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耕勤院,一進門,紅菱就下去幫郁以喬張羅吃的,紫荷則捧來清水讓她淨臉,拔掉滿身的釵環珠佩,再把臉上的紅妝洗淨,這會兒,毛細孔通順了,她才覺得能暢意呼吸。
紫荷把髒水拿到外頭,回來時對她說︰「少夫人,董參、董肆在外頭等著,是主子讓他們過來見少夫人的。」
見她?
郁以喬頷首,走到外頭花廳,兩個年約二十歲上下的男人站在離門不遠處。
她見過董壹、董貳,那兩個鐵板人物看起來就像武林高手,許是長年跟著主子在外頭跑,身形偏瘦、而且曬得有點黑,相似的是,兩人都有一雙精銳的目光。
董伍則是個俊俏斯文的女乃油小生,圓滑善言,隨時隨地嘴角都帶著一抹笑,難怪雁兒會著了他的道,把家里的事全挖出來同他講,他和京里許多大人家的小廝僕從打得火熱,永遠可以替主子套來第一手消息。
而今天是她第一次見到董參、董肆。
比起董壹、董貳的高大威武,他們兩人的個子偏小,比她高不了幾分,但他們目光沉穩、氣度不凡,內斂的表情看得出是胸有丘壑的人物,如果說他們是主子,她也不會生疑。
「見過少夫人。」兩人拱手相拜。
「別客氣,王爺讓你們過來是……」
他們看一眼紫荷,她乖覺地走到門外,把外頭的二等丫頭二打發出去,然後守在院子門口,不讓人闖入。
「稟少夫人,在下是董參,他是董肆,我們負責的是將軍府里的線報,以及王爺的經營。」
「線報?」住在這里還要保密防諜,要不要再安插一隊國安人員,時刻偵測敵軍的飛彈射程?郁以喬撇撇嘴。
「是,各院子里都有我們的眼線,如果少夫人有任何疑問,可以傳我們來問,不要……輕信他人所言。」董參中間停頓一下,才又繼續把話說完。
意思是離開耕勤院到錦園、再從錦園回到耕勤院這段歷程,她听到的每句話都是表面文章,不是事實真相?
「那我可不可以解釋成……如果有任何問題,你們會先一步處理掉?好保障我的性命安全?」
董參、董肆微笑。少夫人果然和董伍形容的一樣,是個妙人。「是的,少夫人。」
「事後,你們會向我報告事情經過?」
「如果少夫人不問,奴才不會多嘴。」
這是董亦勛在測試她?測試她的反應、測試她能不能即時發現問題?
如果不行呢?如果發現自己養的老虎只是一只家貓,他會不會打算棄養?
唉,當董亦勛的老婆還真不容易,得會帶孩子、會分辨事實虛相,還要有發現問題的能力,這是考大學嗎?要不要發幾張考卷來寫寫?
可這時候她餓壞了,沒有腦袋和力氣同他們計較,何況就算有心計較,也要找正主兒,欺負下面的人太沒肚量。
「好吧,你們先回去擬一張表,把府里的主子和他們身邊下人的名字、脾氣性格、長短處、彼此間的關系全部列出來。」
什麼,那可是幾百個人吶!他們互看彼此一眼,還是硬著脖子應承了下來。「是,少夫人。」
她以為重點說完、他們要下去了,沒想到董肆上前一步,將幾本藍皮子帳冊以及一個木匣子送到她面前。
「這是王爺的私產、不歸公的,王爺令奴才交給少夫人。」
在拍過好幾下巴掌之後,郁以喬終于收到甜頭,她打開匣子略略翻過幾下。哇!她眼楮瞬間放出光芒。數千畝田地、五座莊園、十四間鋪子,還有成疊銀票!哇咧,董亦勛居然有這麼多私房錢?
「這些東西,大夫人那邊都不知道?」
「是的,這些是皇上私底下的賞賜,經過王爺數年的精心經營,才有今日的成績。」董參挺直腰板回答,臉上帶著幾分得意。
這些經營他和董肆都有分,如今他們已經是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物,外頭的人見了他們,誰不客客氣氣、滿臉尊敬地喊他們一聲董爺。
這樣很好,以後董亦勛不當官了,她也不會餓死。郁以喬收下帳冊和木匣子,讓董參、董肆先下去。
他們前腳離開,紫荷和紅菱後腳就將她的午膳給端上來。看著滿滿一桌菜,要是以前,她肯定會驚呼別浪費,但想到匣子里那疊銀票,哼哼,有那麼多銀子還不享樂,那是守財奴、是傻子。
端起碗筷,她對紅菱、紫荷說︰「你們肯定也還沒吃吧,坐下來一起吃。」
听見她的話,兩人驚詫不已。雖然明白少夫人性情隨和、不擺架子,可這……她們齊齊搖頭,回道︰「那不成規矩。」
「規矩是用來做什麼的?就是用來打破的,快坐下來吃吧,吃完飯,我還有事情要你們幫著做,你們可別為了一頓飯誤了我的事兒。」
兩人見推諉不過,拿來大碗裝了一些飯菜,坐到旁邊的小杌子上吃。
郁以喬搖頭。這尊卑觀念要打破,怕是沒那麼容易。
吃了小半碗飯,她發現每道菜都好吃到不行。這里的小廚房和二娘的手藝有得比,上輩子有翔替她的胃爭取埃利,這輩子更好了,有一堆人在替她的肚子考慮,不錯、不錯,有錢就是要這樣過日子。
她正考慮著怎樣才能把所有的菜全塞進肚子,候在外頭的丫頭卻進來稟報,「茹珊姑娘和茹綾姑娘領著小少爺和小小姐們來拜見少女乃女乃。」
頓時,郁以喬蔫了。這還讓不讓人吃飯啊?
郁以喬端坐在上位,兩名通房丫頭站在下首,董亦勛的四個孩子在她們的授意下,向她行跪拜禮。
四個孩子都有幾分像董亦勛,董禹寬、董禹祥的上半臉,尤其是眼楮部分最像父親,董瑀月鼻子像、董瑀華的嘴巴像,四個都是會讓人心動的可愛娃兒,只可惜瘦弱了些,听說他們都是五歲,年紀只相差幾個月,他們的母親都是在嫡妻懷孕不能服侍丈夫期間懷上的。
由此可證,董亦勛不當王爺後,還可以找到新工作——種馬。
如果能借來哆啦A夢的時光機把他空運到二十一世紀,那麼台灣人口老化就不會是什麼大問題了。
壓下胸口不明酸意,她朝茹綾、茹珊淡淡一笑,她們也回以一個微笑,但那個笑容里,不見半分恭敬。
還真當她是沒見過世面的女子?通房丫頭背後的柱子再大根,也就是個丫頭,不會因為爬上主子的床就雞犬升天,而禹寬、禹祥、瑀月、瑀華就算是庶子庶女,也都是主子,哪有主子跪拜,丫頭卻昂首闊步的理兒?
不過這會兒郁以喬不想同她們算帳。真要算帳,日後漫漫長日無聊,再拿把算盤,慢慢敲、慢慢算。
「快起來,到我這邊來。」
她滿臉親切地對小孩說話,目光瞥去,竟發現茹綾、茹珊不以為然的冷笑。
以為她在作假嗎?錯!她就是被收養的,她比誰都清楚,有女乃便是娘、有愛便是至親,至于血緣關系,拜托,生長在二十一世紀,兄殺妹、子殺父、孫殺婆……這種事听多看多啦。
幾個小孩小心翼翼站起來,向茹珊和茹綾投去詢問眼光,好像她們沒點頭,誰都不敢有動作。
郁以喬下意識蹙起眉。怎麼回事?丫頭權力大過天,主子還得看其眼色行事,董亦勛的後院還真是亂七八糟,沒個章法規矩。
「怎麼,他們不能過來嗎?這是嬤嬤們教的規矩,還是姑娘提的醒?」
听她把話說重了,茹珊、茹綾趕緊搶上前推他們幾個一把,急急把人推到她跟前。
瞬地,兩個小丫頭紅了眼,而董禹寬、董禹祥抿緊嘴唇,拳頭握得老緊。
郁以喬抬手,本想模模孩子的頭,卻沒想到他們直覺地把手護在頭上,身子縮蹲下去。他們以為自己要打人?這是受過家暴傷害的孩子才會出現的反應吧,難不成……
目光一凜,她板起臉,對茹珊、茹綾說道︰「你們下去吧。」
兩人檢衽一拜,就要把小孩給帶出去。
郁以喬又把話說得更清楚,「孩子留下,你們下去。」
留下孩子?她想做什麼?
茹珊、茹綾眼里閃過一絲驚疑,腳步卻停滯不動,兩手緊緊拉住孩子,也不管他們是不是會被拉疼扯痛。
「听不懂我的話?」她揚起音調清冷地說。
紫荷上前一步,壓下嗓音、端起大丫頭架子,對她們說道︰「還請兩位姑娘先行離開,少夫人要同小少爺、小小姐們說說話。」
她口氣不強,態度卻很硬,茹珊、茹綾心底不願意,卻也沒有理由留下,磨磨蹭蹭的,好不容易才離開前廳。
待她們走開,郁以喬才來到孩子們身前,滿面笑容問︰「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們叫什麼名字啊?」
他們低著頭,聲音微弱,不過她還是听清楚了,他們一一報過自己的名字。
她的眉頭緊蹙。才五歲的孩子,要在怎麼樣的環境下長大,才會變成這副戒慎恐懼的模樣?
該死的!她最想罵的不是那兩個丫頭,而是那個當爸的男人,莊氏的諷刺沒有錯,他的確只會生不會養,只會播種,不懂施肥除草。
忍下心酸,她說道︰「好棒哦,你們說得真清楚,禹寬、禹祥、瑀月、瑀華,我有沒有認錯人啊?」
她的口氣輕快,笑意絲毫不退,但他們的頭更垂了,只能勉強看見點頭動作。
「再跟我說說,你們最喜歡什麼?」
這個問題太難,他們無論如何都回答不出來,董禹寬甚至一臉茫然地抬首望向她。
連自己喜歡什麼都不知道嗎?她心頭對董亦勛的那把火又旺上兩分。
「好,那我先來說,我最喜歡的有兩個,第一,是可以陪我玩的小孩子,第二,是核桃糖。」
話說完,她向紫荷示意,紫荷很快端來了食盒。
她接過手,打開盒蓋、捧到他們的面前,慫恿說︰「要不要試試看,很好吃的呦。」
等過了好半晌,只有董禹寬向前兩步、怯怯地抬起手。
郁以喬這才發現,他的手很髒,指甲縫里都是泥,而且細細辨聞,可以聞到一股發酸的腐臭味。她眉頭一擰,孩子卻以為她生氣了,伸到一半的手飛快縮回去。
她回過神,語帶抱歉說︰「我真難過,這個核桃糖真的很好吃呢,沒想到你們都不喜歡。」
她不是在生氣啊?董禹寬松口氣,又把手伸出去,飛快拈了一塊糖放進嘴里。嘶……好好吃哦。
董禹祥、董瑀月、董瑀華偷眼瞧他的動作,見他沒事,才跟著拿糖塞進嘴里,四張緊繃的小臉因為甜甜的糖松弛了表情。
董禹寬還想再拿,郁以喬卻搖頭說︰「不行哦,我剛剛有說,除了核桃糖,我還喜歡陪我玩的小孩子,如果你肯陪我玩,我才要請你吃。怎樣?」
所有孩子動作一致,轉頭看向董禹寬。
郁以喬猜想,他大概是他們當中的孩子王。
董禹寬遲疑半晌,輕點頭。見他回應,她很高興,很快兩人便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