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公主。」
低啞的聲音讓她怔仲,不對,不是這聲音。
「你……」南昕樂瞪著他,聲音幾近呢喃。「不對,你的聲音不是這樣的……」
是像溫玉一樣,讓人忘不掉的清潤。
「皇姐,你在說什麼?」小皇帝來到南昕樂身側,看著她,又看向耶律魁的隨從,「有什麼不對嗎?」
「是呀,公主,我這個隨從哪里有問題嗎?」耶律魁也問。
「隨從?」南昕樂從怔忡中回神,看向耶律魁,眉頭立即攏起。「耶律魁,你怎麼會在這里?」
炎狼國的人怎會出現在金陵皇宮?
「怎麼?難不成公主不知道炎狼國和金陵結盟的事?」不會吧?這種大事堂堂公主竟然不知?!
「結盟?」她看向皇帝。
「是的,金陵和炎狼國在昨日已結盟,不再互相侵略,和平共處。」小皇帝頓了頓,向她說明。「聖女說皇姐你最近身體違和,同盟的事就不要讓你知道,省得你操心。」
「炎狼國願意和我們金陵結盟?」南昕樂難以置信,看向耶律魁,「怎麼可能?你們炎狼國素來好戰,怎會與我們結盟?」
是有何企圖,是想藉結盟之名,再藉機趁他們金陵國不備時攻打嗎?
「呿,你以為本王願意嗎?」耶律魁嗤哼,結盟這種鳥事他也是千百個不贊同好嗎?他沒好氣地說︰「要不是某人的遺願,吾王也不會下這個命令。」
南昕樂睜圓眸,嚴厲地瞪著耶律魁。「遺願?什麼意思?」
「遺願就遺願,哪有什麼意思?」耶律魁被問得莫名其妙。
「我問的是那個死的人,他說出這遺願是什麼意思?」南昕樂幾乎是激動地大吼了。
「人都死了,我怎麼知道是什麼意思?」耶律魁也被問得不爽了,「奇怪。這關你什麼事呀?」問那麼多干嘛?
「是呀,皇姐,你怎麼了?」小皇帝也一臉不解,擔心地看著她。「你臉色好難看,不舒服嗎?來人,快叫御醫過來。」
「不用。」南昕樂閉上眼,勉強自己冷靜下來。「我沒事。」她只是想知道那人的目的。
要炎狼國和金陵結盟,他想干什麼?
遺願……他這個遺願有何目的?
「可是……」小皇帝仍不放心。
「沒事的。」她對皇帝安撫地一笑,然後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隨從,烏眸掠過一道利芒。
面對她的注視,隨從默默垂下頭。
「呃……」耶律魁像是發現什麼,奇怪地搔著下巴。「金陵皇帝,怎麼你們金陵公主是不穿鞋的嗎?」這種習俗真特別。
「什麼?」小皇帝低頭,這才發現南昕樂果著雙足。「皇姐,你怎麼沒穿鞋?」
「忘了。」南昕樂淡淡回道,目光仍放在隨從身上。
「怎麼能忘了?」女人的果足可不能讓人隨便看的呀!「來人呀,把公主的繡鞋拿來。」
「不用麻煩了。」南昕樂伸手阻止宮女,轉頭看向皇帝。「皇上,我看耶律皇子對這花花草草似乎沒什麼興趣,不如你帶他去游湖吧!船舫不是都空著嗎?你也可以散個心。」
「好呀,我是對這花草沒興趣,游湖听起來倒不錯。」如果能找人讓他活動筋骨那就更好了。
「好吧!」有客人在,小皇帝也不好推辭,「皇姐,你若不舒服記得讓御醫看一下。」
「我知道。」南昕樂對小皇帝微笑。面對自己重視的親人,她從不吝惜笑容。
站在身後的隨從斂眸,掩住閃過的眸光。
小皇帝雖然不放心,可他也明了皇姐的個性,不再多說什麼,他看向耶律魁,「三皇子,咱們走吧!」
「等等。」看到那名隨從要跟著離開,南昕樂開口叫住他。「你留下。」
「皇姐?」小皇帝疑惑地停下腳步。皇姐要留這隨從做什麼?而且感覺皇姐對這隨從的態度有點奇怪。
「怎麼?難不成公主對本王的隨從有興趣?」沒想到金陵國的女人這麼主動。
「本宮對炎狼國的風俗民情很好奇,而且現在正煩悶,所以想請耶律皇子的隨從跟我說一下炎狼國的事,好給我解悶,不知行不行?」
「行,當然行。」耶律魁吩咐隨從。「你就留下來陪公主,跟她說一些咱們炎狼國的趣事,小皇帝,沒關系吧?」
小皇帝看了南昕樂一眼,雖然覺得疑惑,不過皇姐既然開口,耶律魁也同意,那他也沒什麼好反對的。
「當然。」他點頭。
「好,那咱們走吧!」耶律魁將手負于身後,大搖大擺地離開。
被留下的隨從朝南昕樂拱手低頭,「不知公主想听小的說什麼?」他的聲音仍是低啞,粗礪得有如磨過的砂紙。
南昕樂定定看著他,隨即勾起一抹笑,烏瞳掠過一抹復雜。「沒想到你還能活下來。」
她知道,是他!
即使他易了容,變了聲,可她還是認出他,這世上只有他能有那麼一雙眼楮——
孤傲如月,卻又清澈如流水。
對方輕笑,聲音卻不再粗啞,而是如玉石般溫潤。
「這次不再將我當是夢了嗎?」他抬頭,黑眸蕩著笑意,平凡的臉龐因那雙眼而不再平淡無奇。
南昕樂抿唇,知道昨夜的事是真的,那不是夢,是真的他……想到自己曾對他說了什麼,小臉不禁掠過一絲難堪。
曲瑯淨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他的笑變得無奈。「只有在夢里你才肯接受我嗎?」
南昕樂別開眼,咬牙開口。「你不該出現的。」
「看來我沒死讓你很失望。」曲瑯淨嘲弄,黑眸澀然,「即使我們不再是敵人,你還是不能接受我?」
南昕樂一愣,錯愕地看向他,「這就是炎狼國和金陵結盟約的原因?怎麼可能……炎狼王怎會答應?」
「因為從今以後,炎狼國再也沒有二皇子。」這就是炎狼王答應結盟的條件。
「朕不過問你和修羅將軍的事,可你為了他不惜犯著激怒朕的危險,他對你真這麼重要?」為了一個男人?炎狼王不懂二弟怎麼了。
「是。」曲瑯淨不打算和炎狼王解釋,這是他的事,他不需和旁人說明。
「好。」炎狼王擺袖,神情不再溫和,而是屬于君王的威嚴。「朕可以答應和金陵國締結盟約,不過從此以後,炎狼國再沒有二皇子,你再也不能進來皇宮,當然,也失去坐上這個王位的資格。」從此以後,他只能是個鄉村野夫,而不再是炎狼國皇族。
「好。」他的回答毫不遲疑,王位、財富,他本來就不希罕。
見他答應得這麼快,炎狼王瞪眼。「你不後悔?」先皇生前留下一道密旨,甚至在臨終前也坦白告訴他,要是曲瑯淨要這個皇位,那他得無條件禪位,因為這個皇位本來就是曲瑯淨的。
先皇生前這句話,一直是他心里的刺,同樣是兒子,為何曲瑯淨就能獨得父皇的疼愛?
「皇兄,把密旨毀了吧!」
「什麼?」炎狼王驚愕地瞪著他。「你……」他也知道密旨的事?
曲瑯淨淡淡一笑。「王位——我從來就不想要。」
他從未眷戀過任何事物,也以為自己的性情本就淡漠,可遇見她,他才知道,是他還沒真正執著過。
「昕兒,炎狼國二皇子死了,死在你的匕首下,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曲瑯淨。」
「你……」南昕樂不敢相信,「你瘋了嗎……」他可知他放棄了什麼?
「是呀!」曲瑯淨笑了,笑得溫柔,卻也笑得痴狂。「我是瘋了。」為她瘋狂。
怎樣也沒想到,一時的興趣,一時的好玩,一個視為娛樂的賭注,卻讓他徹底沉淪了。
南昕樂搖頭,她往後退,情緒因他的話而慌亂,她張口,想說什麼。
「樂兒。」
南昕樂一驚,轉頭看到南魏紫走過來。
「快走。」她咬牙低語,就怕南魏紫看到他,以姐姐的精明一定會懷疑的。
「晚上我會去找你。」曲瑯淨隨即離去。
他經過她身邊時,她重重一震,她轉頭,震驚地看著他離去的身影。
昕兒,我不悔……
我說過,你會後悔的。她這麼對他說過。
可他卻說,他不悔……
他在想什麼?她可是殺過他,差點奪走他性命的人,他怎能不悔?怎能用那種堅定的口氣對她說不悔?
她根本就不愛他,接近他是為了殺他,和他相處的一切全是演戲,全是假的!
他明明知道的,為何……為何還能說不悔?
「為什麼……」南昕樂不懂,真的不懂,她茫然地看著手中的發梳,心頭滿是無所適從的恐慌。
他們明明是敵人,明明就不可能會有結果,可是,他卻說他不悔,就算死在她手中,他也不悔。
為何能不悔?
為何能放棄皇子的身分?就為了她?她有什麼值得他這麼做?她可是殺過他的人呀!
她對他虛情假意,她將匕首送進他心口,甚至涂上了毒,就是想要他死,不給他任何一絲活路。
她對他這麼狠,可他卻說不悔,若她是他,一定會恨不得殺了騙她的人,絕不可能說什麼不悔,可是,他卻說了……
「曲瑯淨,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想要你。」
她抬頭,瞪著他,烏眸盡是一片亂,再也無法冷靜——他讓她失去了慣有的冷靜。
曲瑯淨笑得溫柔,「我想要你一直對我笑。」今天看到她對小皇帝的笑容,他嫉妒了。
他久久才能得到的一抹笑容,那個小子卻能輕易得到,讓他好不平。
「我想要每天為你梳發,為你別上我親手做的發梳。」看著她緊握在手的發梳,他的眼神更柔了。「我以為你會把它丟掉。」
「我……」南昕樂狼狽地躲開他的眼神,這個發梳就跟肚子里的孩子一樣,她想丟,卻總下不了手。
曲瑯淨走上前,拿過她手里的發梳,五指梳過她的發,「你的頭發長了。」都過肩膀了。
他將發梳別進烏發,朝陽花就別在她耳際,手指撫過朝陽花紋,滑過小巧的耳墜,最後來到小臉。
「昕兒。」他低下頭,額頭與她相貼,黑眸與她定定相視。「我想要你永遠都是專屬于我的朝陽。」
「不!」南昕樂推開他,「不可能的!曲瑯淨,我們不可能的!」
她永遠也不可能是他的朝陽!
「就算你跟炎狼國沒關系了,我也不可能屬于你,就像你也不可能幫金陵攻打炎狼國一樣。」他們之間的關系是不可能會改變的。
「炎狼國已經和金陵結盟,不會打仗了……」
「就算沒有炎狼國,也會有其他國家!」他還不懂嗎?南昕樂深吸口氣。
「我跟你不一樣,你可以不管炎狼國,可以不當皇子,可是我不行!我有要保護的人,對我來說他們比什麼都重要,我不是南昕樂,也不是喜樂公主,我是將軍,守護金陵皇朝的修羅將軍!」
早在十年前她放棄當公主的那一刻,她就放棄為自己而活。
她抬起下巴,堅定地、毫不遲疑地說︰「你可以不當炎狼國皇子,可我不可能不做金陵國的將軍。」
「昕兒……」
南昕樂拔下頭上的發梳,伸手緊握。「曲瑯淨,你可以痴狂,我不行。」走到窗口,她將發梳丟進池中。
他們都听到發梳落入池里的聲音,南昕樂握緊拳,不讓自己的手顫抖。
曲瑯淨沉痛地閉上眼,她的話比當日的匕首更讓他痛,他澀然地扯唇,「昕兒,你比我還狠。」
南昕樂不語,指尖深深刺痛手心,可她感覺不到痛,她只能逼自己看他,決絕地,不帶一絲感情地。
「而且,是對自己狠。」他們太像了,對敵人狠,可對自己更狠,但她比他絕情,她不給自己留任何後退的路。
「只有這樣才能守護我想保護的。」此生,他們注定無緣。「孩子我會生下,到時會派人交給你,從此之後,我們再也沒有任何關聯。」
「若我不呢?」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強硬,他不可能就此放棄,他不可能對她放手。
她並不是對他無情,她是在逼自己無情。
「若我硬要帶你走呢?」要帶走她,對他來說並不難。
「可惜你沒有這個機會。」
「姐姐!」南昕樂驚愕地看向門口。
南魏紫走進寢宮,她仍是一身雪白,清艷的容顏在白衫下顯得空靈而冷然。「炎狼國的軍師,炎狼國的二皇子,沒想到竟會偽裝成小小的隨從。」
「我已不是軍師,也不是二皇子。」看著足以傾城的絕色,曲瑯淨卻沒有一絲驚艷,眼眸平淡無常。
「可你是我妹妹心頭的一根刺。」而刺是要拔起來的。
「姐!」南魏紫的話讓南昕樂心頭一驚,她急忙開口。「姐,放過他,我不會跟他走的。」
「你在為他求情。」這樣曲瑯淨就更不能留!
「我……」南昕樂看向曲瑯淨,咬了咬牙。「姐,他是孩子的父親,這孩子生下來就沒有娘,至少讓他有爹……」
「他不會沒有娘。」曲瑯淨打斷她的話,對南魏紫冷道︰「南魏紫,你和南飛瑀束縛昕兒夠久了。」
「曲瑯淨,你住口!」南昕樂緊張地對他吼。
「難道你喜歡打仗?」曲瑯淨反問她。「難道你喜歡殺人?難道你喜歡待在這座皇宮?難道你喜歡……」
「閉嘴!」南昕樂憤怒地低吼,身體因激動而顫抖,「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不會走。」沒有她,他絕不會單獨離開。
「你……」南昕樂瞪他,他根本不懂,若姐姐在這,那麼……
「啪啪!」
拍掌聲響起,而南昕樂的臉色立即慘白。
「真精采。」攝政王從暗處走出,俊美的臉龐噙著邪氣的笑弧,「曲瑯淨,樂兒在擔心你呢!」不然也不會一直趕他走。
「攝政王。」看到男人,曲瑯淨沉下眸。
「皇叔……」南昕樂白著臉,「姐,求你……」她懇求地看著南魏紫。
「嗯?」南魏紫輕吟,紫眸閃過一絲嚴厲。「樂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可是敵人。」
「不!他不是!」南昕樂搖頭。「他已經不是炎狼國的人了,而且炎狼國不是和金陵結盟了嗎?那麼……」
「世事沒有絕對,你能保證和炎狼國的盟約能永遠?或者他真的不會回去炎狼國嗎?」
「我……」她不能,可是……「姐,我求你,放他走。」
「昕兒……」看到她對他求情,曲瑯淨笑了。「你不是對我沒有情的,是不是?」
「你閉嘴!」別再激怒姐姐了。
南魏紫垂下紫眸。「樂兒,姐姐給你選擇的機會。」
「姐……」
「一、他死;二、與我為敵。」
南昕樂怔愣,急忙開口。「姐,我……」
南魏紫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明晚亥時,我會在白塔取他性命。」隨即轉身離開。
「請。」攝政王伸手請曲瑯淨跟他一起離開。
曲瑯淨看向他,俊雅的臉龐沒有絲毫懼色。
「讓我動手沒好處的。」攝政王笑得邪氣。
曲瑯淨轉頭,眼眸與南昕樂對上,而她眼中有慌亂、有無措,也有為他的擔憂。
他笑了。
「曲瑯淨……」他怎麼還笑得出來?他會死的,她根本不會去救他,她不可能跟姐姐為敵的。
「昕兒。」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這麼叫她了。「別對自己太狠了。」至少對自己好一點。
「你……」
他的眼神仍溫柔,就跟她將匕首刺進他心口時一樣,溫柔得讓人心痛。
她看著他離開,想上前,卻又立刻停下腳步。
「唔……」她捂住胸口,心髒有如被劃開一樣,讓她痛得直顫抖,就如同他的眼神,每每讓她望之抽痛。
曲瑯淨……
曲瑯淨被帶至白塔的大牢,他彎身走進鐵牢,牢里只有一張石床,不過倒算潔淨。
「如何?可喜歡?這可是我特地為你挑的,比其他大牢干淨多了。」攝政王輕輕一笑。「真沒想到,多年不見,再見到你竟然是這情形呀!師弟。」
方才看到曲瑯淨時,他可是訝異不已。
「我也沒想到。」曲瑯淨看向攝政王,姿態從容。「沒想到師兄竟是金陵國里大名鼎鼎的攝政王。」
「我也沒想到師弟你竟是炎狼國二皇子。」他們拜同師門,他習武,曲瑯淨學醫,兩人師兄弟相稱,不過對對方身分從不過問,離開師門後也只用書信聯絡,極少見面。
曲瑯淨坐到石床上,指尖輕撫去白衫沾到的灰塵,閑聊似地開口。「師兄真想殺我?」
「你真想死?」憑他的能力想離開有何難?曲瑯淨不只懂醫,毒術更精湛,若不是他願意,誰能讓他進大牢?
「若師兄動手,誰能逃得過?」他非常清楚師兄那身出神入化的武藝,這世上沒有他殺不了的人。
「若你不束手就擒,誰能殺得了你?」攝政王輕笑,「師弟,你可走了步險棋。」
「師兄到時會放過我嗎?」
「若那人真要你死,那麼咱們只好同門相殘了。」攝政王似在說笑,可曲瑯淨知道他是絕對的認真。
「南家姐妹可真讓人傷腦筋呀!」良久,曲瑯淨才緩緩吐出這句,而攝政王沒做任何回應。
听到離去的腳步聲,曲瑯淨斂下黑眸,在心里輕語。
昕兒,你會做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