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凌厲憤怒的眸子狠狠瞪住她,程氏心里猛然一顫,差點兒喘不過氣,手一松,帶血的鞭子掉到地面,不大的聲響卻震得她耳膜發疼。
「你……靖王爺,你要做什麼?」
程氏滿心慌亂,不是說他跪在御書房里嗎?怎會出現在此?
「你說呢?」
齊穆笙拉起笑臉,可他的笑比憤怒更讓人心驚膽顫,雖說他的武功不如二哥,但嚇嚇婦孺還成。
「我、我、我……我不知道。」
程氏全身發抖,嚇得節節後退,她身邊的丫頭不敢上前維護主子,自個兒縮在牆邊瑟瑟打顫,那可是靖王爺啊,人間的活閻王,誰見了能不敬畏三分?
阿觀听見聲音睜開雙眼,看見嚇得心髒病快要發作的程氏忍不住發笑,糟糕,她一定生病了,這時候竟還笑得出來?
「三爺,你就別嚇四皇子妃了,人嚇人是會嚇出病的。」
三爺?齊家三爺齊穆笙?是他,不是那個活閻王?
程氏松口氣,挺了挺腰背,站直身。
看見程氏前後判若兩人的模樣,阿觀扯開唇角,原來齊穆韌的名聲這麼可怕,同樣一張臉,換了名字,就讓程氏從地獄回歸人間。以後「齊穆韌」三個字可以成為一帖良藥,用來治小兒夜啼、女人無理取鬧。
听見阿觀的話,齊穆笙轉過頭睨了她一眼,若不是她被打得很慘,若不是她模樣狼狽,他真的很想敲敲她的額頭說︰「干嘛說破,爺玩得正上癮。」
可她那副模樣,害他所有的話全給壓進肚子里。
敢打阿觀?!他目皆欲裂,滿目狠戾,側過臉狠狠瞪住程氏,她一驚,朝後方一踉蹌差點兒摔跤。
齊穆笙壓下心中狂怒,手腳麻利地解下捆住阿觀的繩索,繩子解開,手腕上的瘀痕立現,沒了繩索吊著,阿觀像灘爛泥巴似的癱軟在齊穆笙身上。
他倒抽口氣,眉心打上死結,齊穆笙在心底對自己發誓,四皇子……此仇不報非君子!
輕輕將阿觀抱到椅子上坐下,一個旋身,他凌厲的目光再度對上程氏。
程氏心頭一震,對著面目猙獰的齊穆笙隱隱倒抽口氣,他是人稱和氣三爺的齊穆笙?不像,她被他的目光逼得一退再退,整個人貼上牆壁。
他似笑非笑地向程氏靠近,問︰「現在咱們是不是該來討論討論,四皇子妃怎地沒事逛大街逛進大牢里,是吃飽了撐著,還是閑著沒事做,非得把我家二嫂吊起來毒打一頓,娛樂娛樂自己?」
程氏強壓下膽顫心驚,硬起底氣說道︰「我是過來問問,葉茹觀為什麼要毒害我母妃,我母妃哪里對她不起。」
「哦,原來皇妃嫂子已經入朝為仕,皇上派您來審案子,真是失敬失敬。」他的語氣刻薄得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
哼,不給她幾分顏色瞧瞧,她還以為齊三爺是吃素的。
「你不必諷刺,如果葉茹觀不犯下這等滔天大罪,我想審她,談何容易。」
他深感同意地點頭說道︰「的確不容易,恐怕未審就先讓四皇子給休了。」
「可惜被休的人是葉茹觀不是我。」
他雙手橫胸,挑眉淺哂,冷笑中帶著窒人的氣勢,一步步朝程氏走去,每個步伐又慢又重,像覓著獵物的獅子,動作優雅卻帶著死亡氣息,緩緩向獵物靠近。
迫得程氏不敢迎視他的目光,仿佛一觸及便會被射得千瘡百孔,在齊穆笙近身時,程氏尖叫一聲,再顧不得形象,高舉雙手擋在自己頭上,大喊︰「你想干什麼,我可是皇子妃!」
皇子妃?很了不起嗎?死一個、來一個,不知道多少女人想遞補她的位置。
齊穆笙停下腳步,她身上的燻香濃得讓人鼻頭發癢,程氏緩緩放下手臂,與他四目相對,心底無法遏制的痙攣顫栗,壓迫著她每一寸神經,恐懼在賁張的經脈間游走……
他到底是齊穆笙還是齊穆韌?為什麼無心朝政、一心積攢銀子的沒出息貨色也有一雙陰鷥眼神?
她張口結舌,而他把人給嚇夠後才淡淡開口︰「那紙休書也得咱家哥哥應了才能算數。」
提到休書,齊穆笙的目光被案頭那張紙給吸引過去,他劈手奪過,走到火把下頭看清楚,不看還好,一看,那股好不容易才壓下去的狂怒再次竄燒。
他慢條斯理地將供紙折起來收進懷里,冷笑道︰「四皇子妃可真是一心一意為四皇子謀事,這等忠心若不教皇帝看清楚,皇上怎知自家有這麼一位專心為夫的好媳婦。」
程氏猛地一驚,那東西若是落入皇帝手里,她還有好下場?
皇太後叮嚀過母妃千百次,後宮不得干政,這事會不會牽扯到母妃頭上,如果會的話,母妃和夫君豈會放過她?
她咽下驚恐,強撐起勇氣伸手攤在齊穆壟面前,「把東西還給我。」
「憑啥?」
他的目光像看白痴似的,一點同情、幾分鄙夷,他緩慢搖頭,齊宥莘怎麼就娶到這樣一個貨色,難怪大事不成、小事不斷。
面對齊穆笙的態度,她想不出法子了,只能使起潑婦招數,豁出去了!
她指著他的鼻子怒道︰「你不給,我便鬧到皇上跟前,皇上最痛恨勛貴子弟yin亂人倫,你說,一個小叔好端端的怎會跑到獄中私會嫂子?莫不是兩人之間有什麼不能告人的關系?」
齊穆笙若是那種科考出身的迂腐儒士,定會被她的話給嘔死,可惜他不是,他是商人、看過千百種臉孔的奸惡商人,哪里會被這等程度的撒潑給嚇著。
他拍拍手,好像她的話正中下懷似的。
「說得真好,平日里就覺得四皇子妃看我家嫂子的眼光有問題,瞧,這不就是啦,嫂子一入獄,你比誰都快、眼巴巴地趕了過來,難不成你與我家嫂子有染?」
齊穆笙痞痞幾句渾話,讓程氏一張俏臉氣得通紅不已!
程氏胸口起伏不定,臉上表情又驚又懼又惱恨,而齊穆笙則是一副潑皮耍賴的痞樣,阿觀見了笑到不可自抑,原來刻薄人,也可以這般大快人心。
日後有機會的話,該好好練練自己的嘴皮子,雖然她是諂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但偶爾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也不壞。
只是……一個不小心,她成為被休離的棄婦,再一個不經意,她又成為蕾絲邊,她的際遇太神奇,不寫成小說太對不起自己。
阿觀的笑聲,引來兩人目光齊聚,程氏怒不可遏地斥問︰「你笑什麼?笑自己爬進閻王殿的速度不夠快?」
程氏的話惹惱了齊穆笙,他陰惻惻道︰「要不要打個賭,你與我家嫂子,誰會先爬進閻王殿?」
見兩人劍拔弩張,阿觀連忙「居中調停」。
「都別生氣,我不過是開心,開心有四皇子妃這樣一位紅粉知己,若是有幸能活著走出這里,四皇子妃,我一定竭盡全力爭取您的青睞,至于那個鞭子宴,還是留到日後閨房無人時,咱們再來試試。」S///M耶,哇!想想都覺得刺激呢。
這哪是居中調停,根本是火上添柴。
阿觀氣得程氏胸中怒濤翻騰不已,她銳眼瞪向阿觀,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而齊穆笙也瞪她,他惱恨阿觀,都已經到這等田地了還故作無事狀,她難道不知道,外頭已經炸了鍋亂成一團。
程氏怒發沖冠,恨不得沖上前將兩人給撕了咬了砍了,可心底卻也明白,今日之事已敗,若再繼續糾纏,自己討不得半分好,她怒氣沖沖地踢了縮在牆角邊的婢女一腳後,忿忿離開。
程氏離開,齊穆笙回到阿觀面前,擔憂浮上面容,低聲問︰「到底怎麼回事,你怎會被關進天牢?」
「就是你听到那樣,我對皇貴妃下毒。」她聳聳肩。
這些屁話他在外面听多啦,他要听的是真相,冷哼一聲,「下毒?你有這等本事就好了,你只會吞毒、吃毒,只會被人家害了,還用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來寬慰自己,你從頭到尾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快說,下毒的人是誰?」
她幽幽嘆息道︰「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爺,他選擇我。」
「二哥誣賴你,你就認下?」
「不然呢?小蝦米能對抗大鯨魚?我不笨,所以不浪費力氣。」
「有皇上作主,你不認,沒人敢逼迫你。」
「皇上已經替我作主了。」給一紙休書,還她自由之身,她能要求的不多,皇帝待自己已屬寬厚。
凝睇著她,嘴上不說委屈,眼底卻盛滿委屈,這張臉已將真相描得清楚透徹。
真相還能是怎樣,有理由下毒的人是何宛心,葉茹秧同她有滅門仇恨,二哥知道罪名落在何宛心頭上,她必無法幸免,想著皇帝對阿觀的喜愛,再憑恃自己的功勞,二哥認定阿觀會平安無事。
平安無事……她這副模樣稱得上平安無事?
齊穆笙輕嘆,「你不要怨二哥,他有他的身不由己。」
阿觀百分百同意,只不過,她想當齊穆韌的「情不自禁」而不是「身不由己」,既然他的情不自禁被佔走了,她這個人啊,不喜歡在愛情里將就,所以,再見、Goodbye、莎喲娜拉,期待他日再相逢。
「這世間誰沒有身不由己,你我又何嘗沒有。」她苦笑。
「二哥直到現在還跪在御書房里懇求皇上,你會沒事的。」
齊穆韌還沒回王府?他真以為能替自己求回一條命?凶手為被害人求情,這個句子怎麼說都不通順吶。
長嘆,她實在不喜歡這樣,不喜歡自己取代何宛心成為他的罪惡感。
「麻煩三爺轉告王爺,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認下的罪,我死或不死,他都無須愧疚。」
齊穆韌不要葉茹觀,那麼她便不要這個有齊穆韌的世界,她要回去了,既然睡不回去就死回去,每種方法都得試試才能甘心,對不?
「說這些話是白搭,只要二哥救不回你,他就會愧疚一生。」
她苦笑,言道︰「如果王爺真會因為我的死而愧疚,就請他為我做一件事-把曉陽、曉初、月季、琉芳送出王府,將我的嫁妝、家當全送給她們,因為,于我而言,她們不是奴婢,是我的親人。」
「那我們呢?我和二哥還是不是你的親人?」
突來的一句話讓阿觀不知道如何回答,想過半晌,她緩緩道︰「想當王爺及三爺親人的人很多,不差我一個。」
「如果,就差你一個呢?」他口氣里有著倔強,硬要逼出她的承認。
阿觀低下頭,不肯回應。
她知道的,心底一直明白齊穆笙對自己有好感,可她必須裝傻裝得徹底,這是為他、也是為齊穆韌,然而眼下……她誰都顧不上了,只能無語沉默。
齊穆笙真想一記敲破自己的腦袋,他在做什麼啊,難不成還期待她說︰我與你二哥散了,日後只能仰仗你,你願不願意成為我的終生依賴?
他對自己苦笑,搖頭說道︰「你暫時還不能離開,我先送你回牢房,月季她們幾個整理了好些東西,我已經讓牢頭給你送進去。
「記住,你要好吃好睡,再也不許折騰自己,就算你不顧念二哥,也得想想月季她們,如果你真的把她們幾個當成家人,就應該能理解她們有多擔心、多焦急。」
她朝他點頭。
「我明白的,請三爺轉告她們,我一切安好。」
「你要我公然說謊?就不擔心我下拔舌地獄。」他試著將氣氛變得輕松。
「善意的謊言不算謊,哪日三爺果真下了拔舌地獄,肯定是昧良心的生意做太多,與此事毫無關聯。」
「你!」齊穆笙笑了,又想戳她腦袋,可依她現在的情況絕對閃不開,君子不趁人之危,就算這個君子熱愛昧良心的生意。
齊穆笙打橫抱起阿觀往牢房走去,前腳才剛踩進,就聞到那股濃濃的尸臭味,再看見地上的嘔吐物,及那盆比餿水還可怕的食物,齊穆笙滿肚子的火氣發作了,怒聲一揚,他對著隨侍在旁的獄卒破口大罵︰「你們就讓王妃吃這個?」
「沒有、沒有,王妃從進來以後,連半口都沒吃。」
一名笨獄卒連忙否認,可這個否認比不否認更慘,齊穆笙火大至極,抬起腳就要踹人。
阿觀連忙阻止。
「喂,你要是把我給摔了,看我怎麼修理你。」
齊穆笙這才收回腳,將阿觀抱得更緊些。
阿觀嘆氣道︰「你傻啦,我是來這里當囚犯,又不是來當王妃的,難不成你要他們天天好魚好肉供著我,如果當犯人待遇這麼好,誰不想到牢里來住蚌三、五年,過過不事生產的舒心日子。」
齊穆笙想反駁,偏偏她字字句句全在理,滿肚子火沒處泄,他只能對著獄卒發飆,「去,去給王妃騰一間干淨屋子來,得有桌有椅有床有褥,若是弄得爺不滿意,爺就叫你們不舒心。」
屋子?他當這里是飯店啊,阿觀又想笑了。
阿觀試著告訴自己,她不是笑覺神經出問題,而是天性豁達、不懼生死,笑看塵世浮沉,眼界開明了,便是重如泰山的生死大事也輕如鴻毛。
所以這回她笑得大方,笑得不壓抑,笑看被齊穆笙嚇呆的獄卒們連滾帶爬地去張羅齊三爺的命令,心想,權勢還真是好東西。
不過一個時辰工夫,干淨屋子就擺弄出來了,那屋子干爽不潮,不只有桌有椅有床有褥,連梳妝台、臉盆架子、小癟子全給弄上,他們想得周到,還用長長的布圍出一小塊地方,讓阿觀可以洗澡更衣。
齊穆笙這才臉色緩和,拿出一張百兩銀票交給他們,「好好照應王妃,日後三餐萬客樓的伙計會定時送過來,你們別想從當中撈油水,下回爺過來,若是見著王妃瘦了,她瘦一錢,爺就從你們身上給刮下一兩肉,明白沒?」
他的口氣威風凜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齊穆韌那個威武大將軍。
「是,奴才一定照辦。」獄卒們瞄了眼銀票,眼楮發亮,笑得闔不攏嘴,也不枉他們將頭頭小妾屋里的東西全給張羅過來。
「行了,下去吧。」
獄卒們恭敬地退出牢房外,齊穆笙把曉陽讓他帶來的東西給一一歸位,不多久,桌上有筆墨紙書,櫃子里有換洗衣物和日常用品,阿觀看見那些胭脂珠翠、白玉霜、美容乳時,忍不住笑出聲,「關在獄中還上妝的,我可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她收口,後面那兩句實在不宜。
「全是你『親人』們的用心,廢話別多說,我離開後,先把藥給上了,下回我過來,若是你的傷還沒好,恐怕再送進來的不是這些瓶瓶罐罐,而是你那四個丫頭了。」
「知道,我會好好照料自己。」
齊穆笙點頭,轉身離去,走到牢房門口,他腳步遲疑地轉身,忍不住問了句,「嫂子,無論如何,你都沒辦法與何宛心共事一夫嗎?」
阿觀梗了喉,這個時候還問這種話,他是瘋了還是了,就算她念頭轉換,也沒有這等機會了吧?不過,她依然實話實說。
「三爺覺得,把老虎和山羊關在一起,幾天後會出現什麼狀況?」
和和美美、雙獸同樂的情況是別想了,他也實話實說,「會剩下一只吃飽的老虎和一副山羊骨架子。」
阿觀認同他的答案,點頭。
「你是老虎還是山羊?」
「你說呢,誰看起來比較像是待宰的模樣?」
他無奈地指指她,阿觀又是百分百認同地點了下頭。
他嘆氣,像是保證又像承諾似的說︰「放心,爺定會給你出這口惡氣,爺在此發誓,會把你這只山羊完好無缺給救回來。」
這回她不認同了,所以敷衍笑兩聲,不再言語。
齊穆笙看看四周,再叮囑獄卒們幾句,讓他們把阿觀當姑女乃女乃伺候著,才安心離開。
凝視著他的背影,阿觀深吸氣,再將那口堵在胸口的氣慢慢吐盡,齊穆韌有何宛心,齊穆笙呢?人生總要愛過那麼一回才不遺憾,她但願他也能轟轟烈烈愛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