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令陽城。
「卓北陽,你為什麼每次都不听命令?」
尊貴俊美的男子端坐在首座上,撫按著自己額前暴跳的青筋,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脾氣。
「欸呀,你是沒有看到那些殘兵敗將的行為有多麼可惡。」想到這里卓北陽還是生氣地虎拳猛捶桌面,「輸了就輸了,是他們自己沒用,早就該有多遠死多遠,居然還敢偷偷跑到城郊去燒殺擄掠,你不知道昨天我看到時,氣得血都要炸了!」
「所以你連夜自己一個人騎著馬模到他們的老窩,在以一對五十五的情況下,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男子低沉的嗓音帶著涼意。
可惜某人粗線條得听不出來,「哈哈,你也不用太夸獎我啦,只要有血性的人看到他們做的惡行都會出手的,我也只是隨便做一做而已。」
「你獨自一人闖出去前,甚至沒有想過來問一問我,對那群流寇有什麼打算?」很輕、很慢的語調。
「不管你有什麼打算,現在都變成空打算,哈哈!我說,還是我這樣的解決辦法痛快些,你們讀過書的人就是喜歡迂回呀、轉彎呀什麼的,多沒意思?等你們想出好辦法來,人家說不定早就已經跑到天邊去了,到時候還殺個屁呀?」
「很好。」男子抬指輕輕地模著那枚翠綠的扳指。
卓北陽一看到他這個動作,猛地一僵,然後快速地後退幾步;「我想起來我還有事,要去……」
「修城門。」
「靠!」
又修城門、又修城門!
卓北陽咬牙在心里亂罵,他最恨做那種無聊單調的事情,上次他無意中說了某人老婆幾句話,就被罰去搬了足足七天的石塊,這次居然又……
「半個月。」
「什麼?」
「十五天,少半個時辰,都要給我補回來,听清楚沒有?」
「老子不服!」
「哦,你有什麼不服?」
「我這次明明是為民除害,為什麼還要罰我?」
男子唇邊有一絲淺笑,「我來告訴你為什麼。之所以沒有動那些流寇,是因為他們不僅僅是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他們流竄的地點都是跟著我們移動而移動的,會有這麼傻的殘兵敗將?他們的背後是有人指使的,我原本打算利用這些人找出那個幕後,本來已經有眉目了,可是你昨晚做了件大[好事],現在一切又重新來過。」他頓了頓望向那個男子,「請問卓參將,你要不要去修城門,嗯?」
卓北陽沉默半晌,然後直接轉身往主帥帳外走去。
「去哪里?」
「搬石頭。」大步走到帳篷邊,頓住,然後轉頭朝男子大吼︰「他媽的,有這樣的事情你也該先告訴我一聲,不然讓我眼睜睜看到那群王八蛋殺人、搶劫而什麼都不做嗎?」痛快吼完,摔簾子出去。
男子安靜地坐在主帥座前,沉默半晌,唇邊帶著一絲苦笑,「我如何能告訴你,那幕後的主使,可能就是我的親哥哥。」
這里是寒冷而遙遠北方,紫旭國最北端的城池,令陽城,時序春季,可氣溫仍然很低,呼氣成霧,滴水成冰;守城門的士兵穿著厚厚的衣裳,望著不遠處那個赤著胳膊的男子,目蹬口呆。
在一群灰衣士兵中,卓北陽身材高大非常醒目,但更讓人醒目的是,這麼冷的天,他居然光著上身在那里賣力地運磚搬石,一塊塊結實的肌肉因為用力而鼓起來,全身上下都是磊磊的肌肉,身體強壯得讓人咂舌!
「我說阿陽,你成天在這里做搬運工,這參將做得可真有臉。」金鵬飛閑閑地坐在城牆邊,一邊欣賞好友在那里賣苦力,再順便說說風涼話,他愜意地很。
「你今天無聊得緊,不找碴不自在,是吧?」卓北陽拳頭握起來,「咯咯」地骨節聲听起來就很嚇人。
「算我沒說。」金鵬飛立刻很有眼色地轉開話題︰「咱們什麼時候可以班師回朝?」
「這個不要來問我,你去問主帥。」
「拜托,你跟他那麼熟,肯定知道。」
「怎麼,你想你的老婆,等不及要回去了嗎?」卓北陽咧開嘴邪惡地一笑。
說到老婆,金鵬飛立刻狠狠地打了個寒顫,「拜托,不要再跟我提到那個女人。」去年要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這麼想不開,躲到軍隊里面來呀!想想,這世上也只有這個純男人的地方,才可以逃得開那個惡婆娘。
「嗯哼,所以說,報應來得就是快。」卓北陽一把扛起兩塊巨石,朝新牆的地方走去。
當初金鵬飛在安陽城的風流名聲那可是全城聞名,以前天天拉著他上妓院,那時他有空的時候覺得橫豎無聊,也就隨便去,反正他只是去喝酒,至于金鵬飛做什麼與他無關。
可那個紅粉知己滿天下、家里小妾無數的金鵬飛,怎麼也沒有想到三年前舉家遷到京城後,家里會給他娶了那麼個凶惡的妻子,脾氣暴躁還外如頗有些身手,于是金鵬飛的快活日子到頭了,天天被打、日日被罵,最後忍無可忍正好趕上北越國造反,出身名醫世家的他趕緊應征當了隨軍大夫。
不過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會在軍隊里面遇到故友就是了。
「說到老婆……」等卓北陽走回來,金鵬飛立刻擠眉弄眼地朝他笑道︰「你這一走就是四年,你就不想你老婆?」
卓北陽立刻朝他瞪眼吼道︰「那是女人才做的事,我可是堂堂男子漢!」
「好好好,你是男子漢。」金鵬飛笑得越發燦爛,「當年我家搬離安陽城的時候,你老婆都已經有了身孕了呢,還是請我爹把的喜脈。」
說到這個,卓北陽立刻眉開眼傻笑,「嘿嘿……」
「現在應該也有三歲了。」金鵬飛感嘆︰「想當年我風流快活的時候,你小子連女人什麼滋味都不知道,誰能想到,你居然比我還早當上爹爹。」
傻笑馬上止住,卓北陽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金鵬飛,你再敢提那件事試試看!」
「好好好,不提、不提!」話雖然這麼說,但只要一想到當年某人新婚之夜過不下去,跑到他家,把他的圖給搶回去學習的事情,金鵬飛就忍不住想大笑,雖然那本圖當年是他在阿陽新婚前,打算送給他做禮物的。
誰知道那個魯男子大眼一瞪,「這種爛書有什麼好看的?那種事情只要是個男人就會做,我還需要學習?去死!」還附贈了他一拳當謝禮。
可誰想後來會那般……
「哈哈哈……」一連串的笑聲從金鵬飛的嘴里爆出來,「真沒想到,你居然是個在室男!」
「我現在已經不是了,好不好!」卓北陽咬牙切齒,這件事真是足足被這個臭小子取笑了這麼多年,成為他卓北陽人生中最大的恥辱!
「你當初不是經常跟著那些鏢師混嗎?怎麼可能還是……哈哈哈……」笑得喘不過氣來,誰都知道鏢師走鏢的時候那吃喝嫖賭,嘖嘖嘖……
「我又不是你!」卓北陽用力瞪,他又不是禽獸,只要是女人就可以。
沒有遇到夏若淨以前,他的人生除了練武沒有其他,對女人根本就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可不像某些人隨時處于發情的狀態。
「欸,童子……噢……」
話被卓北陽一腳打斷了。
可恨!他抬腿狠狠地踹了那個笑得快斷氣的男子,然後扛著木料走開。
等他再走回來時,某人已經撫著腿很不識趣地再度轉回話題︰「你小子真是有福,能娶到那麼一個好老婆;可你也真是個沒心沒肺的,當年說走就走了,連句話都沒有給她留下,真夠狠心的!」
「說了很多次了,事發突然來不及,而且我也不是沒有給她留話,我讓泉兒回家說清楚了。」卓北陽低吼。
他從小到大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可以當兵,在沙場上揮舞刀戟,痛快殺敵、保家衛國,他一直認為那是習武之人最大的光榮;可多年來,紫旭國一直沒有戰事,當然,沒有戰事是好事,所以他就只能跟著洪威鏢局的人去走鏢,這樣也勉強可以過過癮。
四年前的那天,因為西邊起禍事,所以離西南最近的滄濟城在招兵,要遠赴沙場。
時間緊逼機會難得,他二話不說就跨上馬背直奔滄濟城,只讓泉兒回家知會一聲,為了不讓家里那些從來不贊同他入伍的人來干涉,他甚至連到哪里都沒有讓泉兒知道。
反正,等他打了勝戰回來,他們自然就會知曉了,雖然他偷偷承認走的時候,心里有一點點,只有一點點舍不得他的老婆,可男兒生于世上,當然不可以一輩子靠祖蔭庇佑,就那樣混吃等死,他卓北陽要自己闖一番事業出來。
到了戰場上,從小小的士兵做起,一步一步,流血流汗,因為性格太過耿直坦率,他經歷了大大小小二十幾場戰役,立下無數的功勞,卻還只是一個小隊長而已;不過,頭餃他並不介意,他喜歡的就是那種流血的戰場,那里快意恩仇、那里只有生與死,沒有其他。
再後來,北越國反叛,他跟上級不合,被降為士兵,再度送到前線;那個王八蛋其實是想讓他死,但他不知道其實卓北陽巴不得可以再痛快地打戰。
卓北陽也沒有想到,這邊其實真的很不一樣,他表現突出,喜歡打突襲戰,戰功無數,很快就得到了擢升,再後來機緣巧合與輔政王爺,也就是這次平亂的主帥龍庭澹相識,幾次共生死之後他們成為好友,龍庭澹因為欣賞他的能力,而將他破格提升為總將,位置僅次于主帥和副帥,騎下管著數萬精兵。
上個月與北越國的大王呼可多在決戰時,卓北陽帶著麾下小隊人馬奇襲敵人後方,讓戰爭提前結束,雖然立下功勞,但也太過冒進而被龍庭澹降為參將,還罰他修了整整七天的城門誰想到這次,居然又……
最可恨的是,還被金鵬飛那個沒用的書生嘲笑,真是可惡!
「你不知道當年你突然就消失了,把你家祖父氣得暴跳,你祖母就哭得眼楮都腫了,如果不是後來你妻子傳出喜訊,恐怕你家的日子不好過呢!」
說到家人,卓北陽還是很內疚的,但男兒志在四方,總不能就一輩子在那個宅院里面,渾渾噩噩地過一生吧?瞧他現在過得不就很好?而且馬上要勝利還朝。
他現在有了自己一拳一腳掙下的功業,不用靠家里,也可以養妻活兒,這樣的生活才是他卓北陽想要的。
「等我回京,就把他們接到京城里來。」他呵開嘴笑得更開心,「這次我不用靠家里,也闖出一番天地,嘿嘿,準把我老爹氣得跳腳。」
「听說你父親去年已經調任江南總督,年前已經上任去了。」也就是說,他家父親大人的官越做越大,目前已經不在京中。
「反正他在哪里,對我來說有什麼關系?」卓北陽又將一批磚石運過去,抬眸瞪向好友,「你要閑著無聊就來跟我們一起修城牆,不要在這里打擾我。」
「啊!我忽然想到,我藥房里還煎著藥呢,該去看看爐火,先走一步。」金鵬飛立刻溜得飛快。
「哼!總算走了。」卓北陽冷哼一聲,順手幫手下的士兵推一把車,那人每天閑得無聊就來找他磕牙,搞清楚,他卓北陽可是很忙的,好不好!
紫旭國與北越國的這場惡戰,從去年的秋季一直打到今年的盛夏才算是徹底完結,卓北陽因這次作戰有功,而被提為總將,隨輔政王爺一齊回京,可以預見,接下來等著他的,就是皇上的御筆親封,錦繡前程。
紫旭國將士凱旋而歸,京城萬人齊賀,街道兩旁都是歡迎的百姓,熱鬧非凡!幾萬精兵精神抖擻、軍容整齊地走在大街上,而那些將領們則騎著高頭大馬,氣宇軒昂!
卓北陽也在其列,他穿著英武的鏜甲,騎著通體烏黑發亮的寶駒,英姿勃勃地在隊伍里.看著街道兩旁的老百姓的熱烈歡呼,他心里真是歡快至極!
當然,其實讓他開心的是另有其事,一個月前,皇上已經在京城賜了座將軍府給他,他派自己的手下馳勁快馬加鞭回安陽,把家人接到京城來。
想到馬上就可以看到他那溫柔可人的妻子,他的心情更是好得不得了,恨不得直接快馬沖回家。
「阿陽,你馬上就可以見到你老婆了,是不是很開心?」那個喜歡調侃他的金鵬飛又湊了過來。
「滾!老子今天心情好,不想跟你胡扯。」唉,這些百姓沒事就回家自己玩去,干嘛堵在大街上讓他們隊伍走得這麼慢?氣得他想罵人。
「欸欸欸,你小子怎麼越來越粗魯了?你家娘子配給你,完全是一朵鮮花插在……沃土里。」猛地伸到臉前的拳頭讓金鵬飛立刻改口。
「哼!」算他識相。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家娘子給你生的孩子如果像你,也真是慘了。」危機解除,金鵬飛立刻又皮癢,「生個兒子像你也算了,要是個女兒……」
「放屁!」卓北陽高聲罵道︰「我老婆生的,當然是兒子,怎麼可能是女兒。」他的聲音渾厚,雖然街上熱鬧,但附近的人還是可以听個一清二楚。
瞧,他旗下的士兵一個個努力地忍住笑。
「嘖嘖嘖,就說你沒念過書不懂道理,哪有一定生兒子的道理?你看天下間的夫妻,有生兒子,自然也有生女兒……」
「我管別人怎樣?我的種,當然一定是兒子!」卓北陽中氣十足地吼道︰「絕對不可能是女兒,我又不要女兒!」他要個兒子,可以從小好好訓練他,將來把他送到戰場上好好磨練,讓他日後也做將軍,想想就覺得幸福,嘴角又啊開來。
這個生兒生女,哪有管他要不要的?「唉,做你老婆真慘,不但得忍受你的壞脾氣,還得包生兒子……」未盡的話語,被一只拳頭給轟了回去,這次僉鵬飛不防,被打中了,痛得趕緊策馬跑開,免得再受罪。
就算走得再慢,隊伍也通過了,喧鬧的街道慢慢地恢復寧靜。
剛剛路過的一家酒樓的二樓雅間,一個樣貌美麗的少女站在窗前,輕輕地低頭,「小姐……」
「我們回去吧。」很平很淡的聲音,听不出喜怒。
「可是……」
「走吧,瑞香。」
「是……」一聲輕輕地應答,兩抹縴巧的身影消失在這個精致的廂房里,再無蹤跡。
卓北陽一出皇宮,立刻策馬狂奔,也不管身後的隨從們能不能跟上,原本至少要兩炷香的路程,他不到一炷香就跑到了,從馬背上一躍而下,也無心欣賞宏偉大氣的將軍府,直接奔入大門,匆匆迎來的門房,差點被他撞翻了。
「將、將軍……」
「夫人在哪里?」
「呃?」
「夫人在哪里?」
虎眸一瞪,門房立刻嚇得伸手往東面指,他立刻往那邊沖去。
前院、後堂、花園,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嚇得來不及行禮,就被他抓著盤問。
終于,暢通順利地來到了她住的星辰院。
剛跨進院門,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縴縴如水的女子。
她靜靜地站在庭院中,繁花似錦、綠意深濃,她就站在樹下,抬頭看見他,莞然一笑,柔柔地開口︰「夫君,歡迎回來。」
一直到再次見到那樣的笑容,他才明白,原來這四年,這整整四年里,他是想她的!
想得發瘋!
每晚閉上眼楮,耳邊響起的都是她恬然地喚他夫君的聲音,腦海里浮現的總是她對他微笑的容顏。流血受傷的時候,他想念她;打勝仗的時候,他多麼希望她可以站在身邊一起分享;而現在他這樣望著她,才終于發現,原來最好的不是富貴功名,也不是眾人朝賀,而是有她在身邊,相擁入眠。
他喉間發澀,張了張嘴,首次發現自己竟然發不出聲來,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望著她,無法動、乜無法書,可他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跟她講,為什麼會一句都說不出來?
她微笑著緩緩地朝他走來,一襲淺藍的裳裙襯得她素雅純淨,眉眼如水、唇如春花,四年不見的夏若淨,還是清麗無雙,氣質干淨得更勝當年。
她走到他的面前,慢慢地朝他彎身行了一個禮,「恭喜夫君凱旋,一路辛苦了。」
他過了很久、很久,才能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終于可以說話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你……」
「夫君請隨我來,我有驚喜要給夫君。」
驚喜?是不是他們的孩子?卓北陽眼楮立刻綻放出亮光,快步朝大廳走去。
一進去,里面站著四個年輕貌美的女子,都朝他笑著,他匆匆地掃一眼,沒有看到小孩子的身影,轉頭望向夏若淨,「在哪里?」
「就在這里呀。」她微笑著。
卓北陽再次打量過大廳,連桌子、椅子下面都沒有放過,卻根本連小孩的身影都沒有看到。
「哪里?我怎麼沒有看到。」
夏若淨笑得更甜,側頭說道︰「你們還不過來見過將軍。」
「是。」四位貌美的少女款步上前,齊齊朝他行禮,「見過將軍。」
「嗯。」他隨意地點頭,根本連看都不看她們一眼,「我的驚喜呢?」
「就是她們呀。」夏若淨笑得更燦爛,「她們就是我給夫君帶來的驚喜。」
什麼?!
「她們都是我一個一個精心挑選,不但品貌兼優,而且每一個都才藝雙全;對了,磬兒還會一些拳腳功夫,想必夫君會更滿意。」夏若淨握著其中一個少女的手,笑著朝他說道。
「我要她們做什麼?」他傻眼,「我不喜歡身邊跟著丫環伺候。」
「不是丫環。」她搖頭,「這些都是我為夫君挑選的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