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說回來,一個人住久了確實挺寂寞的,她是不是也該養只寵物了?
可是一想到市面上貓狗的身價動輒上萬,養了以後還得準備飼料、打預防針、洗澡、寵物美容什麼的,林林總總加起來,光是那個恐布的金錢開銷就讓她打退堂鼓。
「哎,算啦,以我現在窮到快被鬼抓走的身家,還是養只會從外面叼錢回家的錢鼠比較有用、實際一點。」她搖搖頭,自我解嘲地笑了起來。
中午,唐秋生趁吃飯時間跑去銀行匯了五萬塊給安養院,心下盤算著今天也該去看看爺爺了,雖然上個禮拜去的時候,爺爺還是認不出她,一直不斷問她︰「小泵娘今年幾歲?長得真可愛呀,要不要給我們夫妻當干女兒?我家元元最喜歡女兒了,可惜這輩子只生出了一個臭小子。」
爺爺的記憶一直停留在很多年前,當時他和女乃女乃夫妻情深,唯一的兒子剛上高中。
其實也好,永遠記得最快樂最幸福的那年歲月,這樣爺爺就能一直保持開心安詳的心情,不像三年前女乃女乃剛過世時那樣,爺爺每天抱著女乃女乃的相片和遺物,呆呆的在房里一坐就是一個下午。當時爺爺蒼老孤獨的背影,至今想起仍令她心痛不己。
爺爺在女乃女乃過世後,記憶力就迅速衰退老化,後來更惡化成了老人痴呆癥,他開始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跑出家里,說要去學校等女乃女乃下課,不然就是說女乃女乃在公園等他一起散步。
爸媽和她都擔心極了爺爺這樣自己亂走亂跑,哪一天會不見了,最後一家三口心情沉重地開完家庭會議後,決定把爺爺送到中部這家最負盛名、設備和照護環境都最好的安養院,里頭有專業的護士照顧,還有其他老人家可以陪伴他聊聊天,他們也較能安心去賺錢來支撐這樣的生活。
雖然這個決定很掙扎也很痛苦,可是他們都明白,除了健全完善的安養院外,實在沒有人能夠真正二十四小時地守著爺爺、陪著爺爺。
而且最主要的是,爺爺幾個同鄉好友也在那兒,他們會聚在一起打打麻將、閑話當年,雖然大部分時間四家都在胡亂放炮,誰贏了輸了也都不確定,最後干脆用麻將疊骨牌玩推推樂……
唐秋生是看了那一幕之後,發現爺爺真的笑得好開心,她才總算能稍稍放下心來。
她爸媽本來是上班族,兩個人薪水加一加還不到六萬塊,實在入不敷出,後來在爸爸軍中好友的介紹下到梨山買了塊地,學起如何種植高經濟收益的頂級水果。
雖然很辛苦,但是算下來收入確實比當上班族好,所以他們自此之後就在梨山打拚,每半個月下山一次來看爺爺,平常則是由她留在這里,一邊工作一邊關照爺爺。
這樣的日子不算清苦,卻也離小康有段距離,但唐秋生一點也不覺得累,反而認為一家人能為共同的親人而努力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所以,她無論如何也一定要想辦法跟靈界搭上線才行!
人只要有願望有夢想,就會有源源不絕的動力,唐秋生在外頭買了顆御飯團就回到公司,邊啃御飯團迫認真地翻看、研究起明天要帶團「參觀」的靈異眷村一夜游。
據說,這個中部少數未拆遷完成的眷村里有一株百年老樹,就在最舊的那間屋舍旁。當時住了一個來自四川的老兵,他因為戰爭瞎了一只眼楮,人很沉默,常常窩在屋子里很少出門,也從不跟其他鄰居打交道。
但是听說他常常寫信,幾乎天天托郵差幫他代寄,可是卻從來沒有自郵差手中收到過任何一封信。有人好奇問郵差,那信是寄給誰?寄到哪里的?郵差欲言又止,只是嘆氣搖搖頭就騎著機車走了。
有一天下午,那個獨眼老兵終于從郵差手中接到了一封信,熱心又八卦的鄰居們全都看見了他高興得連手都發抖的樣子,拿著信就跑回屋子里。大家紛紛猜測著是不是老兵的家屬寄來的?還是老相好寄來的情書?還有人猜八成是國防部寄了什麼榮民津貼之類的。
可是當天晚上,眷村里的狗群突然瘋狂吠叫起來,無論大家怎麼打罵都止不住。
等到天亮時,大家才發現獨眼老兵孤零零地吊死在了那株百年老樹下。
綁來有人推測到是不是那封信惹的禍,可是無論怎麼找,在老兵家里都找不到那封信,連撕碎或燒掉的痕跡都沒有,就像那封信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漸漸的,在大家最初的震驚惋惜、甚至是驚慌的種種情緒過後,都以為這件事己經過去了,可是沒想到自頭七過後,每天郵差的郵袋里都會莫名其妙出現一封多出來的信,信封上頭赫然是獨眼老兵的字跡,打開信封,里頭的信一抽出來就碎成了粉末,什麼字都沒有。
嚇得再也沒有郵差敢到這個眷村送信,郵政單位沒辦法,只好在眷村外頭設了個大型的郵箱,所有寄給眷村民眾的信統統都塞進里面,由村長保管鑰匙,每天固定時間統一開箱發信。
沒想到事情卻沒有結束,因為有人在晚上經過百年老樹附近時,看見了一個孤零零吊在樹下的影子。
靈異傳聞越來越凶、越來越嚴重,住抱們開始想盡辦法搬出去,國防部請了和尚道士法師來頌經淨化超波,可是依然如故,每到夜晚狗就會狂吠,那道影子依然吊在樹下晃動。
最後,眷村終于搬遷一空,再無人煙。
「我的天啊……」唐秋生看完以後,渾身雞皮疙瘩全爬了起來,手里的御飯團飯粒抖掉了好幾顆也沒發覺。
「好……好可怕……」
這個眷村靈異事件,真的有社長口中說的比較「普級」嗎?
她臉色慘白,滿眼慌亂,不斷深呼吸才好不容易稍稍抑下了恐慌感,抖著手將資料合上。
懊恐布的傳聞……
卑說回來,那個獨眼老兵也好可憐,孤孤獨獨的自己一個人,後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想不開要上吊,關鍵當然是那封收到的信,可是那封信到底是誰寫給他的?又寫了什麼?才會害他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唐秋生在最初的驚悸恐懼過後,開始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在看什麼?」捌哥不知幾時晃了進來,嘴里叼著根香煙。
「XX眷村?恭喜啦,小生生,這個很猛哦!」
「怎麼個猛法?」她心一跳。
「就是啊,月黑風高天,上吊投繯夜……」捌哥做了個上吊翻白眼的恐布表情,嚇得唐秋生差點尖叫出聲。
「不不不要開玩笑了,你你你這樣我也不會放棄的……」她一口氣險些吸不上來,抖著聲音道。
「很好,有志氣,有前途。」捌哥拍拍她的頭,顯然經過一個晚上的休息後,又懨復了油膛滑調的痞子大哥的風格。
「加油,我看好你。」
唐秋生一時間哭笑不得,只能埋怨地踩了他的背影一眼,暗暗咕噥,「沒同情心。」
就在此時,老社長白蒼蒼的腦袋突然開門冒了出來,一看到她,眼前一亮。
「小生啊,快快快,準備一下,今晚出團。」
「今晚?不是明天晚上嗎?」唐秋生一驚。
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耶。
「俺收到可靠消息,明天眷村就要拆了,所以今天晚上得提前出團。」老社長難掩感傷,「唉,俺經營多年的XX眷村夜游路線啊,真是太可惜了。」
「這麼巧?」
「就是這麼巧。」老社長立即又振作精神,興沖沖地道︰「你馬上打電話聯絡團員,就跟他們說臨時改成今晚出團,而且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知道沒?」
「喔,好,我馬上打。」她趕緊點頭。
都在緊張時刻了,偏偏捌哥還在旁邊晃過來又晃過去,神神鬼鬼地拉長了音︰「最……後……一……夜……哦……嗚嗚嗚……」
嗚嗚嗚你個大頭鬼啦!
咻!
愛冷的冬風刮過全蕩蕩的眷村巷弄,四周隱隱傳來破舊門窗搖動咿呀的可怕聲響。
「嗷嗚——」
不知從哪冒出的淒厲狗吠聲,嚇得本就哆哆嗦咳的唐秋生差點腳軟,連帶後頭的八、九名團員也紛紛驚喘的驚喘、低叫的低叫。
「哎喲!懊恐布哦!」其中一名女團員下意識地靠近自己的男朋友。
「會不會真的有鬼啊?」
「別怕,我們不就是來看鬼的嗎?」男子挺起胸脯,儼然一副護花使者姿態,要是膝蓋沒有微微發抖的話,說服力應當會更強一些。
彷佛要呼應他說的話,不知從哪傳來一聲幽幽嘆息,仿佛就近得呵在每個人的頸後。
「啊啊啊!」一瞬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嚇得眾人頓時擠做了一團,個個睜大了眼楮瞪著四周,生恐當真看到些什麼「實影」。
「各、各位不要怕,放、放輕松,重頭戲還沒上演……」唐秋生拚命捏自己的大腿,強迫自己鎮定地道︰「讓、讓我們繼續往前走,前面那一棟特別老舊特別滄桑特別破爛的看到了沒有?那就是那位獨眼老兵住的房子,據說他每到下午就會站在門口等郵差……」
有幾個男團員冷靜了下來,握著強力手電筒的手總算沒抖得那麼厲害了。
「呃,不知道他到底是寄信給誰哦?」
「對啊對啊,都沒有人去郵局查嗎?」
「會不會是留在大陸沒帶出來的太太?」
「都是時代的悲劇啊,唉。」
早己把資料背得滾瓜爛熟、卻越看越覺感傷惆悵的唐秋生聲音輕柔了起來。
「是啊,那麼大江大海,槍林彈雨都闖過來了,卻是怎樣的傷心和絕望,才會迭擇這樣結束自己的一生?」
女團員們看著不遠處在夜色里那破舊的老房舍,突然間恐懼莫名消褪了三分,反而增添了一絲悲愴。
「好可憐哦!」一個龐克頭女團員不由吸吸鼻子。
「是啊,那個讓他等了一生、盼了一生、痴了一生、守了一生的人,為什麼最後還是讓他覺得生命如同一口枯井,了無生趣了呢?」某位長發女團員顯然是瓊瑤的鐵桿粉絲,出口成詩。
夜風呼呼地吹,氣溫下降,眼前陰影處處鬼影幢幢,可是看著那老房舍和幽暗陰惻惻的百年老樹,團員們滿眼都是同情悲惘之色,氣氛一時間從驚悚刺激的靈異探險變成了憑吊老眷村之旅。
老樹下,沒有看見那抹懸吊的影子,四周淒涼的犬吠聲不知怎的也全止息了,只有月光灑落在樹影和地面上,點點銀光如淚。
唐秋生鼓起勇氣走近老樹,小手輕輕地搭在樹干上。
「伯伯,無論你等的是誰,希望你己經找到她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女乃女乃,低低嘆息。
「我始終相信,相愛的人,無論上窮碧落下黃泉,有朝一日終能相見的。」
散落在左近處,邊感懷邊拿起數位相機拍照做紀念的團員們沒有注意到她說了什麼,卻是奇異地感覺到了原本寒冷刺骨的夜間氣溫忽然回暖了,幾似錯覺。
唐秋生自顧自沉浸在感慨世事的情緒中,全然沒有察覺、也看不見一個原本浮在她身旁的蒼老身影,那幾乎觸及她頸項的,不斷蠕動擴張、纏繞得絲絲縷縷的濃黑怨氣忽然僵凝住了。
相愛的人,無論上窮碧落下黃泉,有朝一日終能相見的……
所以,還能相見。
他真的,還能再見到她嗎?
它頸項間的黑色繩索竟奇異地逐漸消失,露出嘴外的紫黑舌頭也慢慢地恢復原狀,睜狩憤恨悲傷的神情被一抹怔忡淚意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