「什麼,賠你們一千兩?!」常勝大叫。
鳳寒波皺眉,穆清三訝異,烏參是傻眼,奚世還是根木頭,唯有鳳揚塵心情愉快地眯起眼,享受著春風拂面似的伺候,平時理都不肯理他的小女人正安靜地待在他懷里,斟酒、喂食,人生還有比這更快意的嗎?
不過他還是要做做樣子,配合配合她。拍桌子,一腳踢翻三足圓凳,當場摔酒杯砸碗盤,把紈褲子弟的囂張和火氣發揮得淋灕盡致。
「常爺不妨過府瞧瞧你那匹汗血寶馬,分明是著了瘟的病馬,一到鳳府便四肢無力的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抽搐不已,向晚一驚,連忙著人請來專治牲畜的大夫,你這不是害人嘛!」想要鳳府的一萬兩黃金也行,只要他能說出個子丑寅卯說服她。
「怎……怎麼可能,那是專給國主的大宛名駒,一年最多不過五匹,毛色鮮亮,骨架健壯,四肢修長運勁有力,沒五千兩是買不起……」啊!說錯話了。
「五千兩?向晚明明記得二爺開口的數是一萬,莫非向晚記錯了?」馬是好馬,卻不值黃金萬兩。
「呃!是……一萬兩,我和其他馬搞混了。」常勝神情一慌,看向鳳寒波。「可是這馬病了,奄奄一息地只剩下半口氣,常爺這不是坑人嗎?要是我家二爺吃了馬肉,你擔待得起錯殺鳳氏家主的滔天大罪?那不只是一條人命,還有鳳氏族人的興衰。」敢把口開大了,她就能讓他反吐出來。
「我拉來的時候沒病,滿街上的百姓都能作證,大家圍著馬品頭論足,直夸是一匹難得一見的好馬。」他有點惱羞,嗓門也大了。
瞧他扯了嗓,向晚不疾不徐地輕啟櫻唇。「那就是你心有不甘,給馬下毒了,意圖不軌想毒死鳳氏家主。」
輕輕一句話落下,卻足以壓死一票人。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意外無可避免,馬兒吃錯草料染上疫疾誰也預料不及,吃了它的肉而生病只能算吃的人倒霉,誰叫他嘴饞吃了病馬,若真有事,也不能全怪馬主。
可是若橫了心給馬喂毒,心存惡毒地害人命,那就沒啥好講,一命抵一命是小事,就怕盤根錯節查下去的牽扯令人心驚,下手之人一夜滅族還算不得什麼,畢竟百年皇商的鳳氏不是誰都招惹得起的。
毒殺鳳氏家主絕對是一條重罪,一旦落了實,常勝有幾條命也不夠賠,他的爹娘,妻小,親戚全都逃不過。
「我……我沒有……馬是……好的……沒下毒……」他慌了,有些語無倫次,也不知好好的一匹馬怎麼會突然得疫。
「向晚,我想他沒有騙人,那匹馬我和二爺都瞧過,牙口整齊,未生舌苔,照理來說不該有病。」那是他特地請人從大宛運來的,所費不貲。
看到常勝不斷向他使來的求援眼神,鳳寒波勉為其難的開口,不想讓特意的安排破局。
他的用意有二,一是從揮金如土的敗家子手中眶來銀兩,與其便宜了別人不如中飽私囊,反正是鳳氏的銀錢,給了誰都一樣,身為鳳氏二房長孫,他自認拿得合情合理。
二來是要敗壞鳳揚塵名聲,讓他花錢如流水的惡行惡狀深植鳳氏族人眼中,他越墮落,越玩物喪志,他鳳寒波就越受族人看重,自然而然地有了比較,開始懷疑起老太爺的決定是否錯了,所托非人,壞了鳳氏根基。
他算是用心良苦了,先使人探知鳳揚塵在鳳陽酒樓用膳,他借機引開了和他一起飲酒作樂的豬朋狗友,再假裝巧遇,引鳳揚塵瞧見毛發黑亮的上等良駒,一個局也就布成了。
「大爺是認為向晚為人不誠,說了虛言?」佳人一顰眉,水眸凝珠,幽柔無限,使人心生憐惜。
「向晚別誤會,我不是疑心你所言不真,而是太過蹊蹺,前一刻還活蹦亂跳的馬兒,怎麼才一會兒工夫就得了疫病,換是旁人,怕也不信這等巧合。」除非有人暗使一手,想壞了他的計劃。
「大爺若是有所疑慮,可使人去瞧,向晚也是心有不安才前來一趟,這事可不是小事,不能等閑視之。」謀害家主一事可大可小,全憑對方的誠意。
在向晚淺淺目光下,輕咳了數聲的鳳寒波也不得不做做樣子,命身後的小廝回府探看,是否如她所言。
打從鳳揚塵繼任家主之位時,鳳氏便分了家,除了大房鳳東隅外,二房鳳東陵,三房鳳東平各自分府另住,不再住鳳氏大宅。
不過皇商的牌匾還是挺重的,即使已分家,但本質上還是一家人,民間采購的事宜多多少少有涉足,朝廷所需太過龐大,絲綢、茶葉、珍珠米、鹽、大量的魚蝦蔬果、罕見藥材和軍需品、鐵砂的供需也少不了,光是鳳揚塵一個人吞不下這麼大的商市,還是得要自己人幫襯。
所以鳳家的子孫即使分了家還是各司其職,該干什麼就干什麼,除了家主一位易人外,並無太大的改變,大家相安無事,為共同的利益打拚。
鳳寒波是例外,他有入主的野心,以為只要把鳳揚塵拉下馬,放眼鳳氏宗親,誰能比他更適合家主的位置,就算他父親也不成。
就在眾人等候回報的時候,「沒什麼經商能力」的鳳二爺只管偷香,他極為纏人地又摟又抱,俊美臉頰貼著雪女敕玉頰磨蹭,不時地在人家耳邊呼氣。
「啊!你用什麼扎我?」好個向晚,一點虧也不肯吃。
「銀針。」三寸長。
「針上抹了什麼?」她夠狠,連主子也敢下毒手。
「一點點麻沸散。」她雙目低垂,看似貞節賢淑,乃女子之典範。
「以及?」他微微咬著牙,露出想咬死她的笑臉。
「萬蟻鑽心,不過二爺放心,藥劑放得輕,頂多針扎之處搔癢。」早知道是用在他身上,她會藥量加倍。
盡避過了許多年,她和他還是水火不容,至少她單方面是這般認為,左肩的鳳紋無時無刻不提醒著,那年他在船上對她所做的一切是她一生難以抹滅的羞辱。
「你……最毒婦人心。」他不過在她腰上模一下,她竟然直接給他一針。
全身酸麻的鳳揚塵又痛又癢,像是小蟻啃食般,雖是可以忍受的痛,但是一陣一陣地,讓人坐著難受,想撓又不能撓,一下子痛、一下子癢,反復折騰。
「過獎。」垂落的眼波中漾出一抹淡笑,但她隱藏得很好,沒令人發現。
一會兒,去察看馬匹情況的小廝匆匆回轉,臉色蒼白得失了血色,發紫的嘴唇還在顫抖。
「什麼,真的是瘟疫?!」驚駭的不只是常勝,鳳寒波的神色都變了,盯著自己的手猛瞧。
他踫過那匹馬。
「啟稟大爺,小的去的時候正瞧見疏雨姑娘帶了人要潑油,馬還沒死,但四周堆滿柴,一名壯漢高舉一把大刀,等把馬殺了就一把火燒了,免得害人染上疫疾。」病畜通常只會傳給牲畜,對人影響不大。
「這……真有此事……」莫非他看走眼了,那明明是一匹健康的馬,怎麼會……他心有不解。
「大爺,還有疑慮嗎?向晚不敢有違天地良心,我家二爺花黃金萬兩,買到的卻是要人命的瘟馬,我代二爺開口索賠可有不妥?」把馬燒了?向晚眼神帶笑,看來疏雨這場戲演得不差。
她懂得用藥,一點輕微的毒素就能制造出假象,輕易瞞過別人的眼楮。
此時據說已燒成肉干的大黑馬正精神抖擻的甩著馬尾,神氣活現地咬了用黍麥桿喂它的香羅一口,氣得她大喊叫春濃拿刀來,她要疏雨弄一桌馬肉大餐來吃。
「是無不妥。」壓錯寶了就要認賠殺出。
「那麼向晚也不便太苛求,雙方都沒佔到好處,二爺本欲出萬兩黃金買馬,常爺就以一成價賠償吧!二爺吃點悶虧,不與你計較。」向晚適度地揚唇一笑,眉間的觀音痣紅得似血,似觀音臨世,福澤眾生。
「什麼,一……一千兩……」他哪來那麼多銀子,再說,他們壓根還沒拿出萬兩黃金哪,這不擺明訛詐嘛。
「黃金。」她不忘提醒。
「黃金?!」她吃人不成,一千兩黃金是好幾萬兩白銀,把他賣了也拿不出來,他只是個馬場避事啊。
以他不到百兩的身家而言,那是一筆龐大的數目,他典妻賣子賺上幾輩子也還不到零頭。常勝已嚇得說不出話來,冷汗直冒。
「呸!別給爺兒裝窮,爺今兒個吃不到馬肉全是你的錯,你還給爺哭喪著臉,讓爺瞧得一肚子火,要是沒讓爺消消火,爺保證從今天起,整個西寧城,不,是玉林國將無你容身之地!」面色一沈的鳳揚塵用腳踹翻一桌席面,湯湯水水灑滿一地。
常勝的臉更白了。「我……我沒錢……」
他一拳頭揮過去,打掉了常勝兩顆門牙。「你不是說你是走南闖北的馬販子,手上五、六百匹青驄馬,蓋了好幾座大馬場,還問爺有沒有興趣參股,一年賺個幾十萬不成問題?」
「馬是東家的,不是我的……」常勝吐了滿口血,嚇都快嚇死了,為了一百兩被活活打死,他得不償失。
怕常勝供出自己是背後的主使者,鳳寒波故作和事佬出面打圓場。「一時手頭不便是常有的事,出門在外哪會身懷重金,寬限幾日讓他回去籌措……」
不待他說完,鳳揚塵又砸了牆上的一幅畫。「這混蛋讓我沒了馬肉火鍋,還被家里的丫鬟臭罵一頓,我丟了里子又丟了面子,大哥叫我這口氣怎麼吞得下去,他跟天借了膽子,連我鳳氏家主也敢欺,不斷他一手一足我還能見人嗎?」
听到要砍手剁腳,常勝已經不是嚇了,他褲襠里一泡尿就這麼流下來,軟泥般的癱坐在地。
「好好好,瞧你這脾氣大得嚇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大不了我先替他墊上,大哥當個中間人總成了吧!」真是吃不到羊肉反惹一身腥。
鳳寒波話剛說完,素白皓腕立時伸向前。
「既然大爺好說話,向晚也不跟你客氣,是付現還是銀票?」她瞥了眼身後的木清和木湛,二名掮夫,再多銀兩也搬得動。
「現在給?」他聲音微微揚高。
向晚面露粲笑,一抹動人小梨渦若隱若現,好不嬌媚。「大爺也曉得府里的賬房是見錢眼開,嗜財如命的鐵算盤香羅,她連二爺都敢指著鼻頭罵了,要是她知道有這筆賠償金而我卻沒拿回去上繳,她肯定學二爺這暴躁性子翻桌,大爺忍心見向晚為難?」
「……我給你銀票。」看著那張笑顏如花的嬌容,他一咬牙,掏出了重本。
色不迷人人自迷,美人一笑向來無往不利,多少兒郎葬送在芙蓉笑靨之下,甘心入魔障。
不過鳳揚塵的眼是冷的,陰氣森森,雖然本就是一個白臉、一個黑臉,配合得天衣無縫,可是他卻是真心的毫無一絲喜悅,甚至是陰沈地,心中震怒不已。
表面上他是將大堂兄一軍,反打得其灰頭土臉,丟馬又失金,害人反害己,半點好處也沒撈著。
但事實上他覺得自己損失大了,為了區區一千兩黃金,從來不對他笑的向晚居然笑給別人看,還一臉嬌柔,看得他心口一陣酸意直往上冒,很不是滋味。
所以當他面色不悅,氣呼呼地將美貌婢女拽臂離開,大家都以為這個紈褲子弟的毛病又犯了,因吃不到馬肉而遷怒他人,惱羞成怒回府訓婢。
只是,在鳳陽酒樓外傳來這般的對話——
「咦!為什麼你有轎子坐,爺沒有?」好呀!她真敢目中無主到這種程度,惡婢難馴。
「因為向晚操勞過度,身虛體弱,身子不堪負荷。」翻成白話是︰除非你能多攬些事做,別一味的丟給我。
能者多勞。「下來,別忘了我才是主子。」
「男子坐轎,難看,有損二爺威風。」他不要臉面,她還得顧及鳳氏家主的門面。
他冷笑。「爺不在意,坐轎好乘涼。」
「二爺買了一匹馬。」她語氣柔如水。
「那又怎樣!」他口氣凶惡。「二爺騎馬,那才是男兒本色。」「馬死了。」燒成灰了不是?
向晚掀起轎簾,打起蓮花手結,貌似觀音。「二爺鴻福齊天,說不定能庇佑馬兒死而復生呢。木清、木湛,起轎。」
「是的,姑娘。」一前一後,四人抬的轎子由兩人護轎,飛快地消失在眾人眼前。
「你……你這個對主子不敬的婢女,你等著爺回府和你算賬,別以為爺寵你就升天了,這回不抽你一頓鞭子,爺就叫你一聲娘……」子。
喳呼聲漸遠,聚集圍觀的百姓一哄而散,鳳陽酒樓前的大街依然熱鬧不減,擺攤的小販吆喝貨色齊全,物美價廉,賣花的小泵娘沿街兜售,大嬸牽著小兒上學堂
酒樓雅座里,一片清冷,宛如秋風颼颼吹過般冷寂。
「穆清三,我和你說的那件事你照辦就是,隱密點,不要讓人發覺,事成之後,另行分帳。」
「常勝,你這沒用的東西,兩三句話就被人唬住了,你方才若一口咬定馬兒是在鳳宅出事,與你無關,誰能追究到你頭上?蠢貨!蠢到無藥可救,居然嚇到尿褲子,你……簡直是丟人現眼……」
鳳寒波眯起陰鷙的眼,怎麼也想不透到手的一萬兩黃金會平白從手中飛走,他還倒賠千兩金,只因一匹突然染疾的病馬……等等,突然?難道他被人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