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映著湖泊,湖面閃爍金光,湖水很幸福地也被日光烘暖了。長相嚴肅的落羽松,在陽光下仿佛也懶洋洋起來。何淮安帶戴英霞去木造露台上休息,那兒有一株極大的面包樹,可以遮蔽陽光。
戴英霞躺在樹蔭下,背貼著溫暖的木頭,幾只綠繡眼小鳥在樹梢間淘氣跳躍。
何淮安趴在她身旁,打開書本閱讀。
白雲冉冉的,在藍天緩慢移動,一切是這麼的寧靜美好。
戴英霞把雙手枕在腦後,正打算好好欣賞雲朵,手機尖銳地響起,她慌亂地接起電話——
「我那份上半年的財務報表為什麼沒在檔案櫃里?」曹復急問。
「老板你忘了啊?昨天你帶回家看了啊。」
「我有嗎?」
「你拉開檔案櫃,在財務報表空著的那一欄里面是不是貼了一張便利貼,上頭寫著‘老板帶回’,還有標注時間。」
「哦,有,我看到了,你感冒好多了嗎?好好休息,沒事了。」
戴英霞關上手機,躺下。
陽光在面包樹巨掌狀的空隙間閃耀,從那空隙望去,雲兒白綿綿——
鈐——手機又響,又是曹復。戴英霞接起,又是他急躁的嗓音。
「英霞啊,我快瘋了,你把我的鋼筆收哪去了,你不在我都找不到,我一定要用那枝筆才順手,你——」
何淮安看著戴英霞,看她好性子地溫柔地慢慢跟老板講話。
「您先別急,現在走到你的茶幾前,那邊有沒有?……沒有。好,那就是電話機旁邊,你常講完電話就把筆放那里……電話簿呢?筆是不是夾在里面?……沒有。好,那我想只有一個地方了,您去廁所馬桶旁邊的衛生紙箱上看……是吧,嗯,找到了吧……對啊,您老是把雜志帶進去看又畫重點的,上完廁所就忘了……好,我知道,會好好休息,掰。」
「你老板很依賴你喔。」何淮安感覺不太舒服,悶悶的。這曹復也太依賴英霞了,又不是他老婆。
「要命。」戴英霞翻個白眼,再躺下。閉上眼,凝听風聲,鳥叫,樹梢搖蕩的沙沙聲。
鈐——手機又響了。戴英霞猛一坐起,瞪著手機,又是老板。她申吟,打算接起。
何淮安先一步把手機搶去,按丁必機鍵,扔一旁。
「清靜多了。」他說。
「喂!」戴英霞趕緊拿回手機。「我老板欸,萬一有重要的事——」
「比方衛生紙沒了還是女乃瓶髒了?」何淮安搶下,不給她接。
戴英霞搶回去,打過去。
「老板什麼事?」
「英霞,我現在胸口很悶,我等一下要跟客戶開會,可是小張給我泡的咖啡完全不對,你平常給我的咖啡我喝著習慣,現在他怎麼弄就是怪,我很焦慮快不能呼吸了,你那咖啡是怎麼弄的?」
咖啡?只是因為咖啡?戴英霞眼角抽搐,何淮安說得對,她根本不該接。她看到何淮安嘴角噙著笑意看書,八成心里在嘲笑她。
戴英霞壓低聲音說︰「那個咖啡啊,只要到樓下咖啡館買摩卡咖啡,味道就會一模一樣,因為我也是跟他們買來給您喝的……好的,我知道,我會好好休息,掰。」休息個屁,秘書難得請一次病假,曹復的表現還真教人感、動!
這次,不用何淮安搶,戴英霞自己把手機關機,躺下,嘆氣。
「怎麼了?」何淮安放下書本,靠過來,雙手放在她臉龐兩側,俯在她上頭笑看她。
「實在是……實在是……唉……實在是有點心酸。」
「心酸?只因為老板不夠體貼你?」
「不是,心酸是因為我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戴英霞有感觸。「平常我們老板總是說他不能沒有我,對我充滿了感激,也對我很好的,我也賣力工作,可是……可是忽然覺得有點心酸,不知道為什麼……」
「我知道為什麼。你覺得你很努力協助老板,盡心盡力,可是當你請病假,老板嘴上說好好休息,行為上卻讓你完全不能休息,芝麻綠豆大的事也要打來騷擾你,你看到老板自私的一面,結果自己感傷起來,戴英霞你好幼稚。」
「幼稚?」戴英霞氣得要坐起,被他按回去躺好。
「听我說完。首先,老板跟員工,本來就是一種商業關系。這種商業關系一旦涉入私人感情,就會產生不切實際的期待,包括類似這種我對你那麼好你怎麼可以怎樣怎樣,或我為你犧牲奉獻你怎麼能對我怎怎怎諸如此類——」
「不然你認為該怎麼樣?老板跟員工要相敬如賓冷冰冰?」
「相敬如賓是為大家好。淡淡然的,一方不用過度感情用事,另一方也要務實,不需表演奉獻犧牲,拿多少錢做多少事,把雙方需求談清楚,做事明明白白,規定清清楚楚。」
「所以你把我們公司的郭達明挖角過去,然後成功地氣到我們老板後就把他開除。」
「這是你們老板說的?」何淮安哈哈笑。「曹復真有干編劇的本事。戴英霞,我沒興致為了氣他搞這種事,是郭達明自己寫推薦信想到我公司上班,至于為什麼他不想待在原公司,他是有說他的理由,不過我不CARE,也不好在這邊跟你說。
「至于我把他開除,是因為他沒達到當初要進我公司時說的那些目標,我自然開除他。我說過,我是公司的負責人,我重視公司的結構與產能,我付他要求的薪水,但他的表現不如別人,我一定開除,否則無法服眾,就這麼簡單。」
何淮安說的跟老板說的不同,是全新的版本。但教戴英霞驚訝的是,自己竟被說服,心里覺得何淮安說的才是真相。從和何淮安相處以來,他的真誠、自信、直率無偽的作風,漸漸俘虜戴英霞。她知道愛上強勢的男人很辛苦,她抗拒愛上何淮安這樣不同陣營的麻煩人物,可是……偏偏又被他的自信魅力所吸引。
她立志要跟超級偉大的人物談下一次戀愛,結果上天呼應她的懇求,果然來了個偉大卻難以掌控的家伙。果然有一好沒兩好。
戴英霞嘆息。「還是看雲當傻瓜好了。」
何淮安也躺平了,跟她一樣把雙手枕在腦後,一起看雲,看樹,賞鳥,沐浴在篩落露台上的細密的影子里。他們沉默一陣,凝听大自然的各種聲音。後來,何淮安側身,手肘微撐起上身,笑覷著戴英霞。
戴英霞注意到他熱切的視線,瞪他。
「你笑什麼?」
「看到美麗的東西,當然會笑。」
「嗟。」戴英霞笑了。「我很久沒這樣靜靜看過雲和樹,這樣躺在大自然里,背後貼著被陽光烘暖的木頭,听著樹聲鳥聲,真享受。你這地方找得好,怪不得你每隔一陣子就想來。你一個人來這里時,不寂寞嗎?」
「一個人來也許偶爾某個片刻會寂寞,但是帶不對的人來,好好的旅行會變成折磨。」
「那麼現在是折磨嗎?」
「現在很享受。」
戴英霞瞅著眼前俊帥的男人,伸手撫著他的臉龐。「談了七次戀愛……你是個讓女人很沒安全感的男人,跟你戀愛的話肯定要吃苦頭。」
「假如是聰明又很自信的女人,說不定吃苦頭的人是我。」
他吻戴英霞,她也熱烈回應,熱情又被觸燃,這兒沒有人打擾,他們熱烈擁吻,感覺到彼此身體強烈的渴望對方,一旦對方靠近,立刻就想迎上前去,纏吻,摟抱,緊抵,膩貼著。愛情與激情交織成浪漫多情的午後,成就這趟旅程最香艷的風景。
當旅行結束,何淮安送戴英霞回去時,在車上,他說︰「你不要有壓力,也別急著設限,我們就順其自然地交往,看彼此能走到什麼時候。」
戴英霞微笑,點點頭。就試試看吧!人天生渴望伴侶,她寂寞很久,也希望有個溫暖的胸膛,在孤單的夜里依躺,只是這號人物……
唉,這號人物啊,他說得倒輕松,和他交往怎麼可能沒壓力?
結束假期,戴英霞一回公司,心情馬上沉重起來。
見她走進辦公室,曹復合上報紙,好親切熱情地迎上來。
「氣色很好啊,感冒好了是不是?太好了,我很擔心你的狀況,本來晚上還想特地去探望你,結果你手機關了。」
「我吃了藥一直昏睡,所以手機沒電都不知道……」
曹復拿來一份企劃書,給戴英霞看。「這怎麼樣?我兒子昨天提給我的,他希望擴大企劃部規模,這小子還挺有頭腦的,他做了功課,提出這些業界優秀的業務高手,可以花錢派他們幫我們拉廣告主,按業績比例配佣金很不錯啊——」曹復頗得意,真認為兒子已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戴英霞不敢說實話,花錢請這些業務高手,但這些人她一個都沒听過。不知道曹銳鋒從哪找來的,背景也不知真假。她直覺地想叫老板先找人確認這些高手的身分背景是否如實,但及時忍住。萬一查驗不實,曹復跟兒子沖突起來,她的處境又尷尬了。看老板喜孜孜的臉,有必要潑他冷水嗎?
曹復急著問︰「怎麼樣?覺得他的IDEA好不好?你很聰明,我需要你的意見才能決定——」
這時,有人敲門。戴英霞暗暗松了口氣,她不想蹚渾水啊。
助理拿了紙袋進來。「英霞的快遞——」
「我的?」戴英霞接來,打開紙袋,里面是一個保鮮盒,外面貼著便利貼,寫著——
請享用。
她掀開盒蓋,一陣核桃香撲鼻。是那天在何淮安處泡茶吃到的餅干,她贊不絕口的餅干。戴英霞笑了。
曹復湊近看。「誰啊?還特地快遞餅干給你。」
「喔,是我媽,她最近迷上做餅干,急著要我試吃才請快遞送。」
「是嗎?我吃吃看。」曹復拿了一片吃,驚為天人。「這餅干也太香了吧?真脆真新鮮,你媽要不要做這個來賣?我第一個下訂單。」
戴英霞驚駭地看曹復吃著敵人何淮安送的餅干,要是讓他知道是何淮安給的,不知道他會不會呸出來。
曹復一邊嚼著餅干,一邊指著企劃書說︰「你快花時間看看,跟我說一下你的意見。」
「這樣吧,我下班前給你答復,我先幫你處理要回的信件——」戴英霞暫且敷衍過去。
這一整天,那份企劃書就礙眼地躺在桌上。
中午,英霞泡咖啡,吃餅干。那餅干的滋味真是甜潤心房,她越吃越饞,越饞越覺得香,也越懷念跟何淮安在莊園過的與世隔絕的時刻。然後看著曹復吃完午飯靠在沙發呼呼大睡的邋遢樣,又想到曹銳鋒恨她入骨的表情……唉,戴英霞渴望時間停在莊園。
到了下班時,戴英霞交出企劃書。
「老板,我沒辦法確認這份企劃好不好。」她決定給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她不能確定曹復能听進真話。曹復既然不顧她反對堅持任用兒子,她又何必冒險多說什麼?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好不好?」
「因為我不是企劃部的人,老板問企劃部好不好?」
「唉,我不信任他們,而且他們都不喜歡我兒子。」
我也不喜歡你兒子。戴英霞忍住不吭聲。
「好吧,我再想想,你也再幫我衡量看看,我相信你。」
被相信,是多麼沉重的壓力。
「老板,我有件事我想跟您說實話。」在這個午後,戴英霞有了決定。她想順從內心的渴望跟何淮安交往,她也不想對不起曹復。拿人錢財要講道義,她不想瞞著曹復鬼祟和何淮安交往。太累了,壓力很大。
「我打算跟何淮安交往——」
「什麼?!」
「‘若谷’的何淮安,我喜歡他,打算跟他交往。我認為有必要告知你,如果老板不能接受,我願意無條件離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