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半年後
初秋,前線傳來捷報,霽雅煜率領的軍隊所向披靡、氣勢萬鈞,僅費了半年的時間便拿下西雍,一統天下。
大軍凱旋而歸後,順應天命,擁立前朝遺族登基為帝,國號為霽,霽雅煜稱帝,改元天定元年。
霽氏王朝奠定百年盛世的根基,展開璀璨的第一頁。
轉眼,霽雅煜登基已年余,這是谷春曉頭一回離開綠竹谷,入宮的第一個秋,亦是讓她備感寂寥的季節。
百廢待興,帝業正起,她已經不能像在綠竹谷那樣,可以不時與霽雅煜見面、纏綿。
礙于宮中規矩,她即便被冊封為妃,相思滿溢,也不敢貿然通傳面聖,打擾他。
意識到這一點,她有說不出的感慨,在他登上大位後,很多事情都變得不一樣了……
「晨妃娘娘,太後懿旨,宣娘娘到雍鳳宮。」
听聞傳報,谷春曉趕忙拉回思緒,隨著宣旨太監離開。
一進入雍鳳宮,她的眼底映入皇太後溫婉的面容,恭恭敬敬的福身請安,「太後吉祥。」
雖然年華漸逝,但皇太後依舊雍容華貴,不減當年姿容,只是言行舉止間多了不容侵犯的尊貴威嚴。
「起身吧!」皇太後遣走在殿內服侍的宮女、太監,接著抬起手,「來,來哀家身邊坐著。」
「臣妾不敢。」
盡管入宮時間不長,不過該學的規矩學了不少,如今隨著霽雅煜登基為帝,昔日的喬皇後貴為皇太後,谷春曉怎麼也得遵從宮中規矩,不敢踰越。
「此時就你我,不必拘泥,像在綠竹谷那般就好。」皇太後笑道。
入宮後,皇帝賜封她為晨妃,是取其谷春曉之名由來,听說她在春雨後的早晨出生,當時其父谷仲燕腦中浮現詩人孟浩然的詩──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她深知谷春曉與皇帝間青梅竹馬的情誼,對于這個自小看著長大的姑娘,她心里其實是歡喜的。
撇開她是她與兒子的救命恩人之女不說,谷春曉知書達禮、個性溫婉、端莊嫻雅,是個不錯的媳婦兒。
無奈的是,今日狀況不同,兒子已登基為帝,手握天下大權,需要的是可以輔助皇帝治理後宮的女子……不是谷春曉這般平凡的女子。
「臣妾遵命。」谷春曉在皇太後身旁落坐。
沉默了片刻,皇太後開口,「你……還未有孕吧?」
沒料到皇太後劈頭便問這件事,谷春曉的臉微微一赧,如實回答,「臣妾尚未有孕。」
入宮前,她與霽雅煜相處時間雖多,卻礙于世俗與大業未成,兩人多屬私會,縱使縱情,她也無法不忐忑,興許是在如此壓力下,她並未有孕。
入宮後,她被冊封為妃,霽雅煜忙于國事,時間全用在政事上,兩人聚少離多,連話都沒辦法多說上幾句。
難得召幸,他卻像是累極,上床後,往往抱著她便沉沉睡去,如此狀況,她更難有孕。
雖然感到寂寥,她卻喜歡被他依賴的感覺,那淡淡的、微小的幸福,讓她彷佛浸潤在皇帝的寵愛當中,展現出紅光神采。
皇太後頷首,那模樣卻像是松了口氣。「甚好、甚好。」
霽氏人丁單薄,谷春曉以為皇太後會以為皇上綿延子嗣為由,冀望她盡快懷上孩子,但她說的卻是令她百思不解的「甚好」兩字……
彷佛察覺她的想法,皇太後酌量了片刻才開口,「皇上早些日子和哀家提過要立你為後的事。」
靜靜的聆听著,谷春曉無法露出歡喜的神色,不知怎地,一顆心忐忑難安的高高懸著。
見她沉默,皇太後又徐徐的說︰「谷家對我們有恩,你能跟皇上在一起,當他的妃子,哀家樂意之至。」略頓了下,她緩緩的說出心中考量,「但今非昔比啊!皇上初登基,雖手握天下大權,但帝位仍不穩,哀家不想讓他步上他父皇的後塵,所以……皇後人選便不可不慎啊!」
這些年來她與兒子隱身在綠竹谷,在谷仲燕的協助下,派出無數探子明查暗訪,卻始終無法查出當年的賊人主謀。
即使有捉到幾個當年弒君滅朝的黨羽,但那些人在被問罪前竟都離奇的中毒身亡,線索一斷,更是無法追查到主事者。
在敵暗我明的情勢下,喬皇後為了避禍,保住霽雅煜這棵莫氏獨苗,不惜改姓,她相信莫氏先祖在天有靈並不會怪她這麼做。
這麼多年來,知道母子兩人是翔闕遺孤的事,唯有當年召集的少數心月復大臣。
成就大業後,他們直接以霽氏為國號,冀望莫氏一族遭此禍後能常保天明晴朗之姿,繼續綿延國祚千秋萬載。
現今,天下初定,百廢待興,零星小戰事也還未完全平定,身為皇太後掌管後宮,她必須為帝基未穩的皇帝尋求有力的幫助,鞏固他的帝位。
想當然耳,皇後人選必定是有助皇帝治國平天下的女子,而這個女子最不可能是谷春曉。
谷春曉眼眶一酸,趕忙半垂眼睫,忍住眼淚,點點頭,「臣妾明白太後用心良苦。」
雖然霽雅煜一再保證,但是關于立後之事,她心里有數。
听她這般知曉大體,皇太後目光深邃復雜的凝望著她,半晌才握住她的手,感嘆道︰「哀家知道皇上對你用情至深,這事……恐怕要難為你去說服皇上了。」
谷春曉一凜,「太後……要臣妾親自同皇上說?」
「唉!兒子長大了,再怎麼疼寵,心終究不在為娘的身上。」揚起苦澀的淡笑,皇太後語重心長的說︰「想當年先皇歿,哀家痛心之余,還是得咬牙帶大孩子,完成先皇遺願。你若真愛自己的男人,就該替他謀算將來,不是嗎?你是個聰慧的女子,更是明白立一個有助于皇上鞏固帝位的皇後有多重要。」
霎時,皇太後無奈的話語深深的撞擊谷春曉的心,涌出百般難辨的滋味,似苦又酸也甜……
可憐天下父母心,她不忍回絕皇太後,更是早在綠竹谷時便知道她是不可能成為他的後,能納入後宮,冊封為妃嬪,成為他寵幸的妃子,已是她此生最大的福分,還能奢求什麼呢?
她愛他,既是愛,就只能退,只能成全。
斂了斂紊亂的思緒,她勉為其難的擠出聲音,「臣妾知道……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緊緊握住她的手,皇太後感動的點頭,笑道︰「曉兒……哀家由衷感謝你……」
她深知他們兩人的感情,同為女人,也明白要與另一個女人分享心愛的男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原以為得再多費些工夫說服,她沒想到谷春曉竟然就這麼應了。
谷春曉可以體會皇太後的立場,也明白皇太後的考量不無道理,雖然妥協了便是委屈自己,但她只有一個確切的念頭。
她愛霽雅煜,為了他好,她可以將他拱手讓人,與其他女子分享丈夫,去成就他的帝業。
她不斷的說服自己,只要皇上愛她,什麼名分、後位,根本不重要。
或許這便是身為皇上最愛的女子的宿命。
半個時辰後,谷春曉心思千回百轉的離開雍鳳宮,回到自己的寢宮,強忍多時的淚珠才失控的汩汩流出。
無人知曉,備受皇上寵愛的新妃竟會暗暗落淚,藏了滿月復無人能傾訴的難言苦澀。
☆☆☆
谷春曉沒辦法暗自沉浸在低落的思緒太久,因為食欲不振,並有惡心想吐的癥狀,她傳了太醫來為她把脈,意外診出了喜脈。
有了心愛男子的孩子,她又悲又喜,或許孩子無法選擇自己要來的時間,但她不得不嘆,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早一些或晚一些都好,就是不要在這敏感的節骨眼上。
無人知曉她五味雜陳的思緒,她有喜的消息一傳出,霽雅煜欣喜若狂,立她為後的決心更加堅定,而皇太後誤解她有意隱瞞懷有身孕之事,對她頗有微詞。
處在如此混亂為難的狀況當中,谷春曉慶幸霽雅煜繼位後政事繁忙,能見她的時間少得可憐,她因此毋需為他強抑內心憂郁。
但她畢竟是皇上的女人,就算平平靜靜的過了大半個月,總有一天還是得面對心愛的男子。
這一日,她便見霽雅煜未讓宮人通傳,毫無預警的出現在她的寢殿前。
乍見那心神懸念的身影,她心一凜,心虛的想縮回身子,卻還是被眼明手快的男人逮住。
「回來!」他低聲喝道。
谷春曉暗暗嘆口氣,認命的定住腳步,轉過身子,朝他福身請安,「皇上吉祥。」
礙于國事繁忙,即便在同一個地方,兩人見面的時間卻不及在綠竹谷多,就算思念滿溢,他也只能勉強壓抑。
好不容易偷空來看她,她居然是這種反應,他不由得攢起眉頭,「這麼久沒見朕,見了朕就跑,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不讓朕知道嗎?」
他無心的話語戳中她的想法,教她的心沒來由的瑟縮一下,表情有些心虛,「臣妾……沒瞧見皇上。」
真不知道他今兒個是怎麼回事,大半個月沒傳她侍寢,卻選了她最狼狽、心情最低落的時候出現,擺明了讓她無所遁形,無處可藏啊!
這會兒她只能硬著頭皮扯了個謊,苦思著他若發現她的異狀,屆時該找什麼理由搪塞過去才好……
霽雅煜濃眉微挑,直覺將她的反應當成這陣子獨守空閨的怨懟。
他伸長手臂,將恍神的她帶進懷里,貼在她的耳邊,低聲的問︰「怎麼?在氣朕這麼久沒來找你嗎?」
見他不顧殿中還有宮女、太監,就這麼明著將她帶進懷里,谷春曉紅著臉,想掙月兌他的懷抱。
「皇上,別……別這樣。」
以為她害羞,他遣走了一屋子宮女、太監,笑道︰「這下咱們做什麼都不怕讓人瞧見了。」
听著他渾厚的笑聲,她的心頭激泛起圈圈漣漪。「皇上,今日怎麼有空?」
「想你。」
心頭一熱,圈圈漣漪更被撩撥得一塌胡涂,她不禁伸手環住他的腰,有一股想向他訴說所有委屈的沖動。
感覺她的依賴,霽雅煜心里的不悅淡了幾分。「要不要陪朕到御花園賞月飲酒?」
登基後,他一心放在國家政事,忙得連休息都嫌多余,這突然興起的雅興讓她不由得心生疑惑。
「皇上,今日怎麼有這雅興?」
「朕正巧有事想和你聊聊。」
谷春曉心一促,很直覺的聯想到他想說的事與立後之事有關。
思及此,她有種想回避不談、不面對的沖動。
「若是立後之事……臣妾不想談。」
她的反應讓他大惑不解,還以為在立後一事上兩人已經達到共識,他以為她會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
「為何?」
雖然他們還未舉行婚儀,但他已將她視為正妻,早就做好入宮後先冊封為妃嬪,待日後再進行擢升為皇後的打算。
他不懂,為何她會回避立後之事,不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