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後,小七送來苦藥,邱任萱面不改色一口飲盡。
「小姐好能耐,這麼苦的藥都能一次喝完。」小七由衷佩服。
「雜草味亦苦,我習慣了。」
「雜草?」小梅不解。
「我之前幫我小泵姑賣餅,只要賣餅的斤兩與收的錢數不符,就沒飯可吃,所以我都挖後院的雜草跟樹皮果月復,有的雜草味道偏苦,要月兌離苦味最快的方法就是趕快吞下。」
「你說笑的吧?」小梅與小七面面相覷。
「我有次還挖了幾朵菇,沒想到那是有毒的,吃了之後口吐白沬差點死掉。」她哈哈笑,「還好我命大,硬是挺了過來。」
見兩人嚴肅著面孔,似乎覺得她說的一點都不好笑,她尷尬的搔了搔頭。
「我有話要跟小姐說,你們都退下吧。」走進房的華啟斐吩咐道。
見華啟斐有事交代,邱任萱連忙起身想下床,華啟斐阻止了她。
「你坐床上便可,舒服些。」他拉來一張圓凳放近床緣坐下。
待奴僕皆退出,華啟斐自袖中拿出一張折起來的宣紙交給她。
她接過,沉默盯著。
「你先把內容看一下。」
她輕捏著,覺得那薄薄的紙似有千斤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她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其貌不揚又一身傷病,別說大富人家了,一般平民百姓也不見得要,又不是娶來準備陪葬的。
翻開,最右側的標題大大兩個字,她猜上頭寫的是「休書」,接下來是密密麻麻一長串,必定是說明她不適宜當華家媳婦的原因。這麼多項條例,好似小泵姑每每責罵她的嫌棄,只是自他所出,更讓她傷心欲絕,難以承受。
在他眼中,她是這麼的一無是處呀……
「我明白了。」她點頭。
「那我們就自明日開始吧。」
「明日?」這麼快?
「還是你想再多休息個幾天?」
多休息個幾天嗎?她抿了抿唇。
他必是體諒她身子不好,故寬限個幾日吧。
有什麼差別呢?
待越久只是越讓她舍不得走,離別時會更傷心罷了。
三少爺不想要她,而他看過她的身子了,亦言明不要她,那她還有路可去嗎?
「不用。」她搖搖頭,「就明天吧。」
華啟斐回到房間,小七正忙碌的整理請客棧洗衣房晾洗過的衣物。
「小七。」華啟斐再自袖中拿出一封信函,「幫我把信送去郵驛,我們得在這多待段時間才能回去。」
他在家業最主要的工作是帳務管理,所有與金錢相關的業務皆須等他點頭方能辦理,他不在家時,則是由二弟華正濯暫且代勞。
正耀不太耐煩細瑣之事,他停留在臨淘縣的時間若長,就得叫三弟卓軒協助才行,故得盡早告知。
小七接過信,好奇問道,「少爺是怕小姐難耐長途跋涉,想等她身子調養好些再上路?」
「不只。」華啟斐為自己倒了杯茶坐下,「她那副模樣,卓軒不可能喜歡,他若堅持退婚,我豈不是白走一遭?」況且,他還有其他打算。
「那少爺的意思是……」
「我打算改造她。」
「改造?」
華啟斐眸色微眯,透著盤算,嘴角微揚著心機,「我想看憑我的能耐,能將她琢磨到怎樣的地步!」
看他有無辦法將顆儼然石頭的璞玉琢磨得晶瑩透亮!
他既瞧了人家身子,絕不可能對她的未來不聞不問,他可不是那種害人走上絕路還能無動于衷的壞蛋。多年來,他一直尋不著一個理想良伴,而這丑丫頭頗有惹笑他的本事,跟她一塊兒倒是挺開心,若能將她捏塑成自個兒要的樣子,倒也是個挺不錯的主意。
就試試看吧,看他的能耐與她的潛質能到怎樣的地步!
邱任萱躺在床上,卻是怎麼也睡不著。
一想到明日將被打回原形,她仍是街上賣餅的小販,日日膽戰心驚,就怕斤兩不夠,會挨揍、會沒飯吃,她怎可能睡得著。
雖然他曾經保證過,不會讓她再回小泵姑那,但誰又知,他安排了怎樣的未來給她?
輾轉反側多時,她嘆氣起床,環視高雅上房,想起她第一眼瞧見這房間,驚喜得以為身處夢境,事實證明,還真是夢境無誤。
這夢,好短暫呢。
打開衣箱,里頭沒有她穿來的破舊衣裳,她猜可能是小梅拿去洗了吧,說不定被當成破布扔了。拿下掛在衣架上的外衣,貼上臉頰,絲綢的質料滑潤輕盈,透著一股涼意,她若穿了這衣服走,他應該不會怪她吧?
穿上衣服,束好腰帶,她走出客棧,信步來到大街上。
他們都說她身體不好,要多休息,但或許她早就習慣忙碌的工作,也習慣無視身體的異狀,韌性與忍耐力十足,除非昏厥,否則她依然有法子邁開腳步。
走著走著,一道優美的琴音流瀉人耳,她恍惚抬頭,這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最熱鬧的頤荷街,這兒有著臨淘縣最大的妓院--芳蘭苑,而琴音正是自芳蘭苑的高樓傳下。
循音而去,瞧見芳蘭苑高樓上一名美貌出眾、艷如桃李的女子正低眉斂眼,專注撫琴。
她曉得她,她是芳蘭苑著名花魁--張青青,彈得一手好箏、寫得一手好字,不僅儀態高雅、貌似仙人,更是才華洋溢,可說是才色兼備,如此出色的她賣藝不賣身,是她挑客人,而不是客人挑她。
每逢十五,她會出現在芳蘭苑的高樓,焚香撫琴,展現其美色與才藝,也是替芳蘭苑宣傳。
高樓距離雖遠,張青青的過人美貌仍是出眾吸楮,她的琴藝高超,琴音悠然、流利輕快,令聞者仿佛身入其境,蕩人心弦,邱任萱揚著頸,痴痴望著俏佳人,眸中充滿戀慕。
若是她有這般美、這樣的過人才藝,或許,他就不會嫌棄她了吧?
可恨別說是彈得一手好琴了,她連大字都不識幾個,就連他嫌棄她哪兒,她都不清不楚,卻又沒那個膽子問,怕真問了,心碎了滿地,連怎麼活都不曉得了。
一曲奏畢,張青青起身離開,優雅的身段再次引發眾人喝采。
邱任萱激動的上前數步,伸長手,想抓住那抹倩影,好似若她抓著了,她就能變成她,成了一只眾人喜愛的美麗孔雀,而不是渺小的小麻雀。
她不慎撞到前頭一名男人的肩膊,雖是輕輕的一撞,她卻往旁摔倒了。
「搞什麼?」被撞的男人不悅破口大罵。
「對不起。」她吶吶道歉,想起身,卻發現怎麼也使不出力。
她抓著胸口,喘著氣,眼眶盡是酸澀,好似她連明日都撐不到了。
「……丫頭……丑丫頭!」
听見熟悉的嗓音,她恍恍惚惚抬頭,就見一名男子撥開人群匆匆朝她奔來,就像高樓上的張青青一樣出色耀眼。
那樣的佳人才配得上他。
可即便心頭明白,她還是想抓住他,用力的抓住他……
她抬手,扣上那朝她伸來的長臂,用力抓緊,竟疼得華啟斐蹙了眉。
「你別抓那麼緊……」他瞧見她一臉驚悸,臉色蒼白,不由得緩了口氣,「別怕,我在這。不舒服嗎?我帶你回去。」
「不要不要我!」
「啥?」
「我可以不做妻、不做妾,啥名分都不要,當個丫鬟,服侍你,好嗎?」
她激動的低嚷。
「你在說啥?」什麼妻妾?她想跟他要名分?不,她剛說她啥都不要,當個丫鬟就好……
是了,她的身子被他瞧見了,她誰都不能嫁,僅能嫁他,他若不娶,她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但她不想放棄生路,所以寧願當丫鬟?
這丑丫頭的確可跟野草比堅韌,她的小泵姑那樣凌虐她,她也是挺過來了,關于此點,他是挺佩服的。
可是丑丫頭……唉……他尋覓良妻多年,沒找著符合他心中標準的女子,他是寧願不娶的,怎知一個陰錯陽差,竟得對個丑丫頭負責了。
不然就依她的意思讓她當個丫鬟好了……
不對呀,她原本是老三的未婚妻,收她當丫鬟,雙親那怎交代?
總不能老實說--
因為我瞧見了她的身體,可我不想娶她,所以收她當房內丫頭。
雙親不馬上將他五花大綁送入洞房那才有鬼!
「那封休書……」
「休書?」啥子休書?
「我曉得我不夠格,不管你或三少爺都不配,可我手腳麻利,我啥都會的,別趕我走,別送我回小泵姑那,我願意服侍你到老,直到我咽下最後一口氣,好不?」她急切的問,「好不?」
他望著她,瞪著她,忽地笑了。
「休書?哈哈哈……」
他為啥笑了?
每次他笑時,她都不懂原因為何,總被笑得滿頭霧水。
「我忘了……我真是呆,我竟然忘了,哈哈哈……」他竟然忘了她大字不識幾個,他拿課表給她看根本是對牛彈琴,更好笑的是竟被當成休書了。
可憐的姑娘,她該不會以為她即將被拋棄,所以干脆「離家出走」了吧?
晚膳時間到時,小梅到她房里欲服侍她起床梳洗用膳,沒想到竟見不到人,床鋪冰涼,可見早已離開多時。
他想不透她會上哪去,且出門未告知任何人一聲。
她更沒有理由無端離開,他猜測她身上可能發生了他們料想不到的事情,故急急出門尋人,果然,是發生了「誤會」啊!
哈哈,有趣,真有趣。
每次跟她講話,她總會彈動他的笑筋,他常被她的「自以為是」逗樂。話說回來,這也是目前他還挺喜愛的……嗯,優點吧?
見他兀自笑得開懷,笑得她心慌意亂,不知該怎麼辦的邱任萱,只能傻傻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