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容,你等了我一輩子……現在,你還等著我嗎?
不遠處的房舍陰影中,一個高大挺拔身影靜靜地佇立,銳利的眸光至此終于清明舒朗了起來,捏握成訣的修長手指也松開了。
「她還在等你。」霍玄如炬眼神直直迎視向那一雙忽顯驚慌的孤老目光,低沉有力地應許道,「執念既消,緣路己現。去吧!」
獨眼老兵驀然一震,臉上迅速涌現不可思議的狂喜和激動。
剎那間,夜空中月華倏然暴漲了數十倍光華,雖只有短短一秒鐘,稍縱即逝,快得根本無人發覺。
可是獨眼老兵就在這一貶眼間,微笑著隨著月華消失了。
去到那個有她的所在。
唐秋生收回撫著粗糙卻溫暖的樹干上的掌心,一回頭,頓時呆住了。
「霍先生?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她還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
瀕玄在其他團員好奇又「驚艷」的目光中,高大身形優雅從容地走向她。
「你欠我……」他朝她微笑,「不,我欠你的晚餐還沒吃,當然要追來還債了。」
她心跳得好快好快,做夢都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里,還對她笑得很溫柔。
「可是……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里?」
「你們社長說的。」他模了模她的頭,眸底光芒微閃。
沒有告訴她的是,當他知道她今晚要來這個眷村時,心髒倏停了一拍。
今夜大陰,百鬼夜行,尤其眷村明日就要拆遷了,所有積壓許久的東西都會在最後一晚紛飛而出。
他有點擔心她。
誰讓她的體質非常的奇怪,絕對的氣虛體寒而白,按理應該是極易招陰,可是卻又天庭封密,靈竅不通——
簡而言之,她易招鬼,卻又看不見鬼,若遇見存心想對她不利的,連逃都不知道要逃,只有傻乎乎站著挨打的份。
「噢。」唐秋生被他突如其來親昵寵溺的舉動惹得小臉飛紅,心下一陣怦然,呼吸也有些不順起來。
「行程結束了嗎?」他低頭看著她,嘴角微勾。
「還沒,我們還要在眷村的巷弄里轉轉,還有後面小樹林那里……」她舌忝舌忝突然發干的嘴唇。
「介意我加入嗎?」
「欽?」她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突然「擠出去」了。
下一瞬,幾個女團員己經燦笑若花,吱吱喳喳地包圍住瀕玄。
「歡迎歡迎!」
「你也是我們的導游嗎?」
「導游先生,我好害怕喔!等一下我可不可以全程跟在你旁邊啊?」
瀕玄俊臉上的笑意倏然不見,眸光閃電般厲然一掃,四周全氣迅速下降了十度不止。
誰說殺氣這種東西看不見也模不著的?
但見,女團員們爭相綻放的妖嬌春情又紛紛被急遠冷凍,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嗚,美男在前,看得到吃不到,最討厭了。
唐秋生傻愣愣地站在外圍,忽然見他邁動長腿走出「困脂陣」,大手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肩頭,用力地環靠在自己懷里,淡淡地宣布︰「走吧。」
走……去哪里?而且這樣好嗎?
她回過神來,有些急了。
「等一下,霍……」
他的眸光在夜色里微微一閃,環顧眾人,渾厚好听如午夜電台主持人的嗓音,沉靜地道︰「接下來的行程就由我來介紹。」
女團員們滿眼春情蕩漾,男團員們則莫名被他通身氣勢靂懾住,自然也只有乖乖跟上的份。
瀕玄眼神有一絲滿意,繼續道︰「據聞,當年建造眷村,曾挖出過一具清代的棺木,經監定是一對男女,結發而葬……」
語氣迷人,抑揚頓挫,引人入勝,脈脈情深。
唐秋生怔怔地望著他,在被他磁性嗓音迷得暈暈然、茫茫然之余,腦中模模糊糊浮現了一個想法——
他,該不會是同行吧?
距離那晚他趕到眷村「代班」後,又過了好幾天。
可是這幾逃讜霍玄而言並不好過。
一切肇因于那天晚上,本來氣氛好好的,行程很順利,團員們也都很滿意,唐秋生又是感激又是歡喜又滿眼崇拜地看著他,高高興興地答應陪他去吃那一頓遲來的晚餐,其實是宵夜。
但就在兩人清粥小菜吃罷之後,他對上她堅持把沒吃完的小半碗地瓜稀飯和一盤脆瓜打包回家,卻不願接受他提議再多點一份完好的讓她帶走的行為,終于再也忍不住了。
「你不是想帶回去當明天的早餐?那這一小碗能頂什麼用?而且剩下五片的脆瓜塞得了牙縫嗎?」他濃眉打結打得很緊,臉色不太好看,因為實在不知該贊她節省憊是罵她不知變通好。
「我說了要再點地瓜稀飯和選幾樣小菜讓你帶回去,為什麼不要?」
「我是把吃不完的帶回家,不是要你再花錢買食物讓我帶回家。」唐秋生一遇上原則問題,倒是一改儒弱,堅決寸步不讓。
「這有什麼不一樣?」他瞪著她。
「當然不一樣,沒吃完跟加點的,意思能一樣嗎?」她扳著手指頭數算給他听︰「你看,我剩的這半碗帶回去,加半碗水再煮一煮又可以變成一碗,脆瓜加顆蛋攪一攪下去煎,又變成一道菜了。可是你要是再加點,一碗稀飯二十塊,幾樣小菜加一加又是一百多塊,這就是今晚額外的開銷了。」
她己經很厚顏又賴了他一餐飯,怎麼還能再多佔他便宜?
「唐秋生,我花不起這一百多塊嗎?」他胸口悶得要死,又再度升起了那股被她狠狠瞧扁了的不爽感。
「在你眼中,我是那種連一百塊都要計較的男人嗎?」
欽?
她疑惑地望著他。
「還是你根本就是厭惡我強迫你跟我吃飯?」他眼底寒意更盛了。
「所以找理由找我麻煩?」
嗄?
唐秋生張口欲解釋,忽又看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閃電般一把將她碗里剩下的小半碗稀飯全數倒進嘴里,又三兩下把那小碟子脆瓜全吃光光。
「現在,你可以點新的了吧!」他一抹嘴巴,黑眸炯然看著她。
「你你你……」她看著面前空空如也的碗盤,簡直不敢相信,聲音都抖掉了。
「我怎樣?」霍玄終于冷靜下來,甚至雙手抱臂似笑非笑的。
斑,很好,她也有氣到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他覺得公平多了。
「你,你怎麼這麼幼稚?」唐秋生心痛得要死。
她的明天早餐啊啊啊……
「你才幼稚,早叫你再點一份新的,誰教你偏不听。」他張揚地一挑濃眉,故意一攤手,「現在好了,都不用爭了。」
「你,你這種浪費食物……」不對,她突然想起他有把食物吃光,咬牙改口,仍然怒氣難平,「浪費錢的行為,太幼稚也太不可取了,而且你明明就說你飽了,為什麼還要搶走我的?」
綁面那句才是她生氣的重點吧?
「這有什麼了不起的?」他亳不在意地撇了撇嘴。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氣什麼鬼東西。
「這沒什麼了不起?」她呼吸急促,憤慨不己。
「你知不知道這世界上一分鐘有多少人死于饑餓?」
他臉色沉了下來。
有必、要把事情搞得這麼復雜這麼嚴重嗎?她要不要干脆說非洲饑荒歐洲洪水美國干旱統統都是跟他意圖多花一百塊買清粥小菜瘺出來的蝴蝶效應?
這個笨蛋,果然沒腦子,有福不會享,像她種唐僧性格加阿桑行為,世上除了他之外,還有哪個男人受得了?
也就是他,性情寬容,氣度開朗,為人不羈,才會到現在還捺著性子跟她在這邊為了區區一百多塊攪和胡纏大半天。
「愛吃不吃隨你。」他重重哼了一聲。
唐秋生表情也沒有比他好看到哪里去。
她雖然有點貪小便宜節儉過度,可不代表她就會把別人的好意視為理所當然,盡情揮霍。平常被請個一餐兩餐的還說得過去,可是一旦超出了合理範圍太多的,就成了活生生的人情壓力。
他不欠她的債,她也不要欠他的情。
尤其認真追溯到事情最初始的源頭,他是因為和她「那樣」了一整晚,覺得良心有愧,才會選擇把她這個責任背上身,並不是因為她就是她。
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這兒,她心里就莫名有種酸酸的、刺刺的感覺。
如果沒有那一夜,他還會這樣寵溺又霸道地待她嗎?
不會的。
她心知肚明,如果不是那一夜的失控,平凡不起眼又羅唆的自己,永遠也擠不進他的視線範圍之內,更不可能成為他重點關懷的對象。
人,要有自知之明,而她一向很清楚自己的斤兩。
「霍先生,真的很謝謝你請我吃宵夜。」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捺下那陌生不解的異常心緒,擠出笑容維持平靜。
「我吃飽了。時間不早,大家明逃詡還要忙,不如就這樣結束吧?」
瀕玄凝視著她,突然道︰「你生氣了?」
「沒有。」她心下一抽,隨即矢口否認,強顏道︰「要生什麼氣?」
是啊,他也搞不懂她到底還能生什麼氣?可是她那張蒼白臉上明明就有點悶悶的,連帶害他胸口也沒來由地煩悶糾結了起來。
「沒有就好。」他也不想了,抓起外套,一手穩健有力地握扶著她的手肘,「走吧。」
唐秋生點點頭,默默地跟著他走出店門上車。
然後,當他第二天晚上要去接她吃晚餐時,卻得到了她下午有事早退的消息。
打手機給她,她是接了,卻是語帶歉意心不在焉,只說了臨時去看爺爺什麼的。
接著第三天晚上,他又要去接她吃晚餐,沒想到她卻是干脆請了事假沒上班?
這個女人居然在躲他……
就為了一百多塊的清粥小菜?去他的清粥小菜!
瀕玄大步自凶宅旅行社大門口走出對,臉色陰部深沉如雷雨欲來。
「好,很好,跟我要這招是吧?」他坐進車里,重重關上車門,氣得咬牙切齒。
他向來不是那種會對女人低聲下氣曲意相求的男人,自從遇到她之後,他己經打破了自己很多原則和習慣,沒想到她不懂得珍惜也就算了,還把他一片真心,起碼是好意,亳不在意地拋擲在地上踩踏!
懊呀,她嫌他煩,他還樂得恢復自由,也用不著每天一到飯點時間,就得強追自己打斷靈感、關上電腦。
真的是好、得、不、得、了!
瀕玄也火了,索性閉關專心寫稿,把那個笨蛋和因她而引起的混亂心緒全數嚴拒門外。
可是沒想到,又是一個禮拜過去了,他的手機卻真的完全沒有出現過她的來電。
瀕玄坐在核桃木大桌前,十指如飛地敲打著筆電鍵盤,螢幕上的字眼迅速出現。一切都像平日一樣,他寫稿,他工作,沒有什麼不同。
他只是偶爾抬頭,目光在瞥見靜置的手機時,會微微蹙眉,然後,繼續做自己手頭上該做的事。
螢幕角落冒出了一個視窗,提醒著他有電子郵件寄來。他遲疑了一下,這才選擇收信。
電子信箱里有五十九封是編輯今天轉寄過來的讀者來信,還有二十封是廣告垃圾信件,七封是不同出版社寄來的邀稿信,以及他的理財專員上報的資金收益單。
沒有唐秋生的。
「可惡!憊在生氣是吧?」他喃喃自語,然後手指稍嫌用力地狂刪起一堆電子郵件。
「我看你一個笨蛋派大星能氣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