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兒?這是怎麼回事?」走在通往後院的露天長廊上,神清氣爽的歐文正好迎而走來,一看到她紅腫的雙眼,手里還摶著箱子,詫異的攔下她。
潔兒抬起眼,表情強裝鎮定。「只是住到我該住的地方。」
歐文被她眼底的絕望嚇了一跳,立刻嗅出事情不對勁。「發生什麼事了?是誰要妳搬出主屋?」
「當然是偉大的公爵大人。」潔兒苦澀的說。
「不不不,一定是哪里搞錯了,席蒙怎麼可能……」
「歐文,我知道你以為席蒙喜歡我,才會千方百計幫我們制造機會,但你錯了,他沒這個意思。」
看她提及席蒙時,臉色越發蒼白,嘴唇也輕輕顫抖,歐文懂了,一定是席蒙對她說了什麼。
「不,席蒙是真的在意妳。」
「他在意我,是因為我可以幫他種出他想要的花,而不是我這個人,你弄錯了。」她自己也弄錯了,錯得好離譜,錯得好胡涂,錯得好愚蠢!
「潔兒……」
「不能再聊了,我還有很多活兒要做,回頭見。」撥掉歐文搭在肩上的手,潔兒幽幽一笑,繞過他持續往前走。
不對勁……歐文立刻回到主屋,在二樓書房找到了席蒙。
席蒙坐在書桌後,一手托著太陽穴,藍眸垂掩,唇線抿得好深,即便一整片落地窗傾入了大量燦爛的陽光,還是曬不去他眉宇間的陰冷。
「你故意傷害她,又能證明什麼?」歐文問。
「她只是一個地位低下的花匠,連做我的情婦都不夠資格。」席蒙冷冷地說。
「那你愛卡羅琳嗎?」歐文又問。
「不愛。」
「既然不愛,就算有資格當你的情人又怎麼樣?別再自欺欺人了,你喜歡潔兒,你在乎她,你想要這個女人。」
「她配不上我。我是公爵,查里曼家族的繼承人。」席蒙傲然的宣示。
昨天的一切是個錯誤。他擁有尊貴的身分,不同于凡人的身世,他不會給任何人有嘲笑自己的機會,也不能做出有違身分的舉止。
但潔兒卻讓他的行為一再失控,連他自己的心也快管不住了……他必須停止這一切,避免自己的心受到她的吸引和影響。
他不能愛上她!
「你已經讓所有的人對你心生畏懼,沒有人敢對你不敬,你到底還想證明什麼?」歐文不懂。
「我曾經是上流社會茶余飯後的笑柄,我和我母親都是,我答應過我母親,要成為查里曼家族的驕傲,我不會讓她失望的。」
「從你繼承爵位,把查里曼家族的投資版圖拓展到歐洲海外,甚至讓整個倫敦都充斥著查里曼家族印記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查里曼家族的驕傲。外頭的人畏懼你的冷酷無情,歐洲人敬佩你擅于投資賺錢的生意腦袋,就算是霍爾特家族的人見到你也不敢公然挑釁,皇室成員也得賣你三分面子,你就不能放過你自己嗎?」
席蒙閉上雙眼深深吐納,再睜開眼時,藍眸是一徑的冰冷,不帶一絲暖意。
「夠了,以後別再跟我談起她的事。至于昨晚的事,我不會跟你計較,但如果再有第二次,歐文,我不會輕饒的。」
「放心,就算我想再來第二次,潔兒也不會再讓你有機會睡在她床上。席蒙,我以為你很聰明,是,你很聰明,聰明到把自己想要的女人都逼走,希望你不會後悔!」
歐文罕見的動了怒,轉身離開,並且使勁地甩上書房的門,實心的桃木門重重地闔上,發出砰然巨響。
席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眺望底下一整片的花園,深沉的目光落在一抹正走向玻璃溫室的嬌小人兒上。
撫在窗上的大手慢慢地攏緊,冷然的俊臉在陽光照拂中軟化,他緊盯著她柔美的側臉,抱住花器的柔軟胸房,空氣中彷佛可以聞兄她身上的幽香。
該死!席蒙。查里曼,你清醒一點!她只是一個有利用價值的女人,你不能再繼續沉淪下去!
倉皇的別開雙眼,席蒙轉過身,背對一整片明亮燦爛的落地窗,拒絕再將目光停留在那抹總可以影響他判斷力的倩影上。
近來,莊園里的氣氛很詭異。主人的脾氣雖然不算好,但他賞罰分明,不會隨便動怒或是拿下人開刀,只要安分守己,恪盡本分,基本上在這里工作並不算壞,起碼周薪比起工人們要好上很多。
而且,這座莊園又是主人母親生前留下的,主人對這里有著極深的眷戀,通常待在這里的時候,他的心情都是處在極好的狀態。
但最近……刮風打雷閃電,都不足以形容主人可怕的狀態。
他像是一頭錯過冬眠的熊,無時無刻都非常暴躁,只要身上掉了一根毛發,就會掀起一陣駭人風暴。
大家都繃緊了神經,生怕一個不慎就惹怒這頭熊,而潔兒卻把自己完全抽離,不去理會自身以外的事情,經常躲在溫室里進行郁金香的雜交育種工作。
「潔兒,該進屋吃晚餐了。」新來的年輕園丁站在溫室門口,一邊拍掉褲管上的泥土,一邊喚著里頭忙碌的人兒。
「喔,是你啊,泰勒。」潔兒轉過身,看見一頭棕發、體形瘦長的泰勒,略瘦的臉蛋揚起一抹淺笑。
「哇,妳真的很厲害!我從來沒見過這種花色的郁金香,妳就像是花神一樣,只要手指輕輕一揮,就可以隨心所欲的創造出各種美麗的花色。」
泰勒走入溫室,望著一盆盆鮮艷動人的郁金香,嘖嘖稱奇。
潔兒心虛的對他微笑。她懂得二十一世紀培育花種的技術,也懂得怎樣的栽培條件才是對郁金香最好的,加上又有一個超級熱愛郁金香的阿姨,當然可以栽種出令十九世紀的人驚嘆的新花種。
她已經種出了十來種當代沒有的郁金香,就只差純黑色的「夜後」。
「听說今天公爵又對女僕發了一頓脾氣,幸好我們不是在那棟屋子里干活。」泰勒靠在潔兒身旁,笑笑地對她說。
「是嗎?希望露西沒被波及才好。」潔兒強迫自己忽略每個跟席蒙有關的事,即使狂亂的心跳出賣了她,就算在想起他時,胸口會不可自抑的泛起酸澀。
「走吧,美麗的花神,妳該不會打算靠吸食花蜜填飽肚子吧?」見她失神的垂著眸,泰勒突然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出溫室。
潔兒被動的任他拉著走。「等等,泰勒,我得去花園收拾一下,我的噴水壺和花鏟都還沒收好……」
話聲倏然一頓,她踉蹌了一下,看見席蒙和歐文的身影出現在前方走廊上,胸口緊緊一縮,下意識想躲開。
「慘了,是公爵!」泰勒也發覺了,立刻拉著她掉頭跑回溫室。
另一頭,听著歐文計劃在後院加蓋一座專門賞花的玻璃庭院,席蒙的目光一閃,早在泰勒與潔兒掉頭的前一刻發現他們。
那男人是誰?他為什麼拉著她的手?一股悶氣堵塞在胸腔,席蒙發現自己的雙耳被腦中一連串的怒問炮轟得耳鳴,根本听不進其他聲音。
歐文若有所思的睞了席蒙一眼,故意朝著溫室的方向走去。「這個時間,僕人們都進屋吃晚餐了,應該不會遇到那位配不上你的花匠,要不要進去看看她最近新培植的郁金香?」
席蒙下顎一縮,面無表情的兀自步入溫室,那過于急躁的步伐,像是急著趕去確認什麼,還有異常僵直的背影,全都看笑了歐文。
唉,口是心非的公爵大人,您什麼時候才會清醒,正視自己根本無法不在乎潔兒?
他大概不曉得,他那焦躁不安的模樣,像極了擔心妻子與他人有染的善妒丈夫。歐文在心中大笑不止。
另一頭,席蒙告訴自己,他只是要進溫室檢查那些郁金香,順便撿查他養的花匠平時有沒有偷懶,只是這樣而已!
強化了這個念頭,席蒙推開溫室的門,又急又重的腳步直往里頭去,目光卻直接略過一盆盆華艷眩目的郁金香,略過工作台以及花器工具。
「潔兒……」偌大的溫室深處,傳來年輕男人的低喚。
席蒙目光一凜,胸口像有什麼炸開了,將理智也跟著炸碎了。
一雙強健的長腿幾乎是立刻飛奔起來,直朝發聲處靠攏,席蒙撥開一排與人等高的不知名綠色植物——
入目的景象令他喉頭一個深深的縮動,濃嗆的酸意直沖腦門!
潔兒坐在一個矮台階上,棕發的年輕男人拿著一朵剛摘下來,有著火焰斑紋的郁金香,別在她的耳側。
嬌艷的花朵襯映她的秀氣典雅,臉頰上的一抹淡色紅暈,比懸在天際的落霞還令人心折。
不!那個靦腆可人的笑靨,那個垂下眼睫的羞怯神情,全都是屬于他的!本來就該是屬于他的!誰也不能搶走!
強烈而蠻橫的念頭灌入腦中,席蒙暴怒的沖過去,將泰勒的領口高高拎起,然後摔到一旁的空地上。
「天啊!」潔兒捂著嘴巴,整個人僵住。席蒙怎麼會進來這里?自她搬離主屋後,他就沒來過後院,也沒踏進過溫室一步,怎麼會……
泰勒被摔得一陣頭暈,連腰都挺不直了。潔兒正想沖過去扶起他,手臂卻突然被一道強大的力量攫住。
她撇頭,對上一雙冷冽的藍眸,心頭又是一酸,又是一顫。
一個月不見,他看起來還是一樣,俊美依舊也冷酷依舊。
「放開我……公爵大人。」她咬唇,急急地垂下眼眸,口吻盡可能的謙卑。
看著她避開自己的視線,席蒙胸中的怒氣更盛。
「這是我的溫室,什麼時候成了僕人幽會的場所?我是要妳來替我工作,不是來跟我的僕人談情說愛!」
潔兒瞪大雙眼,他說什麼?他以為她跟泰勒在一起?
慢著,就算真的是,那又如何?有明文規定僕人之間不能交往嗎?
「敬愛的公爵大人,現在是用餐的時間,也就是說,是僕人們的休息時間,我和什麼人做什麼事,一點也不影響我的工作。」
席蒙惡狠狠地瞪著不怕死的小女人,目光下移,看著她仰高玉白的頸子,在U形領口外的那片肌膚雪白無瑕,隨著她呼吸而上下起伏的渾圓胸房,構成了一幅誘人遐思的綺麗畫面。
他強迫自己把視線揚高,只盯著她的雙眼——該死!那雙水潤的黑眸,令他胸口發燙,理智都被沸騰蒸發了。
「敬愛的公爵大人,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園丁,一個受雇于您的種花僕人,請您快點把手放開,我那骯髒的手已經大大冒犯了您。」
骯髒?看著箝握在手中,那細女敕白皙的縴縴小手,柔軟如絲,雪白如瓷,那晚她便是用這雙手,緊緊地攀著他,淡粉色的月牙剌入他肌膚……
席蒙身軀一緊,眸色轉深,不由分說的將她拉出溫室,對著迎面而來的歐文咆哮︰「別再讓我看見里頭那個小子!」
「你是主子,你說了算。」歐文及時讓開通道,臉上一抹促狹的笑,還對著想討救兵的潔兒曖昧地眨眼。
公爵大人,您總算想通了嗎?還是又想玩自欺欺人的幼稚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