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方府上下有好幾百人,曲醉雲早已听慣了冷言冷語,看慣了白眼,對此,都可以做到平靜微笑的響應,唯有一人,會讓曲醉雲自心底往外泛著寒意,這個人就是方少良。
不記得是從何時開始怕他的,也許是在自己十一歲的時候吧……
那時候方少良十七歲了,府中的人都尊稱他一聲大少爺,而他那捉模不透的陰寒性格,也讓府中眾人都敬而遠之。他只在老太太和父母面前會露出笑顏,平時縱然是笑,也帶著鄙夷之色。
但即使如此,府中的那些姊妹依然將他當作天神一般看待。方苑霞和方麗瑤更是自小就「哥哥」長「哥哥」短的叫著,跟在他後頭滿府跑。
偶爾來到東府看見方苑霞用那種崇拜至極的眼神望著方少良便覺得好笑,有一次,真的忍不住笑出聲,結果給自己惹了大麻煩。
那天自己正好犯了花粉過敏的毛病,正不停地打噴嚏,眼楮鼻子都是紅的。听見方苑霞正在吹噓方少良有多麼多麼聰明,說他和新任知府比較背雲疆律法,竟然把知府大人給背倒了。
雖然正狼狽著,自己卻忍不住笑了,不巧被方苑霞听到,極不高興地當面問︰「你笑什麼?你覺得我在騙人嗎?」
「不是。」自己當時一臉沉靜地說︰「背律法勝過知府,這只能說明大表哥的記憶力超群,而知府大人才剛上任,之前為了考試苦讀的四書五經中,並沒有本朝律法,所以敗北也不稀奇。」
方苑霞氣得頓足,指著他的鼻子罵,「你這個不識好歹的東西!若不是咱們家收留你,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忍饑挨餓遭人白眼呢,現在竟然敢看不起自家親戚,你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嗎?」
她的指責讓人很無語,自己何曾有過看不起的意思?但是她正在氣頭上,也不好反駁,只能平靜地答道︰「我自然不是聰明人,因為這世上本來也就沒有幾個聰明人。」
「什麼意思?」方苑霞瞪著他。
「聰明人就不會作繭自縛地沒胎做人了。做只飛鳥,做條游魚,自由自在地括著,比做一個人簡單舒服多了。人都是太笨了,才會選擇沒胎為人。」
這一番論調出口,把方苑霞驚得目瞪口呆。而旁邊忽然傳來某人拍手的聲音,隨著那聲音而來的,還有方少良慵懶的「贊許」一一
「說得好,我們都是紅塵俗客,好在還有表弟這樣冷眼看塵世,慧心無雙的絕頂人物襯著,才不顯得這世問太過寂寥無趣啊。」
他這番話,那愉譏諷之意極深,心知自己是得罪了府中最不能得罪的人,找了個借口趕快溜走。臨走時,恰好對上他的眼一一那雙深邃幽冷,帶著幾分探究,又世故精明得完全不似十七歲少年的眼,看得自己心頭一驚。
那日的第二天,倚雲苑外面靠牆種的一排桂花樹都被東府來人給挖了,一看就是有人故意欺負。
母親看到後,立刻冷下臉來問︰「是不是咱們家得罪東府,否則好好的為什麼要挖我們的桂花樹?」
想不出自己能得罪什麼人,若有……就只是昨日說錯了話,于是據實以告,結果……被母親罰在院中跪了整整一夜。
不過是無心之語,卻害自己受罰,從那之後自己說話做事就更加謹慎小心,所有的鋒芒都收斂起來,所有的傲骨也都打磨下去。
寄人籬下,氣節算什麼東西?留著有用嗎?
但自己己經如此刻意避諱了,為何最終還是會招惹到方少良?
回到西府倚雲苑,曲醉雲的腦梅中還時不時浮現起被他輕薄的那一幕,就像是彼人用釘子釘在頭里,又像是生了根,縱使疼痛難忍,卻撥除不掉一分一毫。
哼!那個可惡的男人!想用這種方法攪亂自己的心神,在身上烙上屬于他的個人印記?自己豈能讓他一直得逞!
曲醉雲對著銅鏡用袖子用力地擦著嘴唇,仿佛這樣就可以把方少良留在唇上的昧道一並擦去。
但過沒多久,他又差紅鶯送幾件衣服過來。
「大少爺說,表少爺穿的還是幾年前的舊衣,這是他照顧不周,咱們方家好歹是大戶人家,勤儉持家自然沒錯,可是偶爾要見個外客或者逢年過節的,總不好老穿著太舊的衣服見人,若讓外人見了,要誤會是方家對不起姑太太和表少爺了。這幾件衣服都是大少爺自己的,只穿過一兩次,還是新的。
「大少爺也說了,其實給你們多添些置衣服的錢不難,但又怕你們會太過客氣計較,生怕這錢反而讓你們有了受辱之心,所以他就將自己不穿的這幾件衣服都送過來,還望表少爺不要嫌棄才好。」
紅鶯的一番話說得情脆又響亮,態度客客氣氣又另有探意,儼然是方少良的口氣。
這話說出時,方怡藍也在場,那臉色登時就變得很難看,一邊客氣地說︰「真多謝他費心惦記著,雲兒,還不將衣服接過去?」一邊又對曲醉雲瞪眼。
曲醉雲有苦難言,心知這是方少良的故意羞辱,卻又不能將自己在他那里的遭遇說給母親听,便接過衣服,低下頭說︰「有勞紅鶯姊姊跑這一趟,辛苦了,坐下來喝杯茶再走吧。」
「不用了,大少爺那邊事情很多,奴婢得馬上趕回去了。」
在府中的丫鬟們,一般對主子都自稱「奴婢」,地位高一些的便以名字自稱。唯有在曲醉雲面前,很多丫鬢看他們母子在府中沒地位,也不禁自抬身價,連「奴婢」二字都不說了,直接說「我」。
今天是因為方怡藍在場,她好歹也是方少良的長輩,紅鶯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當面說了個「奴婢」一詞。
待紅鶯走後,曲醉雲少不得又得被母親盤問,為何方少良會差人巴巴的送未幾身舊衣服?是不是又說錯了什麼話,得罪了他,人家才故意用這種方法折辱他們母子?
這一日,真是過得辛苦,都是方少良才害得自己如此煎熬!曲醉雲恨恨地在心中想︰等自己滿了十八歲,一定要想辦法從這家中搬出去,再也不要被方少良玩弄于股掌之中。
對曲醉雲而言,最快樂的時候,便是七天一次的出府,不像方家其他的少爺小姐,想出門就出門。
方家對他們的約束並不算很嚴,少爺出門自然是很隨意的,小姐要出門也並不難,只要和方老太太說一聲,微得同意即可。據說,方老太太年輕時也是括撥好動的性子,常說人要多出去走走看看,長長見識,歷練一番,自然對子孫們出府的要求大多是有求必應。
在府里,最難有出府機會的便是曲醉雲,做什麼幾乎都得听從母親的命令。而方怡藍……自然是不願意孩子在外面東游西蕩的,怕心玩野了就收不回來。
直到有一天,方苑霞拿著自己出府買的一串糖葫蘆和眾人炫耀,「老太太說于家的糖葫蘆最好吃,幾十年來味道都不變,我特意去買了一串回來,先送給老太太品監品監,看看這味道有沒有改變?」
方老太太笑著擺手,「如今我年紀大了,牙口不好,吃不了這些甜硬的東西,你們自己分一分吧。」
曲醉雲當時也在一旁,好奇地問︰「糖葫蘆?難道是將結在架子上的葫蘆刷上糖嗎?」
滿府笑成一團,其中方苑霞笑得最張狂,捂著肚子笑得跌坐在地上了。
只有方老太太感慨地說道︰「你娘把你關得太緊了,連糖葫蘆是什麼做的都不知道。回頭我和你娘說去,必須讓你出門走一走,書本上的知識要學,但那總是有限的,外面的知識才是浩瀚無邊,一生一世都學不完。」
方老太太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果然沒兩天就把這番話向女兒轉述一遍,方怡藍不會違背母親的意思,自然是答應了,但也和曲醉雲說好︰每七天可以出一次門,一次最多不得超過三個時辰。
今日,又到了出府的日子。曲醉雲照例先去和母親問了安,告了假,說自己要去買兩本書來看,方怡藍只冷冷的應了一聲,說了句「早去早回」,就繼續去念她的佛經了。
一出了西府,曲醉雲就覺得揮身上下說不出的輕松,恨不得立刻就能飛起來。
比不得一般的少爺小姐,有馬騎,有車坐,西府雖也配了馬車,但那是給母親的,馬廄中雖有兩匹馬,卻都是老弱不堪。所以自己寧可選擇徒步走,看看沿途的街景也很愜意。
每次出門,因為時問不多,也不會隨意亂逛,固定會去的地方無非就是三處︰月明茶樓、靜心書齋和聖音堂。
因為是和母親說了要出來買書,所以就先去了靜心書齋,裝裝樣子也好,總要有本書拿回去交差。
靜心書齋的老板和曲醉雲算熟,見他來了,便笑著說︰「上次你托我找的書己經找到了。」然後從書架的最上方取下兩本書,交到他手上。
曲醉雲大喜,連聲道謝後付了錢,將書包妥,用細繩捆綁好便走出了書齋。
書齋對面就是聖音堂。聖音堂乃是樂館,最擅教樂師,有不少宮廷中的知名樂師當初也是在聖音堂受教的,所以名聲很響。
雖是樂館,聖音堂卻極為清靜,除了樂聲,絕無人聲嘈雜。
而堂主聖藏影是子承父業,他操得一手好琴,加上年輕俊美,是很多本地佳麗愛慕的對象。
曲醉雲和聖藏影是無意中結識的。那時曲醉雲正在看一本琴譜,卻怎麼都讀不懂,于是虛心到這里來請教,恰好遇上外出辦事回來的聖藏影,兩人相談甚歡,格外沒緣,于是就成了朋友。
在聖音堂里,曲醉雲感覺比在方府還要自在,今日興匆匆地來到聖音堂,一腳跨進門內就忍不住喊道︰「藏影,你看我今天得了什麼好書?」
聖音堂內的幾名樂師正在調琴,抬頭一看,也都認得他,其中一名樂師笑道︰「曲少爺,您來得不是時候,我們堂主正在會客呢,您要找他就要去後堂了。」
曲醉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即熟門熟路地往後堂走。走近時,正听到聖藏影說話的聲音,「我這里每張琴都有價,就是樂師無價,可你偏要反求,叫我怎麼答復你?」
急著找聖藏影的曲醉雲沒多想,身子己經出現在後堂門口,一足點在門檻上正要入內,身子卻猛地僵住,有一種讓自己極為熟悉的窒息感撲面而來,一路以來高高飛揚的心似是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腳,踩到看不見底的探谷之中。
只見後堂里坐著兩人,左邊那人一襲白衣,飄飄然有灌纓離塵的情俊之色,便是聖藏影。而右邊那人……藏青色的衣服似是夜晚的天幕,一雙烏黑幽遼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看過來,拉長聲音道︰「真巧啊,難得在這里踫到雲弟,看你似是得了什麼寶貝,可否讓我一觀啊?」
方、少、良!曲醉雲頓時渾身僵硬,手腳發涼,這己經跨過門檻的半個身子想動都動不了。
聖藏影白眼看向方少良,轉而對曲醉雲笑道︰「醉雲進來,別理你大表哥那陰陽匿氣的勁兒,你母親都許你每個月出來幾趟了,他還能當家長管你不成?而且我昨日剛得了一把好琵琶,正想彈給你听听呢。」
「我也是……今天剛買了兩本好書,所以帶來給你瞧瞧。」曲醉雲慢吞吞地走進來,眼光不敢往大表哥那邊瞥。
方少良卻繼續「陰陽怪氣」地笑道︰「你們倆還真是絕配,一個彈琵琶給對方听,一個買書給對方瞧。我知道你們嫌我礙眼,但我偏不走,這好書我要看,好樂音我也要听。」
聖藏影聞言一笑,「誰要趕你走了?難得我們仁能湊在一起,若再來一個人倒是可以湊一桌牌了。」他從曲醉雲手中接過那兩本書,拆開外頭的那層紙,看到書名,也有些驚喜,「呀,原來是《廣寒曲》和《醉劉伶》,這兩本琴譜可是很難找的。靜心書齋的張老板答應幫我找,一直都沒找到,怎麼倒給你找著了?」
曲醉雲抿唇一笑,「上次見你和他說起這兩本書,很喜歡的樣子,我就留了個心思。他平日客人多,不見得事事都記得,所以每回去書齋里我都替你問一遍。沒想到還真讓他找到了,只是不知道版本對不對,你彈一下就該知道真假了。」
「這琴譜我也只是小時候見過一次,後來家中失火,燒掉了不少琴譜,其中便有這兩本。是不是完全一樣……我也不能肯定。」聖藏影一邊說著,一邊將掛在牆上的一張古琴抱下來,攤開琴譜試著撥彈幾聲,自語道︰「听來似是有些相像。」然後他就不再說話了,只專往沉迷于琴音之中。
琴師入境之後,自己就仿佛是一根琴弦,任身邊天崩地裂,他巍然不動,神動意馳,楊游天際。
曲醉雲在一旁听得入迷,冷不防一道黑影擋在眼前,剛要抬頭,肩腳骨處便被人重重地捏住,頓時酸麻疼痛難忍,皺緊眉頭,低聲開口,「大表哥有事嗎?」
「怕你听得太入神,以致走火入魔,所以提醒你一下。」方少良那可惡的笑臉對視著他,「看你平日冷冷淡淡的,也不見對誰用心過,還以為你天生就是一副死人臉,連心都是冷的,真沒想到你也有如此上心的對象?」
听他口氣不對,曲醉雲眉頭皺得更緊,「大表哥,這是我與朋友的交往之事,與你無關……」
他話未說完,方少良忽然眉心一斂,拉起他說︰「還有事要辦,你現在就跟我一道離開。」
「大表哥若有事可自行去辦,我今日是來會友的。」曲醉雲聲音不高,但語氣倔傲。
方少良眯起眼看他,低聲說道︰「好啊,敢公然反抗我了?可以,既然你想留下,那我也不勉強。」才說完,他倏地一手摟在曲醉雲的腰上,「不過……要是我在這里吻你,聖藏影會說什麼?」
這話嚇得曲醉雲連忙掙開他的手,回頭去看聖藏影一一他還沉浸在琴音之中,根本沒有往他們這邊看一眼。
「你、你不要逼人太甚!」曲醉雲咬著牙說。
方少良似笑非笑地哼道︰「就是逼你了,怎樣?我給你和他告辭的機會,你自己去說。我在門口等你,若讓我又等得不耐煩了,你知道我會怎麼罰你。」他的黑眸中閃過一抹陰鶩。
曲醉雲最怕他這種眼神,所以縱然心中千惱萬恨,還是不得不打斷聖藏影的自我陶醉,歉然道︰「真是抱歉,藏影,我還有些家事要和大表哥去處理,這兩本樂譜暫時先放在你這里好了。等你確認無誤,不妨也教教我。」
聖藏影一笑,說︰「這曲子有些難,可不是我小看你,而是以你現在的琴技來說,要練它們還稍嫌早些。不過有你這麼一個徒弟也是我的榮幸,你想學就來吧,我有言在先,跟我學琴不能怕苦,我可是相當嚴苛的。」
「這世上有什麼事是不苦的呢?」曲醉雲無奈地笑笑,轉身出了聖音堂。
方少良就站在路邊等他,馬車跟在一旁,並不急著上車,見他出來,便說道︰「先去一趟匯賢樓。」
匯賢樓距離這里很近,走著穿過兩條街也就到了。曲醉雲一直跟在方少良身後,不遠不近,從不和他比肩。
方少良走著走著忽然停住,回頭看他,「你的腳下是被什麼東西絆住了嗎?走得這麼慢?我有要客在酒樓里等我,像你這樣的走法,要走到什麼時候才能到?」
有要客你不早出門去見客人,跑到聖音堂去閑晃什麼?曲醉雲在心中罵他,卻不忘再把腳步加快了一些。
兩人終于來到匯賢樓。這里並不是一般的酒樓,它是方家的產業。
見大少爺親自到了,掌拒的急忙迎出來,躬身說道︰「大少爺,胡老板己在包廂等候了。」
「嗯。」方少良應聲,「將我上次著人送未的那壇酒拿上來。」
來到二樓的包廂,推開門,只見一個曲醉雲並不認識的中年男子坐在里頭。看到他們進來,那男子起身拱手微笑,「這位就是方府大少爺吧?久聞大名!在下胡沖。」
曲醉雲悄悄打量著這人一一大約四十歲上下的年紀,並不像一般中年男人那樣留須,整張臉干淨清瘦,看上去就讓人很有好感。但這人到底是誰呢?
心中還存著疑問,方少良便主動介紹,「這是天府最大的酒商胡老板,也是咱們家日後要仰仗合作的伙伴。雲弟,你可不能怠慢了這位貴客哦!」
曲醉雲這才明白胡沖的身分。方家一向在商貿上有許多發展,不過酒業還是第一次觸及,沒想到竟然能找上這麼厲害的人物。連忙躬身行禮,「在下曲醉雲,幸會胡老板,我對酒事一竅不通,還請您多多指教。」
胡沖上下打量了他一陣,忽而笑道︰「一竅不通也沒什麼,胡某像你這般年紀時便早早的把腸胃都喝壞了,可見酒乃水中之毒,你懂得越多,就越是自傷啊。」
曲醉雲一愣,問︰「那胡老板的身體豈不是很不好?」
胡沖見他當真,就又笑道︰「二十歲左右我就戒酒了,現在只是偶爾喝幾杯,無妨的。」
「那今日喝幾杯也無妨吧?」方少良示意幾人坐下,將掌櫃親自送來的酒壇放在桌上,「這是前幾年聖上賞賜給我們方家的『萬年春』,請胡老板品監一番。」
他受寵若驚地說︰「貴國陛下賜的酒?那胡某真是有福了。」
酒壇的泥封首次開啟,一股情冽的酒香從壇中飄出,連曲醉雲這種不怎麼喝酒的人都不禁輕輕贊嘆一句,「好香啊。」
同時,胡沖的眼楮也亮起來了,「這酒和我們天府的梅花露聞起來有幾分相似,看來都是不以醇厚奪人口舌。」
同酒壇一並送來的,還有一對燒制精美的需紅釉小酒盅。胡沖看到那酒盅時腔上更是神采飛揚。「方大少爺果然是個懂酒的人,有這酒具搭配,就更加相得益彰了。」
方少良微微一笑,親自捧起酒壇為兩人各斟了一杯,那酒掖是碧綠色的,盛在內側白外側寶石紅的酒盅內,看上去格外的顏色喜人。
兩人舉杯示意後各自飲下。胡沖在飲酒之前,先仔細地看了看酒掖的顏色,再輕輕嗅了嗅,這才一點點的品嘗著。
看著胡沖的動作,方少良並不急于詢問,只是對曲醉雲說道︰「雲弟啊,你也敬胡老板一杯吧,咱們方家日後的買賣要仰仗胡老板的地方可多著呢。」
曲醉雲一直不知道方少良為何帶自己到這里來,但既然他這麼說,他也只好從旁邊拿了一只昔通杯子,倒了酒,向胡沖敬了一杯。
胡沖笑道︰「這酒初品清新,入口濃烈,後勁悠長,可不敢多飲。不過既然是曲少爺敬酒,胡某自不能推辭。多謝二位少爺招特胡某,無論生意如何,兩位朋友我是交定了。日後二位若是有到天府去,一定要告知胡某,也好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
曲醉雲對「萬年春」的確也很好奇,于是輕吸了一口,像是有一股淡淡花香,又說不出是什麼花,然後又喝了第二口,還是覺得這花香既熟悉又陌生,就這樣一不小心把一小杯都喝完了。而特酒香沉浸胃里之後,從咽喉到胃一下子燒成一串火苗,暖暖的,熱熱的,殘留口齒之問的酒香也發生變化,比起剛才變得濃郁許多。
「這酒……好奇怪。」低聲說了一句。
方少良看他一眼,「這是聖上最喜歡的國酒,當然並非一般酒可以比得。今天咱們托胡老板的福,能喝上一杯就算是萬分幸運了。」隨即話鋒一轉,「胡老板,依你之見,這酒……有沒有可能仿制?」
曲醉雲一驚。仿制?仿制萬年春嗎?
胡沖放下杯子,很認真地想了想,說︰「若是仿制得像其形,並不算難,但若像其神,可就不易了。釀酒的工序本就很多,錯了哪一步,最後的昧道都不一樣。我覺得方大少爺與其費盡心力來仿造這種國酒,結果畫虎不成惹人笑話,不如另創一昧,做你們方家的招牌不是更好?」
方少良沉吟道︰「釀酒這事方家以前並未涉獵,所以必須慎重。天下的酒這麼多,縱然我想另創,又豈是說有就有的?雲疆這幾年酒市散亂,沒有章法,若是胡老板有意在此開建酒廠的話,方家倒是願意當您的合伙人。」
這句話正好戳中胡沖的心事,讓他情不自禁地月兌口問︰「當真?」他本來就想在雲疆開建酒廠,但畢竟不是雲疆人,其中牽扯的官府批文及運輸販售等問題太過復雜,必須找個本地人來引路。方少良找到他時,他以為他是想自己開廠做酒,沒想到方少良竟然會提出合伙之事,豈有不答應的?
方少良見他這樣忘形,便笑道︰「此事家父早有意向,只是苦于沒有一個精明能干、經驗老道的商界伙伴。您知道我們方家在朝中多少還是有些朋友的,但賺錢這種事方家不能太出頭,以免被人側目嚼舌頭。所以……還有好多細節有特和您商榷。今日咱們只是交個朋友,交換意見,他日若是合作定下,還要再簽一份契約才行。」
「那是自然的。在商言商,我們既然要合作,自然是要分工明確,不過胡某可以保證,方家的投資在三年之內必然回本無慮,盈利有余。」
胡老板信心滿滿,方少良謙遜鄭重,兩人相談甚歡了一個多時辰才散。
曲醉雲跟著方少良送客出門時,胡沖忽然回頭看著曲醉雲,說道︰「曲少爺,日後胡某若真的建酒廠,自己卻不能常過來打理,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先跟著胡某到天府去做一陣子學徒?」
曲醉雲一愣,本能地看了眼方少良,發現他的臉色沉了下去,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有種得意想笑的感覺,便說道︰「好啊,我會是個好學的弟子。」
「雲弟雖然好學,可是無奈我姑媽只有他這麼個獨子,不會輕易放他遠行的。胡老板要想找個好弟子,我可以另派他人。」方少良淡淡的開口,替他「婉拒」了這件事。
曲醉雲不理他,繼續說著,「我娘一直希望我能成材,但並不願意我走仕途,我看經商也不錯,何況難得胡老板這麼厲害的人物願意收我,等我回去問問我娘,她若答允……」
「姑媽不可能答應的。」方少良的語氣己經冷了,「你大概是忘了,姑媽這幾年身休並不好,你不在身邊照料她,還讓她為千里之外的你擔心,這算是孝子之道嗎?」
見狀,胡沖笑道︰「既然如此,那胡某也不勉強。曲少爺可以先回去和令堂商議一下,我還會在此地多停留幾日。若曲少爺果真不行,那就請方少爺再另委他人好了。」
胡沖走後,方少良壓低聲音問︰「就那麼想逃離方家?」
曲醉雲淡淡地說︰「只是要離你遠一點。」
「你以為你走得掉嗎?」他冷冷哼笑,「我不放人,你能跑到哪里去?」
「你以為你管得住我?」曲醉雲學他的口氣,「早晚我也是要走的,我姓曲,不姓方,不會一直在你們方家吃白飯的。」
「那……等你先還清了欠方家的飯錢再說。」方少良壞壞地斜晚著他笑,「連本帶利,你若能算情楚了,還干淨了,我可以考慮放你走。」
曲醉雲咬了咬牙,「好,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