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公寓大門口,掏出鑰匙開了大門後,翁念慈呵口氣。緊張什麼呢,不就是他要她下次再帶瓶果醬給他嘛,又沒怎樣……
她又吁了聲,轉過身子,見他還立在那,朝她這方面看來,她抬手,朝他揮了揮。「方園長,晚安!」
進了大門,站在電梯門前,才想去按一旁開門按鍵時,手機響了起來,翻出手機,一見來電顯示單一個「懷」字時,疑惑地愣了半秒,突然間想起那人,不知怎地,心跳快了起來。
「喂?」她接起,貼著左耳,盡可能平靜地說話。是他嗎?
「記得跟你叔叔說,我送你回來的。」方靜懷的聲音輕輕滑入耳膜。
真的是他……她壓下心里的騷動,說︰「雖然這樣說他應該會很開心,大概不會責備我,可是我覺得那樣子的話,他會誤會我們。」
他像在笑,很輕。「這種事沒有什麼誤會不誤會的,該是什麼關系,就會是什麼關系。」
「……啊?」有听沒有懂。
他又像在笑,淺淺的,模模糊糊的,一陣車喇叭聲響後,她沒再听見他的聲音。掛了嗎?她拿開手機,湊到眼下一看,還顯示著通話中,訊號也滿格。
念慈把手機貼回左耳,猶豫幾秒,不確定地開口︰「那個……」還在嗎?
「我在。」方靜懷低應一聲。
站在車旁的他,目光一直凝在對面那舊公寓的大門口。他有過戀愛經驗、有過婚約,他到了這個早過了莽撞的年紀,做什麼事前,都會好好規畫。
霈瑜走後,他不是刻意不交女朋友,是沒有機會。他的工作面對的是小朋友和家長,要認識女孩子的機會本就不多,加上他一條腿帶傷,一般人家也不會想把自家閨女介紹給他;他不自卑,只是也不積極,對于感情始終抱著「有很好,沒有也沒關系」的態度。
今晚的相親他也是抱著來吃頓飯的想法罷了,即便他有穩定收入,即便他也知道自己外型還算是可以,但他想他一走路,那姿態肯定要嚇跑女主角一家人,卻意外遇見去年見過的好心女孩。
對她印象只停留在她很好心、有頭烏黑漂亮的長發、說話有點大聲、大熱天里還戴著帽子和口罩;而今晚見面,他看見了她的另一面。無論是她的性子,還是她對事情的想法,或是她對人生的態度,都讓他興起一種「可以試著交往」的念頭。
他不是十七、八歲的孩子,追求的不是浪漫刺激,而是細水長流的穩定;他想既然能再遇見那女孩,想法又契合,那麼能否將之歸為注定的緣分?否則怎會在一年多後,在她離開北部到中部後,兩人居然在相親時踫上了?
听她說起之前的相親經驗,他猜想她或許不喜歡太直接的表達,那麼,他就一步一步慢慢來?
翁念慈听見他簡單應了聲後又沒反應了,想著他為什麼不說話?抿抿唇,她開了口,她突然想問他一個問題。「那個……」
「嗯?」
「那個、那個……就是……」說話呀,有什麼好緊張的?翁念慈捏了下自己發熱的臉頰,鎮定地開口︰「嗯,就是我剛接電話時,看到來電顯示……」他應該听懂她意思吧?
彼端稍頓了下,才听他徐徐開口︰「我把你原來輸入的名字改了。方靜懷的那個號碼是幼稚園的,靜懷的是我家的電話,至于你看到的……你現在知道了。」
「……喔。」等等看一下電話簿。
「你明天要回中部,別太晚睡,我掛電話了。」
「……好。」她輕輕道出,然後听著那端先結束通話。
握著手機,她發了一會呆,才想起手機里的電話簿。
她點開來,找到了方靜懷,是一個市話的號碼,他說那是幼稚園的電話;她又找到靜懷,那是他家里的電話號碼;接著她翻到的是單一個字的……
懷……看見這個字時,她感覺自己臉頰在發熱,心跳有些快,點開來,那是他的手機號碼……他這樣分別,有什麼特別用意嗎?
她捧住熱熱的臉頰,懊惱地低喃︰「翁念慈,你發花痴了。」
掀被,一條腿才爬上床緣,隔壁「砰」一聲,翁念慈顫了下。
「又要吵架了。」書桌前,還在和數學纏斗的蔡雨潔很是無奈。
「你說叔叔和媽?」她看著妹妹的背影。
「唔。」蔡雨潔點點頭,關了台燈後,轉身面對她。「幾乎每天吵。我爸每次都要甩門,不然就是摔酒瓶,很討厭,有時候早上醒來一走出去,看到一地碎玻璃,超想翻臉的。」
「吵什麼?」
「錢啊。」蔡雨潔起身,往床鋪上一坐。「我爸現在整天都是錢,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變成那樣。」
「我想可能是因為他受傷後,沒了收入的關系。」少了收入,壓力一來,脾氣肯定要糟糕的。
「沒有收入省點花就好嘛,媽也還有工作啊,雖然賺得沒他多,可是我們家也沒什麼貸款的,就是我跟蔡亦承的學費和補習費的開銷比較大。我跟蔡亦承也想過不要補習了,我爸又不肯。最好笑的是他居然去買了挨蜂、挨呸,還買了部新車。又不是大老板,受傷後他也不用去工作,我搞不懂他買那些有什麼用。」
「挨蜂和挨呸?還有新車?」用挨蜂可以理解,但挨呸呢?叔叔何時也成了隻果迷了?還有那車子又是怎麼回事?
「別懷疑,他真的買了。車子剛訂,還沒交車。」蔡雨潔盤起雙腿,看著同母異父的姊姊,問︰「我覺得他怪怪的,蔡亦承也這樣說。」
「哪里怪?」
「就是——」外頭「砰」一聲,兩姊妹四目相對。
「我去看看。」翁念慈套上拖鞋。
蔡雨潔拉住她。「別去,他們就那樣啊,吵完就好。」
「可是……」
「唉呀,真的啦,我和蔡亦承都很習慣了。蔡亦承更聰明,看時間差不多到了,就戴上耳機,根本懶得听他們吵。」
「我讓她相親哪里不對了?幾歲了,難道不該嫁人嗎?當初你也答應了要讓她相親!」蔡裕泰不知是故意還是沒留意自己嗓門大,聲音透過門板傳了進來。
本還想出去關切的翁念慈傻怔怔立在原地,不說話了。
「你可不可以小聲一點?為什麼每次都要那麼大聲說話?」
「我在我家說話不能大聲啊?那要去外面講嗎?」蔡裕泰揚高嗓音。「你是怎樣,現在你在賺錢就很了不起,連我說話大小聲也都要管是不是?」
「我哪有這意思,你也不看看幾點了,就算不擔心吵到孩子讀書和睡覺,也要考慮一下鄰居。」
「吵到孩子睡覺?拎背我都還沒睡,他們有那個臉來說我吵到他們?還有,是誰先吵的?我在那邊看電視,是你一直在我耳邊碎碎念,說我讓你寶貝女兒身處危險什麼什麼的!我讓她去相親是哪里危險了?」
「吃飯吃到那麼晚,你不擔心嗎?現在約會強暴案件那麼多,你好歹也在一旁陪著她。」
「一個跛腳的是能對她怎樣?就算被怎樣了那正好啊,叫對方負責任嘛,看是要把他那個幼稚園過給咱們還是他另外有什麼房子有的沒的!」
「你怎麼這樣說話!她是我女兒,我又不是賣女兒!」
「我又沒要你賣,就算要賣,她能賣到什麼好價錢嗎?夭狗肖想豬肝骨!給她介紹竹科的她不要,醫生也不要,她不就是嫌人家嗎?哼,現在這個開幼稚園的跛腳要是肯要她,那是她的福氣,你擔什麼心?」
「我怎麼能不擔心?她是我女兒!錢錢錢!你現在整天想的都是錢!錢很重要嗎?我當時怎麼會以為你要幫念慈相親是真為她好、想幫她找個好人家?確實,她听力那樣也真的不好找對象,可是我現在愈想愈不對,我覺得你是容不下她,想要趕快把她嫁了眼不見為淨外,還想從中得到好處!」
「胡說八道!她結婚我能有什麼好處?」
「不就是想收那筆聘金嗎?不然你為什麼要介紹有錢的?」
「嘿!」蔡裕泰拔高聲音。「讓她嫁有錢人哪里不好?將來她老公賺錢是給她花又不是給我花!」
「誰知道你是不是想從她身上拿錢,所以要她嫁給有錢人,方便你要錢!」
「青菜啦,你要那樣想我也沒辦法,就算她嫁了,娘家有困難,她老公拿點錢來幫忙又哪里過分啦?一個女兒把她養到那麼大,哪有白白送給別人的……」
「姊。」蔡雨潔突然輕輕推了下怔立在那的姊姊。
「嗯?」翁念慈回首,臉色蒼白。
「別听了啦,每次都說那些無聊沒營養的話,听到都會背了。好晚了,我們來睡覺。」拍拍柔軟的被子,鑽進被窩,又拍拍身側空位,配合一個大大的呵欠。「冬天的夜晚就是要躲在被窩里啦。來,快上來,come on!北鼻。」
念慈被逗笑,將燈切換成夜燈後,躺上床鋪。
她翻了翻身,面著房間門。外面的聲音漸弱了,大概吵完了吧?媽媽最近常為了她的事跟叔叔吵架嗎?想起自己幾個月沒打電話回來,也沒回家,心里有些懊惱。這樣的自己,真是太幼稚了是不是?媽媽還是很愛她的呀。
「姊,你睡了嗎?」背著她的蔡雨潔忽然出聲。
「還沒。」她還睜著眼,盯著門板瞧。
「那我們來聊天。你好久沒回來,我都一個人睡,晚上沒人跟我說話好無聊唷。」翻過身,蔡雨潔看著姊姊的背影。
翁念慈笑一聲,翻過身子。「你是懷念有人整理房間的生活吧?」
「矮油,干嘛這樣說啦……」蔡雨潔有些不好意思地嚷了聲,轉轉眼珠子,突問︰「你今天相親相得怎麼樣?」
想起那人的五官,念慈感覺自個兒的心髒跳了好大一下。「就……那樣嘛。」
「哪樣?說來聞香啊。」蔡雨潔湊近臉,骨碌碌地盯著她瞧。
「沒哪樣呀,就是吃飯而已。」想起他掌心滑過她手背那幕,臉蛋微熱。
「只有吃飯嗎?」一臉「我才不信」的表情。
「當然。不然你以為呢?」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相過親。」
「那就是啦。既然你沒相過親,就要相信我說的呀。」她模模妹妹的頭,笑咪咪地說︰「趕快睡了!」
蔡雨潔拉下頭頂上那只根本當她是小朋友在哄的手,問道︰「那個男生真的是跛腳啊?」
念慈愣了下,垂下眼。「嗯,車禍,然後就跛了。」
「我爸怎麼這樣啊,介紹個跛腳的給你!」
「跛腳也沒怎樣啊。」念慈看著妹妹。「你看不起跛腳的嗎?」
「不是啦,只是覺得你可以擁有更好的啊,為什麼因為你的身體情況不好,就要你隨便遷就一個男人?」她有時在路上看見身體有些殘疾的,也是會覺得他們的人生很不容易,也是會同情甚至佩服的,可是要自己的親姊姊嫁給一個跛腳的,那種感覺就是不一樣。
翁念慈微訝開口︰「你才幾歲,居然會說出遷就。」
「拜托,都高三了,請別把我當小孩。」哼一聲,口氣極認真地說︰「姊,我說真的呀,感情不能遷就的啦。」
「我知道啊。就像買了一條充滿面粉香、表面氣孔大小一致又分布均勻、輕輕一壓會微微反彈且不大會掉屑的好吐司時,一定要有瓶好果醬來搭配一樣,最好是那種純天然、水果選用有機無毒,並且無任何添加物的純手工果醬。兩者搭配在一起,絕妙好滋味,想到還都會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