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好好愛護自己?
一縷長發飄逸、臉色死白,眼神里卻滿溢著擔憂心疼與濃情愛意的游魂,一瞬也不瞬的看著醉倒在吧台前憔悴自責、不省人事的失意男子。
她不是別人,她就是喬若梅!
她對人世仍有留戀,執念教她一直徘徊人間,無法離開,這一年多來,她一直在他身邊,悲哀的是,他看不到她,也感覺不到她。
一年多前,當場目睹那個畫面時,她宛如青天霹靂打中全身。
明知他是被陷害的,明知是那個亟欲取代她地位的小三對他輕薄……
但,她就是生氣,氣他的毫無防備,氣他怎麼能夠對一個覬覦他男色的女子如此放心?
如果她沒有來,他們是不是要生米煮成熟飯了?他是不是要任人擺布了?
她無法接受男友對除了她以外的女子沒有防心的事實,傷心難過的回自己住處打包行李,上網查詢,然後坐最近的一班飛機飛回台灣。
沒想到,她居然踫到了警匪槍殺案!
她只是想說從那條少人走動的小巷穿過去,離她家比較近,卻沒料到那條小巷里頭槍林彈雨,她踏進去,無疑是自尋死路。
那場警匪槍戰的結果,雖然警方成功的逮捕了兩個毒品販,卻也賠上她一條無辜的性命。
在送醫途中,她已經失血過多,待到緊急手術時,可憐一縷亡魂就這樣從手術台上升起……
當時,已經成為透明靈魂的她看著自己手術失敗的染血身子,大悲大嘆。
她再看到寡母在太平間對著她的尸首哭得死去活來,更是後悔莫及。
她不想死啊……
本來她還氣著她死了,他卻沒有來看她最後一面,或是來她墓上祭拜一下。
但當她的靈魂在他身畔游走時,她選擇原諒他。
他光是為了自家的事已經忙得昏頭轉向、三餐不定時,加上心力交瘁了……
事有輕重緩急,關氏的家族事業這個擔子,他不能夠驟然扔下不管,追回她的這件事只好放在家族事業之後了。
當他對家族事業駕輕就熟,並培養出得力且值得信賴的特助之後,他把工作跟特助交代一下,就忙不迭的飛到台灣,想要見她。
趕回台灣的他又為了找她而忙得焦頭爛耳,常常急得失眠,闔不上眼。
她的母親對他充滿不諒解,無法理解為何待到她入土為安後,他才趕回台灣要見她,認為他對她不是真心的,因此把失去女兒的痛苦變成怨恨轉嫁到他身上,對他守口如瓶,隱瞞她的死訊,在他每次登門造訪時,都沒有好臉色相待,甚至經常拿掃帚驅趕他走,因此,他一直找不到她的行蹤……
她不在人世上了,他當然找不到。
成為漂泊無依的一縷游魂之後,心靈平靜的她反而能理性的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卻痛在心底。
他是真的愛她……
是她搞砸了一切!
若她當初選擇再多待一會兒,等他清醒听他解釋,不要因為心痛難熬而急著逃離他,急著回台,或許就能避開那場會失去性命的血光之災,搞不好現下她已經美夢成真,跟他結婚去了。
她好後悔,十分後悔,非常後悔!
一時的任性,卻得賠上一條寶貴的性命,讓白發人送黑發人,是她不孝,一時的沖動,沒有留下來听他解釋,給彼此再一次的機會,是她不智。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該有多好!
但她知道,人生難以重來,就算有,那也是少數人的奇跡。
她的情感歸依全都只有一個他,心心念念的也是他對她是否有真心,時時刻刻掛念著他,想從他身上得知他究竟還愛不愛她,因此,她的魂魄飛到他的身畔,與他共度日日夜夜、時時刻刻、分分秒秒。
待在他身邊,她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在這里。她以他最愛听的柔細嬌嗓對著他的耳膜大嚷。
沒用!他听不到。
我已經死了!她激動地在他面前又叫又跳。
他完全都看不到。
她急著想讓他知道她的狀況,但陰陽兩隔,她就是無法跟他聯絡、通訊。
她只能夠天天守著他,天天看著他不斷加深的憔悴與自責……
她什麼都無能為力。
日復一日,她注意著他急于知曉她的消息,並且每知道一丁點就更難過更傷心的模樣,她也于心不忍。
她看到他的激昂,看到他的懊悔,看到他的深情,看到他對著她的墓碑淚流滿面……
男兒淚,無比珍貴,心酸滿月復的他無處可訴,只能藉由淚液暫時發泄。
他怔怔地凝視著她墓碑上巧笑倩兮的小照片,悔恨與心痛佔滿他的眼、他的心、他的思緒。
他臉上的真情流露表露無遺,教她更舍不得離開他,即便只是一縷魂魄,她也不願與他分開。
原來,他是這麼深愛著她,只可惜,她已經無福消受了……
喬若梅非常清楚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她死了,她只是一縷魂魄而已!一縷追隨著他的魂魄而已……
對,就算變成魂魄,她也不想去投胎,她只想一直陪著他。
他看不到她也無妨,她要陪著他。
景濤……
此刻,她看著閉著眼趴睡在吧台上的他,用百分之百的柔情輕輕的喚著他的名。
景濤,雖然你看不到我了,但你也不能傷害你自己而讓我傷心難過啊!
喬若梅在他耳邊輕喃,可他依然听不見,悲傷的神色教她無比心酸。
他的手傷不曉得嚴不嚴重?
玻璃碎片不趕快拿出來,他的手會發炎的……
她放不下他,即便他看不到她也無妨,听不到她也無妨,她要陪著他。
景濤……
奇跡似的,他像有感覺一般,即使是閉著眼,也能喃念著她的名。
「若梅……」
景濤……
她欣喜的再喚一聲,伸出手想要撫模他。
毫無意外的,她的手跟之前每一次都一樣,只會穿透他,根本就模不到他。
沒關系,伴著他、看著他,她也很滿足。
只是,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不斷加深加大,在推著她離開他的身畔……
這股力量前幾天就突然出現了,但是她不想離開。
她努力的跟那一股莫名的力量抗拒。
不知為何,那股無形的力量今天卻不停的擴大……
她害怕,她驚恐,她卻無能為力,只有無助與無措。
景濤,我不想走……
景濤,救我……
她伸長了手,還是離他愈來愈遠,最後連他的身影都看不到了。
她睜大了眼,還是離他的房子愈來愈遠,魂魄飄到了她無法預知的地方去……
「若梅……不要走……」
關景濤在睡夢中驚醒,受傷的手拍了一下桌面,凝結的血塊敲碎了,鮮血又從傷口處流了出來。
他終于夢見她來見他了。
可是,來匆匆,去匆匆,他留不住她!
拳頭緊握,感覺到黏膩的血液與痛楚的感覺。
他皺了一下眉,打開拳頭,看到細碎的玻璃碎片就卡在血肉模楜的指月復之間。
他來到水龍頭底下將手上的血跡沖掉,然後拿出醫藥箱里的鑷子將碎片小心取出,再消毒、止血、上藥,簡易包扎。
如果若梅還在,這個工作就是她負責的,而她心疼他,肯定會秀眉輕皺,小聲的嘀咕一番,怪他做事粗心大意,不小心一點。
他想念她的聲音,更想念她的一顰一笑!
如果能夠回到過去,他希望能回到他要赴那個應酬的那一天吧……
無論如何,他會取消應酬,或是請別人赴宴,而不是自己去。
因為,他不想失去若梅!
人要是能回到過去就好了……
人生要是能重來一次就好了……
「呵……哈哈啊呵……」他想笑,卻笑得比哭難看。
可惜啊可惜,可嘆哪可嘆,人生無法重新來過!
他的若梅,再也不會對他淺笑,對他說話,關心他了。
他的若梅,再也不會回來了……
「若梅……若梅……」他眉頭深鎖,心口陣陣刺痛,眼里的灼痛感不斷攀升。
天人永隔的打擊每每想起,都讓他無法承受。
所以,這次他突然一聲不響的又折回來台灣時,他沒有告訴任何人。
他除了在喬若梅的墳前跟她說說話之外,其實他是有點逃避心態。
他父親的病情好轉了,又可以重新執掌公司,而他母親知道喬若梅逝世的消息後,竟然告訴他,當時要不是他有意中人,她早就有幾個中意的媳婦人選要介紹給他了,她們的身分不是官家千金就是富豪獨女,不論他娶了誰,對他們的家族事業都有幫助。
他跟他母親再次把話挑明,表示他永遠都不會喜歡家族聯姻這一套,對于銅臭味加上銅臭味嗤之以鼻,他深信以自己的條件與能力,就算是娶了個平凡家庭出身的女子當妻子,也不會養不起對方。
關母知道要撼動他的決定與想法並不容易,而他身邊的章秘書對他心儀已久,又是他工作上得力的助手,關母怕他一生不娶,斷了子嗣,勉為其難的決定把章秘書當成媳婦人選的備胎。雖然章秘書身世普通,在工作決斷上卻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或許章秘書能近水樓台,得到他的青睞。
喬若梅紅顏福薄,他又想娶平凡家庭出身的女子,于是關母建議他可以考慮一下章秘書……
當初就是因為章秘書送他回家後的情不自禁,害他被喬若梅誤會,害喬若梅因此失去寶貴的性命,他無法原諒自己犯下的滔天大錯,在感情方面也無法接受章秘書。
章秘書的工作能力強是不爭的事實,但她只是他的工作伙伴,不會再有其他身分。
公私分明的他不可能听從他母親的意思,接受章秘書。
姑且不論他是否心有所屬,章秘書都不會是他列入考慮的對象!
可不管他如何跟他母親重申他不願意結婚的打算,他母親都無法接受。
他母親就是認為他應該結婚生子,傳宗接代,如果他不考慮章秘書,那更好,她還有許多名媛千金的相親名單正排著長隊等著他挑選。
他因為不想被逼婚而逃了,逃得有點狼狽,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在他心中,他只認定喬若梅是他今生的妻子。
喬若梅不在人世了,他就一輩子不娶妻!
因為,他身分證上的配偶欄只有她有資格擔任。
只有她,是他今生的唯一!
奇怪?這里不是醫院嗎?
她怎麼會來這里?
她本來是陪伴在關景濤身畔的,看著他倦極而眠的睡顏,眼下的黑眼圈又濃又大,臉上的懊悔又深又重,連她也深深感動,深深不舍。
然後,莫名的,她感覺到有另一股力量在拉扯著她,而且愈來愈大。
她奮力掙扎,最後還是輸給那股力量。
無端地,她被吸引過來這里了……
盤旋在天花板的她看著身下躺在病床上的女性身軀,一具全身插滿管子、瘦弱不堪的身體,那張死白的臉容有點熟悉。
這不是那個一直想當小三的女秘書嗎?她怎麼了?
喬若梅想離開這里,但她發現自己就像被無形的黏膠給黏住了一般,根本就離不開這間手術房。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幾名醫生圍在冰冷的手術台邊,女病人心跳已經停止,幾名醫生相視一眼,采取急救,電擊下去……
喬若梅感覺自己像被電到一般,痛得不得了。
明明被電擊的是明顯剛斷氣的章秘書,她卻猶如身受。
她氣得想罵一罵毫無知覺的章秘書,卻看到一縷虛弱的靈魂緩緩升起,從另一個方向飄離。
咦?那……那不是章秘書嗎?她……她靈魂出竅了?!
她呼喚章秘書,但對方卻置若罔聞,迅速的離開。
另一方面,心電圖竟有了反應,醫生們嘖嘖稱奇。
主治醫生再接再厲,繼續電擊一次又一次……
痛哪!
喬若梅感覺到身下有一股力量像漩渦一般不斷的要將她吸入,她面色驚駭,努力的想要擺月兌,魂魄浮在半空中掙扎,但魂魄卻愈靠愈近,最後像被強力膠黏住了一般,就是抽不開對方的身子。
不要!她不要附身在這具身體上面!不要……
但當她的魂魄完全迭進這副軀殼之後,她看到電擊的器具再度接近她,當電擊器踫觸到她的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從頭到腳,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也跟著劇烈震動,然後,她就失去了知覺。
「太好了,阿莓啊,妳醒了,醫生說這是奇跡啊……」
喬若梅睜開眼時,看到了病床旁站了一個穿著白袍,用電擊方式把她弄進這副身軀的主治醫生,一旁還站著幫忙的護士,與站在病床最前方,神情激動萬分的章父。
她這時意識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天哪!她附身了!居然附身在她最不想要附身的人身上!
醫生跟護士為她做了例行性檢查跟換藥包扎,她身上的外傷尚未痊愈,痛楚頻仍,但她神智清醒,手腳也可以動。
「醫生啊……我女兒醒了,她終于醒了……她應該不會再變回植物人吧?」
回高雄老家看望章父的章戀莓卻遇上車禍,一個疲勞駕駛的小貨車司機將她撞飛後,竟倉卒逃逸無蹤,要不是經過的路人發現報警,叫救護車,她早就一命歸西,但是因為錯過急救的最佳黃金期,她被撞成了毫無知覺、一直昏睡、靠醫療器材維持生命跡象的植物人。
章父見她竟然可以睜開雙眸,感到非常驚喜,卻也難免擔心這樣的好情形只是一時而已。
醫生微微搖頭,大感奇跡,「我從來沒踫過這種案例,太奇特了……她不會再變回植物人了。植物人變回正常人的奇跡,沒想到會讓我遇上,我也與有榮焉。」
章父舉頭往上看,兩手恭敬合十,閉眼拜了又拜,「舉頭三尺有神明,感謝神明,感謝神明。」
喬若梅抿唇不語,眸底幽幽深深,潛藏著憂心忡忡。
她是想要死而復生沒錯!可……她卻不想選擇這副軀殼……
偏偏她已經完完全全附身在章戀莓的身上了。
要說造化弄人嗎?
她一縷魂魄只想跟隨關景濤,知道他過得不好,她真恨自己沒有軀殼可以真正的接觸到他,所以時時向上天祈禱冀盼能夠得到重生的機會,但是她沒有想到得來的軀殼是她最不喜歡的人啊!
她死而復生了,可是她的身分已經換了,已經不是原來的她了。
她還能說她是喬若梅嗎?
眼前的章父眼角有著喜極而泣的淚痕,若是知曉實情後,肯定傷心至極。她已經害了她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為她傷痛不止,不能一錯再錯,又重蹈覆轍。
看來,她只能用章戀莓的身分重新過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