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素姊。」听到素丹青爽快的回答後,全三連忙一抱拳。
「別客氣,小事一樁!對了,最近怎麼樣啊?」用拳頭撞了撞全三的肩,素丹青在與他略微話了一下家常後,又笑盈盈地望向全三身後的男子,「黑海的兄弟們可好?「
「都好,謝謝素姊的……」高大男子在見到素丹青與自己說話時,先是連忙答道,在腰際猛地被全三撞了一下後,身子一僵,話聲整個斷在半空中。
眼眸緩緩掃向高大男子的僵硬,全三的懊惱,以及另兩名丫頭臉上浮出的倉皇失措,望著所有人的反應,素丹青明白自己猜測的並沒有錯。
這高大男子,確實是黑浪船隊的人,而那兩名丫頭,正是他們由人口販子手中救出來的。
是的,她早听人說起過,海上那幫人口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遇「黑浪」,因為無論逃つ黑、船多快、浪多高,「黑浪」那群人,總有辦法將人平安救出。
丙然,黑浪也是他……
盡避心底早有所感,但此刻其實最讓素丹青激動的,是如今站在她眼前的這四個人!
因為她方才口中所問的那句「黑海的兄弟們可好」,是以鬼族之語問出的,而那男子回她的,也是鬼族之語!
這群年輕人,全是鬼族子弟呢……
「他娘的,早知道你這麼蠢,我死也不讓你來,平常你那破船隊給我惹的事還不夠多嗎?這回還給我捅這種樓子!」
「你他娘的才少廢話,我又不是故意的,更何況素姊也不是別人。」
「但你先前明說好不開口的啊……該死,娘的,要讓大哥知道這事,我們全死定了!」
「那我一人去說就是了,你這死孬鬼給我滾一邊去。」
「你們……都知道了?」听著全三與男子兩人低聲拌嘴的內容,素丹青驀地一愣。
「戰姑娘,你放心,一出這門,我絕對什麼也不說。」听到素丹青的話後,高大男子恍若決定什麼似的牙一咬,身形猛地一矮,嗓音整個痦 ,「但今日,請讓我一定要替我一家,更替鬼族謝謝你戰家對我們的大恩大德……」
而一當那高大男于單膝跪下,全三與那兩名丫頭也立即一同跪下,「我同樣替我一家,更替鬼族謝謝你戰家對我們的大恩大德。」
「別這樣,都起來。」望著眼前的四人,素丹青的眼眸再忍不住地酸澀了,在模糊的淚光中,她緩緩蹲去,「我又何嘗不是承鬼族之恩,才得以苟活到現在……」
是的,就是這樣。
因為當初她娘親在做下那最兩難的決定後,將她托給了一名忠心的老奴,而那名老奴,便領著當時八歲的她,徒步逃出了逃詡,逃進了飛來山。
但滿山遍野的軍隊,令毫無方向感也看不到未來的他們,只能繼續在山林中四處躲竄,然後在軍隊與野獸的雙重伏擊下,幾乎喪命。
而正當他們幾乎走投無路之時,是同樣在逃亡中的離散鬼族救了他們,而後,更一路藏匿著他們,掩護著他們向海外逃去,並且更在老奴死後養育著她長大成人……
「很抱歉用那樣的方式來試探你們。」輕擁著身前四人,素丹青臉上的淚水再忍不住決堤了,「但我真的好開心見到你們……見到這麼多……一直在努力著的……」
是的,素丹青真的開心,開心能在有生之年見到這樣多年輕的鬼族子弟,跟她同樣努力地活著,並且毫無分別與怨懟之心地共同保護著那些需要保護的人。
這夜,素丹青一個人坐在素心坊後的小山坡,遠望著平靜無波的漆黑海面,任心中思緒由混亂緩緩變得清明。
因為在今天之前,她從來沒有思考過衛去雲身為鬼族的可能性,然而,在今日之事後,盡避沒有人點明,但在細細回想著過往的一切,回想著衛去雲的言談舉止,回想著那些只在鬼族之中流傳的耳語,並在將那些一點一點的連結後,她終于恍然明白——
原來,他的栗悍與強勢,不僅是為了將那掌握住勒瑯國一半經濟命脈的海上霸權緊緊攢在手中,更為了營救他那流落在外,並被人口販子視為待宰羔羊的萬千鬼族同胞,以及其他弱勢人等。
原來,他對她一開始之所以百般不信任,都只因深伯他曾在失憶時無意識地透露出任何訊息,而讓那群共同為鬼族、為逃詡努力的兄弟們受到波及,更令所有人多年來的心血毀于一旦。
原來,他之所以那樣在意那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並非與清心島有關,只為他以為那時的她已明白他的鬼族背景,並欲揭穿他,所以在不知她的真實身分,更在擔心眾人皆因此受到牽連的情急之下,才會幾乎傷了她。
原來,他之所以在掌握了線索後一直沒有收拾余少先,都只因得知余少先原是戰將軍舊部之子,而為了曾經的那份恩典、那份感激,他才遲遲不不了手,想給他一個回頭的機會……
她,真的錯怪他,也錯恨他了。
必想起最後一次爭吵時,自己口中那決絕且傷人的話語,素丹青終于明白,為何他盡避明了了她的身分,也知道所有的事的來龍去脈後,但依然不願出現在她眼前的原因……
為什麼會說出那樣的話呢?
為什麼會那樣不假思索地就任那些話月兌口而出呢?
將頭埋至雙腿之間,素丹青的眼眸變得模糊。
如果當初的她,可以多想一下,如果當初的她,可以不那樣沖動,如果當初的她,可以更剔除成見的看待他、體會他……
但這世上,沒有如果,所以她,或許今生今世,都再無法親口對他說聲「抱歉」了……
由那日起,衛家船隊開始會在這根本就不在他們航線上的清心島做停泊,並且全三及黑浪戰隊的隊長也會不時的帶人至島上,或將已學有一技之長,以及那些已尋找到家屬消息的人由島上帶出。
他們來時,多半沒有露出船隊的標幟,在清心島上也只是如同尋常的討海人般,住宿、吃飯、喝酒、閑聊。
由他們的口中,素丹青知道了很多有關逃詡的事,也知道了余少先在全盤皆墨後心智錯亂卻一氣尚存的窘境,只除了衛去雲的近況。
而她相當明白,之所以他們都不說,自是因為他根本不想再讓她知曉……
日子,就這麼平靜地過了下去,而兩個月後的某一天,全三又出現了,可這回他的身後,沒有那些害羞稚女敕的小丫頭,反倒是跟著一群精壯、剽悍,一上岸就討酒喝的小憋子,並且還是乘坐著那艘戰船來的。
這是干嘛來著?戰隊隊員放風?
望著那群如同半個月沒吃飯,又吃、又搶、又打、又拌嘴的小憋子們,素丹青實在又好氣又好笑,但盡避如此,她還是連忙吩咐廚房多準備點酒、菜,以免餓著了這群難得上岸吃飯的家伙們。
忙完一切之後,素丹青如同過往每日一樣,來至素心坊後的小山坡休息,望著那平靜的海面,以及那艘一直隱沒在黑夜之中的戰船,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今日的氣氛有些詭異。
因為此刻,戰船中的兄弟們應全在素心坊飲酒作樂,所以她實在不明白那股一直包圍著那艘船的凝重戒備之氣究竟因何而來……
低下頭沉吟了一會兒後,素丹青突然一咬牙,由小山坡飛躍而下。
「全三。」
「素姊。」正想出門小解的全三一听到素丹青的聲音,立即回身立正站好。
「船上還有誰?」走王全三身前,素丹青開門見山地問道。
「船上?」就見全三在听到素丹青的話後干笑了兩聲,「素姊,你說笑了,除了幾個留守的之外,不全在這里了,哪還會有什麼人哪!」
「少跟你素姊打哈哈!」上前一把揪住全三的領子,素丹青一腳踩在他的命根子上,「說,還有誰留在船上!」
「這……」全三哭笑不得地望著素丹青。
「是不是他?」素丹青壓低了嗓音,惡狠狠地問道。
「素姊,你就饒了我吧!你也知道他的脾氣,平時就夠嚇人的了,何況現在……」
「何況現在?」听到全三的話後,素丹青臉色驀地一白,「他的傷……還沒好?」
全三低下頭不發一語,而他的沉默與為難,其實就等于是告訴素丹青,當初救了她的人,確實是衛去雲,並且傷勢之重,至今未曾痊愈。
但為什麼都傷成這樣了,不待在逃詡好好養傷,還來這里?
為什麼都沒有一個人說說他,竟讓他我行我素到這樣的地步?
「最近有大事?」
「沒大事。」
「沒大事把這艘破船開出來做什麼?」
「他說悶壞了,所以想出門透透氣。」
「把你的令牌給我。」
「是的,素姊。」在簡短的問答後,全三二話不說的掏出令牌交至素丹青手中。
「听好了,今晚我倆的對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手中握著令牌,素丹青眯起眼瞪著全三,「要有別人知道了,你就給我當心你的命根子!」
「是的,素姊。」望著那個丟下狠話後便迅速離去的身影,全三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松了口氣的笑容。
是的,素丹青要去看衛去雲,就算他或許根本一點都不想見她,但她還是得去。
因此,在易容成一個坊里的丫頭後,素丹青拿著全三的令牌,經過層層嚴密的關卡後,終于來到了那個自己曾待過好幾個月的船艙。
站在艙房外,素丹青還是駐足了一會兒後,才輕輕推開那道咫尺天涯的艙門。
而她首先望見的,是那個船艙內的擺設及裝飾,它們還是一樣的簡單、僕素,就如同它主人一般,可當她的視線終于緩緩落至那輕靠在床旁,眼上蒙著一層白布的衛去雲,以及他身上那道道沭目驚心的傷痕時,她提著食籠的小手再忍不住地徹底顫抖了。
上蒼,他竟傷得這樣重,並連那向來深邃的眼眸都傷了,而她,竟不聞不問至此,而他,想與她切割的決心又堅決至此……
「誰?」
正當素丹青心中一陣抽痛時,衛去雲突然轉頭望向房門處問道。
「給爺您……送飯來的。」輕輕將門關上,素丹青站在門旁,用偽裝出來的嗓音輕聲說道。
「為什麼是你送?」衛去雲的嗓音是那樣冷寒。
「爺的手下們都喝多了,所以……」望著衛去雲有些不悅的神情,素丹青連嗓音都顫抖了。
他,該不會是發現了吧?所以才會這樣生氣……
船艙內,彌漫著一股詭譎的靜謐,許久許久之後,當素丹青忐忑的心幾乎都要跳出胸口時,她終于再度听到衛去雲的聲音——
「拿過來。」
「是。」松了一口氣,素丹青立即依言坐至床沿,然後將菜一碟碟取出,並舉起筷子,將菜夾至他的嘴旁。
她今天準備的這些菜,是他還是島上人人口中叫他「黑哥」時最喜歡的小菜,可不知如今,他還記得嗎?
「這菜是誰做的?」聞著鼻前傳來的淡淡馨香,衛去雲吃了一口後,突然問道。
「是素心坊的大嬸們做的。」
又夾起另一道其實全是她自己下廚的小菜,她這樣回答著,然後盡全力忍住那在望見他身上的所有傷痕時,心中的痛與手中的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