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蒼,全是他的錯,但能不能在他犯下那不可饒恕的錯誤後,將所有罪罰全降至他身上,不要再讓雲菫受到任何傷害……
當甘莫語竄身而出後,馬車突然停下了,而車外傳來了幾聲悶哼聲。
怎麼回事?
輕輕掀開簾幕一角,雲菫望見甘莫語手持長劍,和海老國侍衛一起,與一群不知從何而來,而且人數遠超過他們的蒙面黑衣人拔劍相向。
斑!又在演戲了,而這回,他竟還想拖海老國的無辜侍衛下水!
他到底要卑鄙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肯收手?
但無論他做什麼,都休想她再相信他!
想殺人滅口就來,她雲菫不怕,可若她有幸活了下來,他這輩子,休想再有好日子過了。
心中雖是這樣想,但望著馬車外那倒了一地的海老國侍衛,望著他們身上的箭,望著直勾勾射入甘莫語手臂、腿際、肩背上的箭,以及他身上那不斷汩汩泌出的鮮血,雲菫的腦子,開始凝滯了。
這怎麼回事……
難道,真的有人要殺人滅口?可這回想滅的,不只是她,還有海老國的侍衛以及甘莫語!
為什麼?
當心中緩緩浮出「隱婆之術」四個字之時,雲菫驀地有些明白了。
看樣子,有人並不希望張大人的真正死因遭泄,更不希望這世間有人知曉「隱婆之術」這事,可如今,甘莫語知曉了,而一直與甘莫語在一起的她,也被認定為知曉一族。
難道甘莫語並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事實也並非全如她所想?
憊是這也是一場戲,一場騙取她信任的戲?
真相,究竟是什麼……
亂了,雲菫的腦子全亂了,所以她只能緊咬著下唇,望著狂風亂沙之中倒成一地的尸身,以及唯一還苦力支撐著與蒙面黑衣人相抗的甘莫語。
雲菫望著那群黑衣人一劍凌厲地刺向甘莫語,望著他躲過大部分,卻躲不過傷人的暗箭。
雲菫望著甘莫語臉上、身上滿是鮮血,望著他踉蹌一下後,再度拔劍上前,在努力擋住所有人的攻勢之余,還不斷注意著所有想靠近馬車的人。
這馬車車板上,如今早被釘成箭林了吧……
她的女兒國侍衛軍,恐怕根本不知道她身在何處吧!畢竟既然有人能截殺她的信使一次,又為何不能截殺第二回呢?
也罷,就算她雲菫再被騙一回,她也看不下去了。
牙一咬,雲菫舉起彎刀便要竄出馬車,卻立刻被一股內力逼回。
「回去!」甘莫語啞聲嘶吼著,然後將所有逼近馬車的人全一一逼退。
完全無視甘莫語的話,雲菫又一次竄出馬車,而後,又一次被逼回。
這霸道男人!
僅管心中著急,但為了不想再讓甘莫語浪費體力,因此雲菫小心翼翼地等待著時機,然後在他努力專心拼殺,夜空中突然響起了一陣此起彼落的響箭聲,而黑衣人被由遠方射來的響箭一個個的射中倒地之時,毫不猶豫地舉起彎刀沖向甘莫語,為他掃去不斷射向他的響箭。
一支箭,釘住了雲菫的裙角,她一刀削去自己的裙擺;一支箭,射向了她的身後,甘莫語揮劍擋卻之余,揮落了她的頂冠,但她視若無睹地繼續舉刀而上,與身中數箭的甘莫語並肩御敵。
血在空中飛,箭在空中墜。
究竟過了多久,甘莫語與雲菫已感覺不出來了,但當一陣詭異的火光以及馬蹄聲漸漸靠近他們之時,眼見大勢已去的甘莫語眼一閉,牙一咬,一把將雲菫逼至馬車旁,然後用自己的整個身子護住她,僅管他明白,這樣的守護,根本無法長久……
箭雨,突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古怪的樂聲。
「妻族……」听著那多人齊唱的古怪樂聲,甘莫語喃喃說道,話聲中,有股絕望。
笆莫語根本無需多說些什麼,雲菫便能明了他們如今的處境是如何的險峻。
因為他們現今所在之地,正是妻族的聖地!
而在妻族聖地上殺伐的代價,只有一個,熟悉天禧草原周邊所有族群文化與禁忌的他知道,她,也知道。
縱使如此,他依然護著她,緊緊護著她,縱使他身上流出的血早浸濕了她的粉綠衣衫,縱使他與她都明白,他的守護,只是螳螂擋車,但他依然想護住她。
「抱歉……都是我的錯……若我……請幫我找出……傷害我舅父……承平宮中……獵人……隱婆之術……」
听著甘莫語恍若交代後事般的斷續話聲,雲菫的眼眸,緩緩閉了起來。
是的,他或許曾欺騙過她,但現在的他,她如何恨得起來……
是的,他或許欠她一個道歉,可她要的,不是一身鮮血的他,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與抱歉!
「夠了,甘莫語,我不是你們易天國那連走路都怕折了腰的縴弱女子。」听著身前男子濃重的喘息聲,雲菫睜開了有些酸澀的眼眸,而後,輕輕掙月兌開他的肉身護衛,一個跨步,走至他的身後,與他背靠背,然後緩緩叉開雙腿,平伸雙手。
愛風中,雲菫沾了血的小臉是那般堅毅,一雙堅定的美眸清澈如星,一頭凌亂的烏黑長發隨風飛揚,浸了血的粉綠色及膝破碎裙擺,也飛揚著。
是的,她要守護他,就算她的守護只剩這瞬間。
愛風中,甘莫語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轉過身,右手長劍斜舉護在雲菫身前,左手則緩緩拉起披風,將手由她的左腋下斜舉而上,以手臂穩穩護住她的心際,手掌緊緊握住她的左肩,頭垂在她的右肩上。
是的,他要守護她,就算他的守護只剩這刻間。
四周的歌聲,緩緩地低了、停了。
月光下,望著眼前那身影交疊,雖不發一語,卻徹底生死與共、禍福相依的執著守護,妻族女子的眼眸漸漸朦朧了,而妻族男子的眼眸,溫柔如水。
「他(她)是你的誰?」許久許久之後,妻族族長緩緩走上前來問道。
「沙耶。」
「沙摩。」
兩個毫不猶豫的嗓音一齊在草原中響起。
是的,沙耶與沙摩,妻族對自己夫君與娘子的稱呼。
「鐵娘子。」
「好漢子。」
整整半個月,雲菫都守在甘莫語的床旁,幾乎未曾合過眼。
他身上的傷多得簡直慘不忍睹,但萬幸的是,並沒有真正傷到要害,因此在妻族神秘巫醫的診治、禱告與神奇藥草的幫助下,他的呼吸總算平穩,傷口也以超乎雲菫想象的速度快速愈合。
可是,望著那道道傷口,雲菫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抽痛著,因為這些傷口,有些本該是在她身上的。
為什麼他老要這麼做?
青山國那回是這樣,這次,也這樣。
他這人的保護欲就這麼強嗎?強到連與他毫無瓜葛的她,他都要將她納入他的保護網中嗎?
分不清了,雲菫真的分不清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他了。
是那個目空一切,高傲、寡言、強勢霸氣的外事官?還是那個會在黑暗中故意與她拌嘴來安撫她,並在事後將一切溫柔用冷漠掩飾住的寒血石雕?
是那名心底暗自戀慕著一名女子,卻戀得那般沉默又那般小心翼翼的縴細男子?抑或是曾被她認為是卑鄙、無恥,但現今卻為了她而渾身傷痕累累的昏睡鐵漢?
但就算再分不清,雲菫還是能由他昏迷前的話中知曉,知曉他之所以出現在承平宮,是為了揪出一名「獵人」!
是的,雲菫曾打听過他,所以她知道,過往的他,就如同一個隱形人一般,無人听聞,無人知曉。
而這樣一個人,竟會那般突然且高調地成為易天國的外事官,雲菫曾不明白為什麼,但此刻,她已全然了解原因何在了。
之所以會那樣做,一定是為了保護某個人,而那個人,就是他口中的舅父——蕭老大人吧?
之所以會這樣做,一定是因為承平宮中出現的那個「獵人」傷害了蕭老大人,所以,他隱姓瞞名地來為他尊敬的舅父,討公道了。
在心底的慨嘆聲中,雲菫听到身後傳來一個溫柔的嗓音。
「小菫,你睡一下吧!要不沒等你的沙耶醒來,你就先倒下了。」
「我沒事的。」對族長之妻笑了笑,雲菫雙手接過她遞過來的馬女乃茶,然後遵照妻族習俗一飲而下,「謝謝。」
「放心,他不會有事的。」望著小臉整個瘦了一圈的雲菫,族長之妻輕輕將她摟在懷中,「你一定要記住,我們妻族,是不時興道謝與道歉的。」
「好的。」眼底有些模糊,但雲菫還是笑著,笑著感謝這群人們口中充滿暴戾之氣,卻其實溫柔,其實族如其名的以妻為尊,其實熱愛歌舞與自由的草原流浪民族。
「傻丫頭!」感覺著雲菫緩緩虛軟的身軀,族長之妻一把將她扛起,放至甘莫語身旁,「你那沙耶,一定會同意我們這樣做的。」
是的,雲菫睡了,受迫性的睡著了,整整睡了兩天兩夜,睡到她在朦朦朧朧中,似乎听到甘莫語的聲音之時,才猛地由床上坐起。
「你跟你的沙摩真的都累壞了。」
「是的,畢竟想將我的沙摩由情敵魔窟手中解救出來,著實不是件容易的事。」
帳外傳來的,確實是甘莫語的聲音,雖還有些沙啞,但真的是他的聲音!
心中一陣狂喜,然後望著帳外一群看似要去狩獵的妻族男子,以及那名在發現她之時微微一愣,卻立刻含笑飛身下馬向她走來的男子。
這是甘莫語?
望著眼前那名愈走愈近的男子,雲菫的眼眸,輕輕地眨著。
他過去盤整在頂冠下那齊整的前額發絲,如今凌亂地在他綁著一條黑頭帶的額前飛揚,過去他總一塵不染、一絲不苟的那身黑衣如今已不復在,取而代之的,是妻族男子那身雙襟半開的灰色寬松長袍。
而最讓人驚異的是,他臉上的笑容,是那樣的炫目,那樣的自然。
是的,雲菫真的愣住了,因為今日ideas甘莫語再沒有過去那種濃厚的冰冷。疏離與禁欲氣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野性的自在狂放,甚至,性感……
「我的沙摩,若你再這樣望著我,我恐怕沒有辦法隨著狩獵隊離你而去,為你取得今日的食物。」當終于走至雲菫身前一步之時,甘莫語緩緩停下了腳步,嗓音低沉地道。
當他說完這句話後,他身後的妻族男子全意會地笑成一團,因為今日的雲菫,雖一頭長卷發胡亂地在風中飛散,雖衣衫不整還赤果著雪白的小腿與雙足,但她依然美得驚人,而那紅唇微啟的狂喜模樣,更是可愛至極。
四周的曖昧笑聲,與甘莫語深邃且古怪的目光,讓雲菫終于發現自己的失態。
懊死,就算演戲,也不用演得這麼曖昧、逼真吧!
「我的沙耶,那便是我此刻的目的。」昵了甘莫語一眼後,雲菫雙頰嫣紅,以溫柔得不能再溫柔,甜膩得不能再甜膩的語氣說道︰「讓你因不合群而遭我們親愛的妻族朋友們萬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