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快點,要放飯了!」工頭大聲吆喝,木工忙加快腳步,將屋子的台基架好。
「工頭,這邊的餃接處沒有完全密合,請你過來看一下。」一名穿著與其他男工同樣的短衫綁腿褲,長發全數編成辮子盤在腦後的姑娘不怕髒的趴在地上,眯著單眼,仔細審視已架好的基座。
「我看看。」
沈綠荷忙起身,換工頭趴在地上審視。
「的確是有空隙。」他抬頭喊,「把這根木頭先拿起來,小吳,你來把溝槽的左邊處鑿深一點。」
沈綠荷立刻與另外一名木工將木頭拿起,放到一旁,等小吳將溝槽鑿得兩邊一樣深,才又放回去。
「綠荷,你工作很仔細,很好。」工頭走過來拍拍她的肩。
「應該的。」沈綠荷笑了下,點點頭。
「好了,放飯吧!」工頭揚聲拍手,「休息一下,下午再繼續。」
大伙拿出飯盒,隨意席地而坐。
「綠荷姊。」一名年約十五的少年坐來她身邊,「你一個姑娘家為啥要來做蓋房子的粗重工作啊?」
沈綠荷停筷望著今天才剛來上工的少年,「我喜歡體力活。」
「一般姑娘不都做些丫鬟的工作居多?至少輕松些。」
「我習慣了。」
「你也真行,人瘦瘦的,力氣倒挺大,我扛那木頭扛得肩膀痛死了,你卻挺輕松的樣子。」少年扭著肩,看得出來十分不舒服。
沈綠荷笑了笑,低頭繼續進食。
她也覺得木頭重啊,一日工作下來,肩膀幾乎快斷了,腰也快直不起來,可體力活有個好處,白日將力氣全數用盡,晚上睡覺時,幾乎一沾枕人就睡著,完全沒有胡思亂想的余裕。
也因為這建築房子的工作十分繁重,常要爬高爬低,不可以大意輕忽,得集中注意力,否則小命可能休矣,腦子里也就不會跑進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譬如--
想起某人。
欸,說好不想的,怎麼又想起來了呢?
她目前居住的這座小城鎮,離東芹鎮約莫十里左右。
三個月前,她偷偷離開下榻的客棧,隨意挑了個方向走,來到這座小鎮恰巧瞧見有人在征建築木工,就進去拜托工頭給她一份工了。
一開始工頭也不相信她做得來。
出生于東北的關系,她的個子比一般姑娘來得高,但身形仍是偏縴瘦的,誰也不相信她扛得起沉重的木頭。
可她辦到了,就連砍柴、鋸木、刨工都難不倒她,加上她心細,很容易注意到一些他人未發現的小細節,所以工頭也就欣然錄用。
她目前所居的屋子也是工頭幫她找的。
一開始,她先是借住在工頭家,等一找到租處,她立即搬了出去,不給人制造麻煩。
關于自己的過往,她是絕口不提,當然很多人好奇她一個大齡姑娘,怎麼尚未婚嫁,她僅是輕描淡寫的說,因為打小案母雙亡,無人關心她的婚事,想不到一眨眼間,人就老了。
幾位同仁好心的說若有認識孑身者,再幫她媒介,她不置可否的笑笑,不曾放在心上過。
若是過往,她可能十分開心對方的好意,現在的她,完全沒那心情。
她已經不再把擁有一個歸宿成為離開沈家村的首要目的了。
與其說她看開,不如說她的心緒沒有其他空間去容納別的男人,只好靠著時間來將某人淡忘,把空間騰出,也許,到那個時候,她又會認真的思考起婚姻大事。
她已無青春可蹉跎,她心底很是明白的,但她就是無法勉強自己……
她用力甩了下頭。
說好不想的呀。
像為了不再有胡思亂想的空間,她卯起來將飯盒內的飯菜狼吞虎咽一下子全吃光光。
肚子撐得飽飽的,就不會想那麼多了。
收拾好飯盒,她對其他還在吃飯的同仁道︰「我先去忙了。」
眾人望著她的背影,七嘴八舌打趣。
「綠荷是個姑娘還這麼拚命,咱這幾個大男人都要汗顏了。」
「汗顏就把汗擦擦,快把飯吃完吧你!」
「我是不行像她那般,我還是先休憩一下。」
「老人家果然不經用。」
「誰老來著,是人總要休息的唄。」
「那綠荷不是人啦?」
「她神哪,咱凡人,還是別拿命來拚。」
「做得這般用力,工資也不會多幾兩銀。」
工頭冷目橫掃過去,「怎麼,有意見?」
「沒。」
碎嘴的眾人連忙噤聲低下頭用飯。
工頭望著正費心刨木頭的沈綠荷,淡淡透出一句,「一個姑娘家都比你們經用。」不爭不較,默默做好自個兒的事。
「是是是!」大伙敷衍似的附和,心頭想的均是--
綠荷姑娘,你就不能怠息點兒嗎,這麼努力根本是給大伙難堪嘛!
抱怨的話只敢在嘴上說說,誰敢說出口,無異是承認一個大男人竟輸給個姑娘啦!
這大男人的面子還是要撐著的呀。
建築木工並不是個穩定的工作,有時前一間已蓋好許久了,下一個工作還不知在哪,這段期間有的人會去找一些散工做做,而沈綠荷就陪著工頭的妻子許氏一塊兒裁縫一些衣物飾品販賣。
沈綠荷粗重的工作做得來,針線活也是一流,初初許氏還頗為驚訝,以為擅長粗工的她是個粗枝大葉的姑娘呢。
其實,她的十項全能,完全拜童養媳時所賜。
在那個家里,她必須照顧年紀比她小的姑叔跟小丈夫,要負責三餐、要砍柴燒火、要幫忙縫補、制衣,還要背著小丈夫下田耕作……
她幾乎是一人包辦了所有家事跟農事,也因此她的手才會如此粗糙,誰知,這竟變成小丈夫嫌棄她的要點之一。
她何嘗不想要一雙像沈紫清一樣,白皙柔女敕的雙手呢。
「嫂子,我想這牡丹繡大朵點,較顯富貴氣派。」沈綠荷望著樸素的衣料與圖樣建議道。
許氏比對了一下,點點頭,「大朵點是比較貴氣。」
「那我就這樣繡了。」
「好,照你的意思。」
沈綠荷拿起繡針,穿好紅色繡線,方扎進布料,就听聞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沒一會,工頭出現在家門口,一臉興奮。
「綠荷,我幫你找著一門親事了!」工頭大嚷。
許氏聞言,開心的看著沈綠荷。
沈綠荷傻愣愣的,沒有任何喜悅之情。
她怕……怕這自來的親事,又是像許海力弟弟那樣的對象……
「是怎樣的一個人?」許氏問。
「說是名樵夫,就住在東邊山上。」
樵夫?
一听到是與父親同樣職業,讓沈綠荷稍微提了點興趣。
「相公。」許氏與沈綠荷聊過,曉得她曾經有過的不愉快經歷,故她將丈夫拉到一旁,小聲問道,「是個正常人吧?」
「啊?」不明白這層原由的工頭訝異,「娘子怎會有此一問?」
這是許氏與沈綠荷之間的小秘密,故許氏不打算解釋。
「你先告訴我,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替綠荷先篩選。」
「就是個樵夫,二十多歲了吧,听說獨居在山上多時,想娶個姑娘,需是能吃苦耐勞、端莊賢慧的,說什麼有人介紹綠荷,他听了滿意,就請唐媒婆來表達意思,說想來提親。」
「听起來是正常……咳,一般人家,應是不錯。」
「而且唐媒婆說對方長得一表人才、文質彬彬、身材高大,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俊俏公子哥。」工頭說得激動極了。「難得的上等好人才,綠荷可說是時來運轉啦。」
許氏嘴角一撇,「是啊,當初唐媒婆也是這樣跟我娘說的。」
媒婆說的話能當一回事,這屎都能吃了。
「怎麼,我沒一表人才、文質彬彬、身材高大,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嗎?」工頭不滿道。
「下輩子看看有沒有這福氣吧。」不說容貌,光是那虎背熊腰的身材,哪一點跟文質彬彬沾上邊啦?
「你你你……」工頭粗指激動的指著自家娘子。
「我怎麼了?」許氏回頭一瞪。
「娘子說的是。」工頭像只狗兒乖乖點頭,只差沒搖起尾巴來了。
「算你識相。」許氏橫他一眼。
不過自家相公雖然外表跟唐媒婆形容的相差十萬八千里,倒是個疼愛妻子的好丈夫,她要他往東,他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直接就往東拐去了。
「我來問問綠荷的意思。」許氏回來沈綠荷跟前,轉告丈夫的敘述。「听起來似乎不錯,你覺得呢?」
「我……我不曉得……」
沈綠荷並非扭捏,而是在她的心底,目前對成親一事興趣缺缺。
她曉得,她還未將某人忘懷。工頭以為她是姑娘家的害羞扭捏,用力一拍她肩頭大笑道,「難得有佳緣,你也犯不著矜持了,都快三十歲的老姑娘了……」被妻子一瞪,工頭這才發現自個兒說錯話。「哈哈哈……我沒嫌棄你,我還希望你一輩子別嫁,幫我蓋房子呢……」妻子又一瞪,工頭模模頭,覺得有些氣餒。「好啦,我就不會說話,你考慮一下,可以的話我就叫人來提親下聘了。」
「綠荷。」明白她猶豫的許氏輕握她的手,「不勉強的。」
「嗯。」沈綠荷輕輕點頭,「我會慎重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