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昌沉默了一會兒,並未馬上接話。
軒轅嘯僵著身子站在原地,知道就算是哥哥反對也是常情,可他總是希望哥哥能夠同意他的作法。畢竟,他與梅非凡之間的愛恨情仇,不是一時片刻就能處理好的事。
夏侯昌望著弟弟,知道若是他此時並未中毒,他會立刻搖頭,改由他的人馬接手去挾持梅非凡。因為他從軒轅嘯的臉上,看出了對梅非凡的情意。但他如今時日已不多,也希望軒轅嘯身邊有個人陪著伴著,雖然那人是梅非凡,可只要軒轅嘯不介意,那他也就不想再插手這事了。
況且,東方荷也正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既然這兩人都如此希望他保全梅非凡,那他就如他們所願一次吧。
「嗯,去做吧。」夏侯昌說。
軒轅嘯松了口氣,立刻說道︰「我要跟你調人,往朱城的一路上少不了要有人來管錢管人管事。」
「沒問題。」夏侯昌思索了一下,讓東方荷拿過紙筆,替他寫下幾個人選好讓管事去調人。
「好了,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軒轅嘯見大哥沒反對,心頭重擔算是放下一半。
東方荷送了軒轅嘯出去,再回來時,她走到夏侯昌身邊握住他的手。
「謝謝你。」她說。
「那不是你方才一直想要說服我的事情嗎?」
「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願意改變心意。」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就當是我成全了軒轅嘯對梅非凡的一片私心吧。」夏侯昌把臉頰偎在她的頸間,只覺她的皮膚軟涼得讓人心滿意足,不由得動手扯松她的衣裳。
「你——都這種時候——」
「你涼。」
她紅了臉,卻沒反抗地讓他褪去衣裳,偎在他的懷里。
他只穿著件薄薄底衣,灼熱皮膚燙得讓她不由得擔心起他的病情。
「怕嗎?」他突如其來地問了一句。
「不怕,只是……」她揪著他的衣襟,不由得哽咽地把臉埋入他的頸間。「心痛。」
「我們應該有半年時間。」
她淚崩了,卻努力維持聲音的鎮定。「我們再去找大夫。」
「上官大夫已經是不世出的神醫了。」他摟著她輕顫的身子,平靜地說。
「那我們就改由鬼神之術下手,一定會有方法的。」她緊摟著他,恨不得把自己揉進他的身體里。
「好,都交給你辦。」他打了個哈欠,開始覺得倦了。「一旦梅非凡登基的事情確定之後,我們便回北荻。」
「都听你的。」她貼在他的胸前,听著他的心跳聲和漸漸變得緩慢的呼吸聲,她的眼眶刺痛著,多希望這一切都是場玩笑。
「老天至少圓了我一個願——」他帶著睡意的聲音說。「我一直希望比你早死,我不想活在沒有你的地方。」言畢,他沒再開口,顯然已經體力不支地睡去。
東方荷聞言泣不成聲,卻又不願吵醒他,只能拼命地控制自己不要亂動。
她不信天下之大,竟沒人能醫他。一定會有方法、一定會有的。
之後,就在軒轅嘯和梅非凡領著百姓前往朱城時,夏侯昌的車隊也正朝著同一個地方前進。
夏侯昌沒有數萬百姓耽擱時間,反倒比軒轅嘯提前抵達朱城。這段時間里,夏侯昌身上的毒暫時還算穩定,沒再嘔過血。只是身子溫度卻也始終沒再降下來,經常會因為高燒而頭痛。
若不是東方荷在一旁哄他照顧著,他可能老早把身邊人全都給拆了。
這一路奔波中,東羅羅的軍情果然如同夏侯昌在旅程中對東方荷所預言的——
當軒轅嘯領著鬼盜船密密地籠罩整片東南海域時,幾個沿海城市的縣令全嚇到不知如何反應。人在朱城的鳳皇下令士兵殺敵,沒想到士兵卻從沒打過一場勝仗。
而那些原本以為鬼盜進城會燒殺擄掠,因而怕到不行的百姓們,也萬萬沒想到鬼盜們的舉止比那些沒有軍紀的士兵還有人性。百姓于是紛紛宣傳鳳女羅盈——亦即如今的梅非凡——收服了軒轅嘯,對鳳女更加佩服。
再者,東南地區百姓逸于安樂,原就不想打仗,只想著快點把羅艷給換下台。而鳳皇軍隊大半又都是北方的居民,知道鳳女如今帶著他們的親人等著進朱城,這仗是要如何打得下去。
加上此時,前神官巫冷的預言「真命鳳女重掌朝堂,盜帥相伴一生至老。國界止戈恩怨皆休,天下興盛百姓永安。」開始在全國傳誦著。百姓們因此全都在等待著——
等待鳳皇羅艷垮台。
這日,軒轅嘯的鬼盜如入無人之境地從海城一路直殺而入朱城,朱城的軍隊很快便棄械投降。
羅艷和辛漸帶著最後一批守著他們的士兵,被困在縣衙里,心驚膽顫地听著外頭鬼盜們大吼著叫他們出來投降,不殺一兵一卒,還發上三年薪餉的精神喊話。
「現在怎麼辦?怎麼辦?沒想到羅盈那賤女居然勾搭上軒轅嘯!那個夏侯昌不是說要救我們嗎?怎麼這幾日就是聯絡不上呢?」羅艷顫抖地抓著辛漸的手,臉色如土地問道。
「別急,還有希望!夏侯昌派人來說,他已經抵達這里了。他之前說過他有法子保我們平安的。」辛漸煩躁地推開羅艷的手,不停地在屋內走著。
「鬼盜有這麼多人,夏侯昌還能做什麼?」羅艷不信地說道。
「夏侯昌是有本事的!」辛漸氣得朝她大吼一聲。
「宰相這話說得沒錯。」
辛漸聞言,倏地朝門口看去——
只見,夏侯昌在兩名女子及一名高大黑衣護衛的陪伴下走了進來。
「夏侯兄,你可得幫忙啊!當初若不是你要我們把東南海權交給軒轅嘯,今天怎麼會是這種局面……」辛漸無暇多看旁人幾眼,風火雷急地沖到夏侯昌面前。
「可那時軒轅嘯送上的珠寶,你們可是一分都沒少拿,不是嗎?」夏侯昌打斷他的話,在東方荷的扶持下坐上主位。
羅艷的眼楮則是自始自終都盯在另一名女子——梅非凡的臉上。
「話不是這麼說,若非你保證出事了,你會幫我——」辛漸說。
「我確實是來幫你的。」夏侯昌擰著眉,再度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
羅艷走到辛漸身邊,拉住他的衣袖,雙唇顫抖地說︰「羅盈……」
「你在說什麼,沒听見夏侯爺正要說如何幫我們嗎?」辛漸瞪了羅艷一眼,揮開了她的手。
「沒錯,我幫你們把軒轅嘯和梅非凡給帶來了。」夏侯昌薄唇一勾,冷笑說。
「是你,果然是你!」羅艷緊挨著辛漸,恐懼地望著羅盈。
「什麼!」辛漸沒預期到羅盈竟會登堂入室,手忙腳亂地對著外頭大喊︰「來人,快來人拿下他們。」
「來人?哪來的人可來?只有一堆爛泥倒在外頭。」穿著黑衣護衛服的軒轅嘯此時抬頭冷哼一聲,雙臂交握在胸前,惡目朝著羅艷瞪去。
羅艷嚇到腿軟,整個人緊緊地挨在辛漸身邊。
「老子過來,是因為我女人不想見血。否則,我就這麼——」軒轅嘯抽出腰間匕首往空中一揮。「割下你們兩人的腦袋,拿到朱城上示眾。」
梅非凡撫著軒轅嘯的手臂,讓他放下刀子。
「夏侯爺,您當初幫了我們登上鳳皇之位,現在是在開我們玩笑嗎?」辛漸臉色慘白地看著夏侯昌說道。
「當初是當初。如今梅非凡既成了我弟妹,我要你們又何用?」夏侯昌冷笑地說道。
「你這絕情絕義的家伙!」辛漸氣得朝夏侯昌直沖而去。
軒轅嘯眼楮一亮,還沒人看清楚他是怎麼出手的,辛漸就已經慘叫一聲,被打飛得撞到另一邊牆面上了。
此時,始終沒開口的東方荷拿起手絹替夏侯昌拭著額上細汗,拿出扇子輕輕扇動著。
羅艷見狀,只覺得他們幾個早就沆瀣一氣,她後退著走到辛漸身邊,扶起了他。
「你們想怎麼做?」辛漸從齒縫里迸出話來。
「廢話!當然是要你們當著人民的面給梅非凡下跪磕頭,然後再把皇位還給她。」軒轅嘯雙手叉腰地說道。
「我不跪!你們直接殺了我吧!」羅艷睜大眼,突然指著羅盈大叫出聲。「憑什麼你就可以是真命鳳女,憑什麼你就可以享盡一切榮華富貴,憑什麼所有人就要對你言听計從!憑什麼!」
「憑她自小每日苦讀經國之冊,憑她即便不做鳳女,亦是行腳各地,每日勤寫書卷試圖改善百姓生活。憑她在你忙著男寵貪歡的時候,卻仍一心一意為著百姓著想。」東方荷定定地看著羅艷,清清朗朗的聲音回響在屋內。「而你憑什麼不退位?」
羅蜜听得臉色一陣青白,握緊了拳頭。
「听到沒!」軒轅嘯小山一樣地矗在羅艷面前,等著她若敢說半點難听話,就要把人扔到八百里外。
「鳳女或鳳皇從來就不是一份好差事,主事者是要擔下百姓之苦的。」梅非凡淡淡地說道。
「沒錯,所以你最好什麼都不做,回無名島給我生八個孩子。」軒轅嘯回頭瞪了梅非凡一眼,雙臂交握在胸前說道。
夏侯昌低笑出聲,隨即輕咳了起來。東方荷連忙拿起手絹搗住他的唇。夏侯昌感到一股血氣在喉頭沸騰著,他緊握了下東方荷的手臂。
她胸口一窒,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情況,于是忍著驚慌,拿出上官大夫的祛邪丸先讓他服下後,她走到梅非凡身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希望能盡快結束這一切。
梅非凡擔心地看了眼夏侯昌,不知道他的風寒怎會如此嚴重,想著等等要先替他把個脈,可她面上仍是一派沉靜地看向羅艷,朗聲說︰「我一會兒便讓人代擬詔書,你明日便拿著詔書,當眾在朱城城樓上宣讀自己罪行,並宣布還位給我。」
羅艷搖頭搖頭又搖頭,卻不敢說出拒絕的話,因為她沒有拒絕的本事。
辛漸則是一團爛泥似地癱坐在地上,完全沒想到他的榮華富貴居然就這麼付諸流水了……
「你說什麼!就這樣放過他們!沒把他們兩人掛在城牆,打到皮開肉綻,還是五馬分尸?」軒轅嘯瞪著梅非凡,心里很不滿,大掌一拍,便震碎了整張桌子。
「仁德是歷任鳳皇的行事準則。若非如此,百姓們不會如此希望我回朝掌政。」梅非凡拉過軒轅嘯的手,輕撫著上頭紅腫,瞥了他一眼,讓他別再這麼莽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