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茉蝶竹園,越往里邊走,回蕩在竹林內隱約的細碎哭聲听得就越清楚。
頓下腳步,邊承歡心頭一揪,他寧願听見她撒撥大鬧,也不想她這般細碎壓仰的哭泣,這哭聲,飽含著委屈和苦楚。
「茉蝶,我是承歡哥,你在哪兒?」這情景他不陌生,六年前平大嬸過世,她傷心躲進這片竹林,當時亦是他來此勸慰她。
她沒回應,他循著哭聲找去,就見她坐在樹下,雙膝屈起,兩手交盛在膝上,蜻首抵在雙臂上,哭得肩頭一顫一顫的。
見狀,他的心狠狠揪起。
「茉蝶。」
他坐到她身邊,寬厚的手經撫她的背,安慰的話語尚未說出,她冷不防地抬起淚眼,委屈地樸進他懷中,兩手緊圈住他的身軀。
「承歡哥,我、我才沒有想嫁狀元郎……他們都、都冤枉我了。」她委屈的流淚控訴。
他的手輕拍著她的背,「我知道,承歡哥知道。」
「你不知道,你又沒來平家布莊,你都不知道,他們都亂說話……」她埋首在他胸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小柱子寫信告訴我了,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了。」他柔聲說著。
「真的?」知道他已明了事情始末,她哭得更傷心,硬咽低泣,「我不是想巴著他不放,當日我是聞到他身上有竹子香氣,才會被吸引過去和他聊天,可他……他怎可以說我想嫁給他?我壓根沒說我想嫁他……」
竹子香氣?邊承歡恍悟,原來她是聞到沈祥雲身上有竹葉香,才會忘形地靠過去,不是對他有好感,正確說來,令她有好感的是沈祥雲身上的竹葉香。
明白她和沈祥雲攀談的真正原因,積壓心頭十來日的郁悶瞬間消弭,豁然開朗之余,邊承歡更加心疼她。
「他心壞,嘴更壞,說我是野丫頭,他才不想娶我,還說我連給他當丫鬟都不夠資格……」豆大的淚珠又滾滾掉落,「承歡哥,我真的有那麼槽嗎?連當丫鬟都被嫌棄……」
「你可是平家的小鮑主,怎會做丫鬟做的事,白然是做不來。」他輕聲勸撫,順著話解套,「那狀元郎當然不敢娶你,因為他配不上你。」
平茉蝶盈盈淚眼,瞧得他的心一再揪疼。
她是平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寶,再野再蠻,都是平家人眼中最美最好的小鮑主,向來被捧得高高的,平日雖偶有人笑她是野丫頭,她都不以為杵,這回被如此棄厭,心頭白然不好受。
她征楞了下,一雙淚眸瞅著他呆望,邊承歡以為她想開了,未料,才間斷的哭聲陡地又爆發。
「你又在騙我了。」她推開他,獨坐哭泣,「六年前我娘過世,你騙我說皇帝那兒有天書,還說皇帝可以召見我娘的魂魄,那都是眶我的……」
對她突然提及往事指控,始料未及的他一時征住,驀地啼笑皆非,他以為這事她早忘了,原來還耿耿于壞。
「你別以為我不懂,我已經長大,很多事都懂了,那狀元郎他就是嫌棄我,整個禾城縣的人都嫌棄我,他們覺得我不像大家閨秀,舉止粗魯,一點女子樣都沒有,可我跟著七個哥哥一起長大,跟他們一起讀書、一起練武,自然就變成這個樣子了,我有啥法子。「她硬咽道,」為什麼女子一定要穿花裙、踩小碎步,說話像蚊納似的,這樣才討人喜歡?「
這番論述,倒讓他啞口,不過,即使無法回答她,和她站同一陣線總行吧,「是呀,為什麼?皇帝又沒下令要每個女子都得要一副大家閨秀樣。」
「因為每個男人都喜歡溫柔秀氣的姑娘家。」她氣哭著道。「沒有人喜歡像我這樣的野丫頭,他們不只不喜歡,還嫌棄呢!」
「胡說,怎沒人喜歡你,平家人都喜歡你,承歡哥也喜歡你。」
「那是因為我是平家人,自家人當然喜歡我,承歡哥你把我當妹妹看待,才沒嫌棄我,倘若我說要嫁給你,你一定也會像狀元郎那般,把我從頭嫌到腳,還說倒貼你也不會要我……」說著,想起自個被狀元郎鄙夷,全城的人都在笑話她,越想越覺得難堪,淚涔
涔的她哭得更委屈、更傷心。
一听她說「倘若我說要嫁給你」,雖知那是假設性的話語,仍是令他心頭雀躍了下。
「我不會那樣!」他斬釘截鐵、真情流露的道︰「你若真願意嫁給我,我定會開心的從國舅府一路放鞭炮放到平家大宅門口。」
一席話,惹得淚汪汪的她噗嗤笑出聲來,又哭又笑地道。「那得要多少鞭炮才行?!」
「只要能讓你開心,那些都不成問題。」邊承歡輕握她的肩,黑眸深情款款的凝視她。
「承歡哥,謝謝你。」淚眸對著他,哭得一吸一頓的她,不忘感激的道︰「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你放心,我不會真的要嫁給你,我已經決定,這輩子我不嫁了,誰都別想有機會嫌奔我,誰都別想!」她邊哭邊說,淚如雨下,泣淚成珠。
她聲淚俱下做出的決定,听得他心痛如絞,這傳言竟傷她如此之深!
抹去她臉上的淚,邊承歡堅定而溫柔的道。「茉蝶,嫁給我,我娶你,我保證一輩子疼愛你,永遠都不會嫌棄你。」
眨掉眼眶中的淚水,哭腫的圓眸帶著疑惑望著他,他那堅定無比的眼神,今她一時分不清他說的是真是假。
「承歡哥,不用再安慰我……」她想,他肯定是在哄她。
她的話還未說完,他冷不防低下頭,薄唇貼上沾著淚水的朱唇,以溫柔的吻宣誓自己的一片真心誠意。
馬車在樹林里奔馳,坐在車內的平茉蝶一語不發的瞅瞪著對座的邊承歡。
和她對視,見她久久不語,邊承歡時而將視線移開,時而與她四目交接露出苦笑。
「說吧,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認識她十二年,他還是頭一回遇到她有話想說卻遲遲不吐的躊櫥樣。
昨日她在茉蝶竹園抹淚揉眵,他堅定的告訴她他願娶她,且以親吻她的唇證明自己不是說說而已,也不知是他忘情的吻太久,還是她哭得太累,片刻後她居然躺在他懷中睡著了,啼笑皆非之余,他只好先抱她回房里。
未提嫁娶之事,他只向平一永提議先讓她再到國舅府住上一陣,暫時避開禾城縣里其他人的指指點點,等過陣子傳言淡化再回來,平家人皆贊同,今早得到她的首肯,用過午膳兩人便起程。
之所以如此提議,純粹是想讓她心情能盡快平復,別再成日傷心落淚,私心或許也有,但只要她人在國舅府,他能就近陪伴,平家人和他皆能放心。
只是,他尚且不知她爽快應允的主因,他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郎,不會天真以為一個讓她沉睡入夢的吻就能擄獲芳心,讓她答允他的求婚,平茉蝶也不是一般的姑娘家,白然不會因一個吻就執意賴走他一輩子。
「承歡哥,我……」平茉蝶低著頭,雙手纏紋了好一會,吸了一大口氣,像鼓足勇氣似地,一古腦的將心底話說出,「我可能不會嫁給你。」
「為何?」他表面鎮定,內心五昧雜陳。果不其然,她並不是因想嫁他才隨他回府。
她不想嫁他?也是,再怎麼說她都是個正值二八年華的黃花大閨女,而他,已屆而立之年,正室已歿,雖未納妾,卻成日和花娘鬼混,莫怪她不願以身相許。
「我既已做出這輩子不嫁的決定在先,不可以出爾反爾。」她語氣堅定,細後卻緊蹙,似乎這決定頗令她困擾。
听到這番話,邊承歡先是征愣一會,隨即揚起淡笑,「意思是說,若我先說出要你嫁給我,你就不會做這個決定?」他似乎看到一絲美好的希望。
她眉心蹙得更緊,「如果你說要我嫁你比我做出不嫁的決定還早,那我就可以……不,也不對,既然做出不嫁的決定,不管你說要我嫁你是之前還是之後,我就是不能嫁了。」
「一點轉圜的余地都沒有?」他經笑,看來她是被自己未慎重考慮所做出的決定弄糊涂了。
況且她還搞錯重點,重點是她想不想嫁給他,而不是那個無關緊要的決定,不過,既然那決定令她感到困擾,那是否代表她其實是想嫁他的?
她堅定的搖頭,「六哥教過我,」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挽,小車無較,其何以行之哉?「,做人淌若沒有做到謹守信用,那日後誰會願意相信你說的話,更無法在天定皇朝內立身處世。」
听她說得頭頭是道,顯見她六哥教得好,只是……
馬車倏地急停,他身子一晃,顧不了自己,他動作迅速的護住險些跌出車外的她。
「承歡哥,怎麼了?」她瞳目,一臉驚魂未定,「難道我一語成徽,大車真的無挽?」
可邊承歡沒再和她說笑,因他听見車外馬夫驚惶的喊叫聲。
「好心的小扮,我人已經這麼老了,只是出來混口飯吃,別為難我……」
「茉蝶,坐好,別出來。」若他沒猜錯,肯定遇上山賊,且光听叱喝聲便知這幫人極其凶狠。
「把身上的錢全交出來,否則老子手上這把刀就會要了你的老命!」
「給,我給。」
「就這麼點?給我砍了!」
邊承歡抽出藏在車頂的刀,甫掀車簾,馬夫就被砍了一刀倒進車內,山賊欲再砍第二刀,他立即出手陽止。
「茉蝶,別出來。」再三叮囑,他踢開欲上車砍人的山賊,跳下馬車引開他們。
「你,乖乖把錢交出來,我們就、就不為難你們……」帶頭的彪形惡漢顯然頭一回遇到敵手,方才的凶狠氣勢頓減,有退一步大家和平相處的意願。
但他是誰,他可是拔地軍的頭頭的,專門奉命犯殺奸臣,順便奪其不義之財的御用地下劊子手,想搶他的銀子?無異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
今日既然讓他遇上這幫惡徒,不用皇帝下令,他白然得為民除害。
「但我比較希望你們快點來為難我。」
嘴角斜揚,眉一挑,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看來十分囂張,激怒了一幫山賊。
七、八名山賊一佣而上,殺聲震天,邊承歡出手快狠準、毫不留情,不一會,山賊們個個鮮血噴濺,讓哀痛聲喊出口便倒地不起。
正得意自己的刀法更上一層樓時,驀地,身後忽地響起驚惶尖叫,他回頭一看,只見茉蝶掀開車簾坐在馬車前端,驚俱不已的尖喊著。
他跳上車擁著她,「別怕,茉蝶,承歡哥沒事,我好好的,山賊全都死了,他們不會傷害你。」他猜,她可能以為他受傷,才會這般驚恐。
平茉蝶害怕的失控大叫,旋即驚聲喊著,「爹、娘……不要殺我爹,不要殺我娘——」
她不斷地尖聲哭喊著,他突地意識到她可能想起小時候全家在搭馬車時遇劫的恐怖情景,就如同今日這般……
「茉蝶,別怕,承歡哥會保護你。」他緊摟著她,聲嘶力竭哭喊著的平茉蝶倏地一暈,癱軟在他懷中。
「茉蝶,茉蝶!」
將她抱回馬車內,為受傷的馬夫做了簡單的包扎後,邊承歡駕著馬車一路任奔出樹林,到最近的小鎮尋訪大夫。
「茉蝶要找爹,茉蝶要找娘……」
睡夢中,平茉蝶不安的唯吃呻呼,真到伸手抓住一件散發竹葉香氣的衣裳,栗栗不安的情緒甫漸漸趨于平緩。
坐在床邊,邊承歡一雙狹長黑眸流露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