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年後
沙場上萬馬奔馳,兵器交擊、打殺聲響、雜沓亂蹄,以及臨死前的淒慘哀號充斥在耳邊。
司徒或躍屹立于彷佛伸展至天際的懸崖邊,寒風將他一身白衣吹拂得宛如獵獵飄揚于風中的笙旗,讓他幾乎要站不穩腳。
登高遠眺,他清楚的將山腳下的戰況納入眸底,嘴角微微一扯,揚起一抹淡笑。
在他依奇門遁甲之術的指揮之下,霽氏皇軍大獲全勝,一舉擊退由兩族聯盟的叛軍,勝負已分明。
勝利的號角在耳邊響起,皇軍狂喜的情緒撼天動地,響徹雲霄,司徒或躍心中寬慰之際,卻不免為眼前鐵血金戈的慘況感到傷感。
只見放眼所及之處,他能窺一陰一陽的雙眼,除了殘破尸首、干涸的鮮血,還有那……各朝各代,命留疆場的英魂,那一雙雙失去神采的窟窿正對著他,發出彷佛求救的淒厲哀號。
那鬼哭一般的哀號在耳邊縈回不散,他卻無動于衷。
自從他知道自己的雙眼可窺三界之秘後,有了離群索居、遠離塵世的渴望,但是天要他去面對、去拯救苦難的生靈。
而此時眼前那些滯陷在當中的英魂,乃牽扯個人宿世業障……他愛莫能助,只能任由那愈發淒厲的哀號在耳邊叫囂。
幽幽的嘆了口長氣,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為自己的無能為力,也為那些受苦英魂感到無奈。
他邁開腳步,轉身離開之際,一支暗箭夾著破風之勢由他身後疾飛而來。
破風而來的箭羽發出咻咻聲響,緊接著他的耳底落入御駕親征的霽氏王朝皇帝霽拓凌警告的聲音——
「國師小心!」
他心生警覺,疾速轉身,在千鈞一發之際,原本該正中心口的尖銳箭頭一偏射進左肩。
由傷口泌出的鮮血迅速染紅肩頭,他吃痛的低唔,側眸瞥向嵌入肩頭數寸的箭羽,不由得低咒了一聲。
身穿墨黑甲冑鐵靴的霽拓凌一劍將襲擊者斃命,旋即趕至他身邊,面色憂重的急問︰「國師!你沒事吧?」
司徒或躍是他登基後重要的得力助手,他為他算盡天機,助他坐穩龍位,為霽氏王朝綿延國祚,為天下百姓謀福。
如今霽氏王朝又因他出神入化的奇門遁甲之術,成功擊退敵軍,功不可沒,除此以外,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非得委任他不可,司徒或躍無論如何都不能有事!
「沒……」話才到嘴邊,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由肩頭傷口竄起,瞬間抽干他的氣力。「有毒……」
話還來不及說完,他便感覺神智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拖往不知名之處,耳邊傳來霽拓凌憂急的呼喊。
司徒或躍想回應,卻無能為力,混沌中,無力的揚起自嘲的苦笑。
他知道自己死不了,因為天賦異稟,得渡化天下蒼生,拯救苦難生靈為己任……在那個女子出現前,他不會死……
霽氏王朝的國祚綿延至今也有百來年的時間,在當朝皇帝霽拓凌英明德政的施行下,四海諸邦臣服其下,國家版圖擴增到前所未有的境界,在長治久安下,還是有一些部族蠢蠢欲動,覬覦王朝這塊肥美大肉,偶爾會有零星戰事。
此次由西疆兩族聯盟的叛軍所引發的戰爭,由霽拓凌領著陰陽護國師御駕親征。
此一戰役,在皇帝的天威領導和陰陽護國師的神機妙算下,很快的打了勝仗,消息一傳回京城,振奮朝野和民間,成為百姓茶余飯後的話題,眾人無不引領期盼,等著皇軍歸來。
在大軍尚未凱旋回朝的期間,仍穿著染著灰塵污血的甲冑的霽拓凌,以及強撐著毒傷的司徒或躍,已快馬加鞭先行回到京城。
早已接獲密旨的宮人備了轎子在城門處候著,一見著聖駕,立即將司徒或躍送進可躺臥的轎中,宣派御醫即刻診治。
一進到挽壽宮,司徒或躍被迫躺著休養了數日,雖然難得賦閑,卻怎麼也沒辦法靜下心。
午後明媚的陽光暖暖的灑入屋中,帶來暑熱,他索性命令宮女來替他換衣衫,好讓他到殿中小園走走,找個蔭涼處吹風。
宮女來到他的跟前伺候著,表情卻極為忐忑。「國師,御醫吩咐,您該躺著多歇息幾日,不該如此勞動。」
司徒或躍有些啼笑皆非。
說起來這些宮人伺候嬌貴主子們慣了,竟會認為放他外出走走繞繞算是「勞動」?!
他揚了揚嘴角,清冽的嗓音有著一貫的淡定,「躺了些時日,身體都乏了,我只是到殿中小園走走繞繞,無妨。」
宮女猶豫的咬唇,遲遲不敢應答。
「放心吧!若皇上怪罪下來,本國師會一力承擔,不會怪罪于你,你下去吧!」
「是。」宮女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耳根子終于落得清靜,司徒或躍暗暗松了口氣。
看來他得見皇帝一面,這點傷留在宮中休養,他遲早會被宮中的繁文縟節悶慌了。
司徒或躍步出悶了數日的宮殿,腳步轉往不遠處的花園,眼前的景致雖不如御花園那般珍奇繁花似錦,卻也有百花爭妍、充滿盎然綠意,足以掃去心中煩悶。
在他專心的看著眼前風景時,驀地,由草叢沖出一抹身影,他還來不及反應,人已被撲倒在地。
「咦?不是福朵兒?」
透過矮樹叢,她瞧見那一抹白,以為是由她宮中溜出去的貓兒躲在里頭,她心里歡喜,撲上前才發覺出了錯。
司徒或躍凝望著壓在他身上的女子,就算被她撞著了傷口,全身卻僵直不敢動彈。
男女授受不親,他又身處在皇宮之中,這情況若教人瞧見並傳了出去,他的項上人頭不保不說,這女兒家的名聲也就這麼去了。
沒想到壓在他身上的女子渾然不覺此舉有何不妥之處,只是以透徹無瑕的純淨雙眸瞅著他。
那雙眼極美,像是世上最透徹的黑玉石,又像是有著繁星點綴的墨色蒼穹,耀眼得令人無法移開目光。
她一身薔薇色裙裝,襯得膚色若雪,簪著一朵白芙蓉的發鬢松散,全隨著她低頭打量著他而垂落,搔著他高挺的鼻頭。
感覺發絲質感有如上等黑緞一般滑膩,隨著主人移動螓首,散發出幽幽微微的香息,那玲瓏有致的嬌軟身軀就這麼壓貼在胸口,令他如何不心動神迷?
當他為了女子而心思恍然之際,女子的心思像是不在他身上,一雙滴溜溜的晶瑩眸子流泄著興奮,好奇的打量著他。
男子清俊的模樣有一股不染塵世的氣質,兩道斜飛入鬢的劍眉讓他斯文的氣質中多了點陽剛正氣。
她伸出縴縴玉指,輕輕點了點他在陽光的照拂下變得幾近白色的蜜金色長睫,朝他綻出一抹令天地為之失色的笑容。「你和福朵兒長得一樣好呢!」
她失儀的舉止和過分稚軟的聲嗓像是撥弄心弦的柔荑,令他的心震顫怦然,泛起了圈圈漣漪。
這是頭一回……頭一回有人稱贊他長得好,不嫌他奇怪,只是……福朵兒是誰?
他還來不及開口問,一只渾身雪白的長毛貓倏地由草叢一端鑽了出來,朝著兩人喵喵叫了兩聲。
「福朵兒!」女子一喜,心思由他身上轉移,接著持續以匍匐前進的姿勢往白毛貓而去,口中還不斷的和貓兒說著話,「福朵兒?福朵兒?姊姊瞧見你啦!別跑,別跑啊!」
听著她稚女敕的嗓音愈來愈遠,鼻息呼吸間那一縷香跟著淡去,司徒或躍的心底沒來由的泛起淡淡的失落。
听聞霽拓凌的後宮單薄,僅有一後,卻是留在一處無人知曉的地方,所生的子嗣也應該不是這個年紀。
那麼,這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姑娘到底是誰?
就算是入宮的顯貴家女兒或皇家之嬌,這麼大剌剌的壓在他身上,竟沒生出半點女兒家羞赧的反應?更不該有匍匐前進的荒謬、失儀舉止出現才是。
心思千回百轉,他正猶豫著該不該尾隨女子身後一探究竟,驀地,一抹充滿笑意的嗓音伴隨著雜沓的腳步聲一同落入耳底。
「國師,不躺錦榻,改躺地榻,是在感受天地靈氣嗎?」訝異言行舉止向來莊重得宜的司徒或躍會有如此失儀的舉止,霽拓凌不免感到莞爾,打趣的問。
司徒或躍猛地拉回思緒,循聲望去,只見身著一襲明黃色龍袍的霽拓凌英氣勃發的出現在眼前,當下斂住神色,想要起身行禮。
「國師護國有功,如今帶傷在身,不必拘禮。」霽拓凌開口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