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一個誰人也認不出的銀制面具,蒙赫圖又一次踏上大鄒帝國的土地。
有蒙赫圖的奧援,以及他深怕姜穹音手下將領經驗不足而帶來的幾個結義兄弟,還有與她之間不知為何就莫名存在的一份默契,那原本看來困難重重的雙環陣,打來絲毫不費功夫,不到十天,即大功告成。
打完了雙環陣,姜穹音原以為蒙赫圖拿了錢便會扭頭就走,但他卻粗聲扔下一句「來都來了,其他順便一起打」,然後又停留了兩個月,把附近能打的全打了個遍。
果真一點金錢概念都沒有,就算再缺錢,也不能做這種虧本生意啊……
「還短少十萬兩……」雖然蒙赫圖沒什麼金錢概念,但姜穹音總覺得不能虧待了他,讓他自己掏腰包付那幾位結義兄弟的費用,所以她今日才會坐在帳里東拼拼、西湊湊,看能不能再擠出點錢來。
畢竟她著實不知道他何時會開口離開,也許就是今日,也許在明日,但無論是哪一天,她可不能在他離開時,還付不出這錢來。
正當姜穹音為這最後十萬兩傷透腦筋時,突然听到一個溫柔嗓音由身前傳來。
「小音。」
「鷹弟,你來啦?坐。對了,你有錢嗎?」抬眼望著帶著人皮面具,以軍師身份呆在營中的弟弟走了進來,姜穹音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問道。
「有,要多少?」姜穹鷹二話不說便應下了。
「十萬兩。」
「我明日便讓人拿來。」姜穹鷹點點頭,在輕啜了一口茶水後,動手玩起案桌上的算盤,「對了,小音,那群人哪來的?」
「他帶來的兄弟啊。」姜穹音邊記賬邊答道。
「我說的是那群‘姐姐’們。」姜穹鷹坐正後,直視著姜穹音的眼眸輕輕說道。
「喔,當初說好的。」知道這事是瞞不過去了,姜穹音只得抬起臉,尷尬的笑了笑,「兩百萬兩外帶十個姑娘……」
之所以尷尬,是因為姜穹音從沒有跟弟弟提起過錢的事,是因為她知道弟弟跟符君國一直有個夢想,希望有一天能在一個風景秀麗的湖畔開間書畫茶舍,三人永遠相伴一生,再不問世事。
他們的夢想中有她,她已經足夠滿足了,所以她自然不想動用到他們手邊的錢,便沒告訴他們這事。
「你挑的?」但姜穹鷹的重點卻不是錢,而是住在與姜穹音營帳整個呈對角直線的最遠處營帳,那群如今熱情迎接打獵歸來的蒙赫圖及其兄弟的女子們。
「嗯。」明白弟弟問的是什麼後,姜穹音笑了笑,然後垂下眼眸,繼續在賬簿上涂涂寫寫。雖然這十個姐姐都是她挑的,但自她們入營後,她便沒有關注過她們。
其實,她也關注不著她們,畢竟她們住的地方離她很遠,就跟蒙赫圖的營帳一樣遠。
而這回下山後的蒙赫圖,除了作戰會議之外,幾乎不曾與她打過照面,甚至連話都不曾與她說過,就日日與他的兄弟們在一起,日日在他的營帳附近活動,就算不小心踫見了她,也只是視而不見地與她冷冷擦身而過……
「小音。」望著低垂著眼看似在記賬,但笑容卻那樣勉強,卻完全不自知的姜穹音,姜穹鷹又喚道。
「嗯?」姜穹音應了一聲,可沒有抬頭。
「你知不知道那些‘姐姐’是來做什麼的?」
「知道,就是來與他……與他……」點了點頭後,姜穹音抬起小臉回答著弟弟的問題,但怪的是,無論她如何努力,「行周公之禮」五個字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並不是這五個字有什麼不對,而是她想及這五個字背後的含義與畫面時,她的嗓子就像被鎖住似的,完全發不出聲。
「據我所知,他一個也沒踫過。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結束。」凝望著姜穹音此刻小臉上的所有神情,姜穹鷹淡淡說完這句話後,不知為何,竟別開眼去,「對了,小音,五日後,你將嫁給蝠王,以我失散已久的遠房堂姐身份。」
「什麼?!」听到弟弟要結束話題,姜穹音本是松了一口氣,心底更因那句「他一個也沒踫過」的話語而莫名喜悅,但在听到他接下來的話後,她整個人呆若木雞。
「新天子登基後,沒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更沒人知道我這個征西大將軍究竟還得做多久才月兌得了身。小音,如今的我們,再也無法像過去一樣,擁有多余的金錢雇請佣兵,替我們打每場仗,守每座城。」
明知姜穹音已整個人僵住了,但姜穹鷹還是繼續輕輕說道︰「我們雖沒有任何野心,但也不能坐以待斃,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永久後援,而蝠王不僅是一個軍事奇才,族人更是個個能打善戰,不但現階段能助我攻防,長遠更是能提供我們未來棲身之所,就算哪一天,我……先走了,你也——」
「我明白。」啞聲打斷弟弟的話,因為姜穹音真的明白,明白弟弟為什麼會做這樣的決定。
因為他考慮的一點也沒錯,他們這一對相依為命的姐弟,歷經這二十二年來的面具生活,其實真的都累了。
弟弟的身子向來不好,但嚴峻的現實卻始終不讓他有喘息的機會,更逼得他們像過河卒子般拼命咬牙前行,而在他們所有後援都幾乎彈盡援絕的今天,她真的該慶幸,已快二十三歲了,早過了世俗人眼中婚嫁年齡的自己,還能找到這樣的好人家……
「抱歉,小音……」
「不,不用抱歉,鷹弟,我是姐姐,這本就是我該做的。」輕輕的笑著,姜穹音笑得那樣堅定,笑得那樣執著,因為只要能讓弟弟休息,能夠實現他自小想踏踏青、游游湖,看看天、看看地的夢想,她這個當姐姐的,什麼都願意做。
什麼……都願意。
距離紫荊閣有一段距離的小小山丘上,此刻小風微涼,一個高大的男子躺在草地上,仰頭望星。
他的眼中雖映滿滿天星斗,但他碧綠色的眸里卻空無一物。
夜風悄悄轉寒,一個縴巧的身影緩緩接近男子,熟悉的腳步聲讓他早知來者是誰,可他依舊動也沒動一下。
「蒙將軍。」靜靜坐在蒙赫圖身旁,姜穹音也仰頭望星,許久後才啟齒輕喚。
「嗯。」
「你……喜歡那些‘姊姊’嗎?」
「嗯。」
「那就好。」得到蒙赫圖的回應後,姜穹音淡淡笑了,然後收回眼眸,緩緩由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遞給他,「這是三十萬兩,不多,給你的兄弟們買點酒喝。」
「不必。」
听到「三十萬兩」幾個字,蒙赫圖驀地臉一沉,然後一個飛躍,起身扭頭就走。
他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她想趕他走了,既然她不想再看到他,那麼他走便是。
望著那個走得那樣堅決的高大背影,姜穹音苦笑了一下,但還是決定追上前去,因為她沒有太多時間了,若再不把這錢給他,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可追上前去的姜穹音卻發現,他的腳比過往跛得更厲害了!
其實她早就發現他的腿有問題,但由于知道他再不想與她有任何瓜葛,所以她也只能每回在作戰會議時,暗地關心他的腿傷有否更嚴重,可今夜,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假裝不知情了。
「你的腿是什麼時候傷的?是不是在青山戰的時候?」當發現蒙赫圖的右腿長褲外側都染上血色時,姜穹音連忙撕開自己的下擺想為他按住傷口處。
「別踫我!」一把揮開姜穹音的手,蒙赫圖暴躁地說道,但在發現她竟被他揮倒在地時,整個人僵在當場。
該死,他又做了什麼?
他明知自己的力量有多大的……
「那我……讓醫官來給你瞧瞧?」由地上爬起,姜穹音望著終于停住腳步的蒙赫圖的背影,吶吶說道。
「我說不必了。」听著身後那個有些不知所措的嗓音,蒙赫圖真是恨透了自己的粗暴與魯莽。
但他怎能讓她知道,他的腿之所以出血,並非因為戰事,而是每回因想起她,或靠她太近,就控制不住的那丑惡欲念所引發的……
「一會兒有個作戰會議……」望著那個僵硬的背影許久許久後,姜穹音緩緩轉過身,向紫荊閣方向走去。
也罷,就這樣了吧。
反正她已記住了,記住了他的背影,記住這個除去弟弟與符君國外,她唯一會記掛的人,盡避九年前,他倆初次見面,他就折了她的手,但他卻是為了救愚昧的她不被那頭受傷母豹襲擊,才會忘了自己的力量,急著將她拉至他身後,她知道,一直知道的……
她,真的記住了。
「我會準時到。」
听到身後腳步聲開始向自己遠離,蒙赫圖終于緩緩回頭,望著那個縴巧的背影挺直了腰桿向前走,不停的向前走,然後再他的眼前忽地一跌!
「小心!」心驀地一驚,蒙赫圖立即飛身上前包住那個柔軟的身軀,嗓聲徹底緊繃僵硬,「傷哪兒了?是不是我方才弄傷你?」
該死的,他到底要傷她到什麼樣的地步才肯罷休啊……
「你沒……可……我……」想告訴蒙赫圖,他沒有傷了她,絕沒有,但她卻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覺得眼前一片赤紅,而身子不知為何,不斷的發熱,特別是他大掌踫觸的地方,簡直如同火灼。
快速檢查姜穹音周身一遍過後,蒙赫圖發現她確實沒有受傷,也沒有中毒跡象,可當看到她眉間緩緩出現的一個梅花印,望著她紅撲撲的小臉,感覺著她渾身不正常的熱燙,他心底一股怒氣直沖雲霄,再也忍不住地朝四方怒吼。
「姆娘,出來!」
「出來就出來,吼什麼吼啊?」一道銀光閃過,雲湘穩穩降落在蒙赫圖身前,用手指塞住雙耳,不高興地說道。
「解藥呢?拿來!」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對娘親說話,但蒙赫圖就是忍不住,因為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的姆娘竟會將梅花引下在姜穹音身上,要知道,那是效力極強的媚藥啊!
「凶啥?我是你姆娘耶!」不斷瞪著蒙赫圖,雲湘的語氣益發不滿意了,但在發現兒子臉上的神情憂狂得簡直讓人不忍卒睹時,她倒先有些氣短的回過身去,「呿,凶吧,愛怎麼凶怎麼凶,反正你再凶,為娘我也絕不會有解藥的。」
「姆娘!」
發現娘親竟想偷偷御劍遁逃,蒙赫圖連忙將右手往前一伸,可惜還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望著她連人帶劍的沖向天際,留下一串給他的抱怨嘟囔。
「你愛救不救,愛成親不成親,為娘的也懶得管你了,反正憑這丫頭的條件,這世上搶著要她、娶她的男人何其多,你不想踫、不想娶,別的男人還搶著踫、搶著娶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