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對不住,你沒事吧?」
「我沒事。」邱任萱忙搖頭。
「你別放在心上。」
「小姐沒事就好。」小梅拿起無患子制成的洗發皂,在邱任萱的發上擦抹。
「小姐是不是很久沒洗頭?都起不了泡呢。」
「呃……」邱任萱羞赧低頭,「我平日僅能用清水清洗,無法用皂。」她忙抓回自個兒頭發,「我自己洗便可。」
「小姐別擔心,小梅會幫你洗干淨的。」
小梅低頭看著浴桶內,邱任萱皮膚表面東一塊西一塊的瘀青印子,不免猜想她過去是過著怎樣的生活,又是怎樣的際遇可以麻雀變鳳凰?
從她破舊的衣衫還有沒幾兩肉的身子來看,之前必定遭受層層苦難。小梅想自己也不是個好命女,家里食指浩繁,靠一小塊薄田,繳了佃租,根本不夠吃,故打她有記憶以來,家中孩子一個個被賣掉,活像父母生養小孩是為了販賣賺錢似的,但她怎就沒那個好運遇上一個有錢人家公子哥兒,讓她過上好日子呢?
這位小姐的際遇真是教人羨慕又忌妒呢。
窩在浴桶內的邱任萱滿腦子想的是剛才那一幕--她被他瞧見身體了。
怎麼辦?
雙掌掩住不知所措的小臉。
娘說過,女孩家的身子若被瞧見,就非得嫁予對方為妻,若對方不娶,那只有死路一條。可她是三少爺的未婚妻啊……
但若能跟將她救出姑姑魔掌的他共結連理,那豈不是更令人欣喜……
天哪!她在想什麼?
她想嫁給他?
她整個人因首次發現自個兒的心情而過度驚駭傻愣住了。
華啟斐沒法子將那可怕的印象自腦海中抹去。
她的身子是怎麼一回事?
為何會有大大小小的瘀青遍布、傷痕累累?
再怎麼含蓄推論,都不難猜測她必是時時刻刻受到毆打,中午所見著的兩巴掌與腳踹說不定只是小菜一碟,在這之前,她遭受過更嚴重的凌虐。
他萬萬沒想到在衣衫之下,藏著如此重大的秘密。
怎麼會有人下手如此惡毒,未給飽飯吃還時常拳腳相向。
難怪她那麼容易事事淨往壞處想、眼楮常充滿驚悸、容易受驚、又卑微怯懦……
他以為她的氣色敗壞是因為長期未吃飽之故,只要把胃填滿了,氣色自然好,誰知並非那麼簡單。
他氣憤的握起拳頭,恨不得在當時多揍那個胖女人數拳,替她多討回一些公道。
竟敢欺負華家的準媳婦,他不會讓他們安穩過日子的!
「少爺?」剛出門辦事回來的小七一上樓就看到華啟斐站在邱任萱房外,看上去似乎怒氣不小,「你怎麼了?」
該不會未來的三夫人惹大少爺生氣了吧?
華啟斐回神,「等等去請位大夫過來。」
「大夫?」小七腦子靈光一閃,「是小姐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剛看到她身子到處都是瘀青與傷痕,擔心暗藏內傷,想請大夫過來替她診治。」
「那我現在就去請大夫。」小七轉身,才來到樓梯口,又猛然回身,「少爺,你怎知邱姑娘一身傷痕?」
華啟斐聞言一愕。
一道他未察覺的現實朝他凌空劈來--
該死,他瞧見她果身了!
邱任萱半坐臥在床榻上,一旁大夫輕執細腕,凝心診脈。
她身穿著小七剛從外頭買回來的衣裳,淺粉色的底,袖口與裙擺繡有妍麗花草,將她的灰暗氣色櫬得較為精神,肌膚亦顯白了些。
華啟斐兩手環胸,站在分隔內外室的拱門下,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是老三的未婚妻,一個清白的姑娘家,沒想到一個陰錯陽差,竟被他看見了,照理,他非娶她不可了。
他就是還不想成親,方肯頂著酷暑千里迢迢走這一遭,怎知會發生意外!
他用力緊閉上眼,緊蹙的眉心堆棧苦惱。
瞧邱任萱的神態,似乎未發現他們之間已經發生了可改變彼此命運的大事,也許他可以佯裝沒這回事,將人送到老三的洞房去。
反正這事只有他跟她兩個人知道,只要她不說他也不說,這個秘密將永世不見光……
不對!
他霍地睜眼。
他是隨便編套說詞,說是看到邱任萱袖口處露出的瘀青,進而詢問得知她身子其他處尚有毆打的痕跡來敷衍了小七,小七知他性子,無膽再仔細問下去,但曉得這「秘密」的,還有一個人!
他瞪向忙著服侍邱任萱喝水的小梅。
他需要殺人滅口嗎?
俊眸微眯,認真的考慮起來。
小梅恰好轉過頭來,雙眸對上殺氣騰騰的黑眸,嚇得差點打翻手上的茶杯。
「少、少爺?」少爺為什麼用這麼可怕的眼神瞪著她?她做錯了什麼事嗎?
邱任萱聞聲抬頭,一見到華啟斐,又心虛的別過頭去。
她為什麼迅速別頭?華啟斐眸中殺氣更甚。
難道她也意識到彼此之間已不再是普通的大伯與弟媳的關系,甚至有可能演進到變成夫妻?
不!
這放上磅秤不曉得有沒有三斤重,身材前如懸崖、後如峭壁,連如意客棧四個字都看不懂的文盲姑娘,可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人選。
能成為他的妻子不僅外貌得清麗可人、身材縴合度、豐潤有致,還要能與他夫唱婦隨,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能與他吟詩作賦、共賞世間美好事物,而丑丫頭本身就不是個漂亮的風景了,他怎可能看上她!
「少爺!」小七喚了好幾聲,才終于喚醒一臉肅殺地出神發呆的華啟斐,「大夫診治完畢了。」
「大夫怎麼說?」他正眼,這才發現大夫已在寫藥單,而且長長寫一大篇了。
「大夫說如果我們晚點把小姐救出來,她恐怕捱不過多少時日了。」
華啟斐瞠目,「這麼嚴重?」
「是啊。」小七嘆氣點頭,「大夫還說她必常處于饑餓狀態,故嚴重營養不良,且她身上有多處瘀傷出血,應是長期受人毆打,還問我們是從哪將她救出來的。」
「那你怎麼回?」
「我才要解釋,小姐就拉住我的袖子,要我別提,我就沒說了。」小七聳了下肩道。
「那大夫還有說啥?」
「大夫說,要殷勤的替她調養身子,每隔七日依身體情況換藥,要是放任不管,恐怕捱不到明年春節了。」
華啟斐抬頭,小梅正幫著邱任萱拉好被褥,協助她躺下並放下紗帳。
她是在沐浴時睡著的,小梅將她叫醒換上新衣服後,她就爬上床去睡覺,直到大夫過來時才被叫醒。
其實無需大夫診治,他用肉眼觀察也知道若是將其放任不管,她積郁許久的嚴重內傷也不可能讓這條小命撐太久。
太夫寫好藥單過來,叮囑了一些重要事項便走了。
「小七。」華啟斐掃過藥單一眼,將其交給小七,「去藥鋪抓藥,回來後直接熬煎半個時辰,再給小姐服下。」
「是。」小七拿著藥單離開。
「小梅。」華啟斐喚來邱任萱的隨身丫鬟。
「少爺何事吩咐?」
「你去街上采買一些姑娘家的用品,這你比較清楚,就交由你全權處置。」他拿了一錠銀子交給小梅。
小梅走後,他靠近床鋪,將露出紗帳外的床單塞進去,這時忽聞紗帳內隱約傳出夢囈聲。
他不由得凝神細听。
「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清,放空鐘……楊柳兒死,踢毽子……楊柳發芽,打拔兒……」
他听過這首童謠,描述的是小兒游玩的情景,是幅快樂的景象。
在夢中,她是快樂的玩耍著嗎?
有關于親戚如何虐待她一事,她三緘其口,不肯多說,是個嘴巴緊的姑娘,不喜歡造謠生事,亦不替自己打同情牌。
也許,她很習慣將苦吞入肚內,將心酸埋起,默默忍受命運之神的不公平對待。
想到她寫著「苦命」兩字的外在,他忍不住喃喃,「不管是我還是老三,現階段的你,我們都不可能要的……」話說出口,他忽然覺得自己好殘忍。
即使明知她听不到,還是覺得自己親手拿了把劍,狠狠自她的心窩處穿了進去。
他輕嘆了口氣,走出房。
房門關上的剎那,床上的姑娘睜開了眼。
她露出比哭還淒慘的微笑,翻側過身,拉起被子蒙頭。
無妨。
她清楚的。
她比誰都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