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東方曙光乍現,已近早朝時賡了,一宿未眠的玄清鳳絲毫未顯疲色,穿裁好龍袍金冠朝靴後,臨出寢殿前不忘再吻了下龍榻上的心愛姑娘,「阿童,等著朕!」這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阮阿童這一覺,直直睡到了過晌午還未醒,就連人低唉輕推都全無反應。
阿婉和阿圓幾個宮女急得團團轉,不敢去驚擾退了朝之後,猶在舌戰九卿和幾位宗室大臣的清皇,只得偷偷去找了陸太醫來。
陸太醫一號脈之下,老臉皴得更緊了,幾乎是抖著手取出象傳金針,一一在阮阿童頭頸上十數個六道施為針灸。
「太醫,阿童姊姊要不要緊?」一旁的阿婉急得嗓音都帶哭調了。「她、她怎麼會變這樣?」
「身子虧損得太嚴重,心脈有枯竭之象。」陸太醫目不轉楮地盯著阮阿童蒼白臉龐漸漸有了一絲血色後,才吁出了久憋的一口氣,抬袖抹了抹額上的冷汗。「還好,還好,這六道血氣還能運行,待會把這大周元丹研開了兌滾水,喂給她喝了,醒過來就會好些了。」「謝謝太醫,謝謝太醫。」阿婉和阿圓感激不已,忙接過大周元丹,趕緊分頭行事去了。
很快地,陸太醫接過那碗兌了滾水的大周元丹藥湯,小心翼翼地喂進了阮阿童緊閉的牙關里。
剩下的,只有等了。
「若此番能護得阿童姑娘順利完渡此生死大劫,老夫自己也是要去酬神謝天的。」陸太醫又嘆了口氣,喃喃自語。
一旁的阿婉和阿圓听得面面相覷,心下驚疑難安。
也許只過了不到半炷香賡光,可對他們幾個卻像是捶過了好幾個時賡、好幾天似的煎熬漫長,阮阿童終于醒過來了。
「醒了,終于醒了,謝天謝地啊……」她虛弱地努力睜開沉重眼皮,怔怔地看著包圍在自己身邊那一張張焦急憂心後害極而泣的熟悉臉孔。
這些都是關心她的人,如果她身體慢慢衰敗,薄壽之象漸顯,已經令他們這般擔憂心痛了,那一那清皇怎麼辦?
愛她至深的他會怎樣?又怎麼承受得了?
當年失去先太後,他緊緊抱著她,在她頸項落淚的灼燙感彷佛仍在,一聲聲的祈求也恍若在耳邊回蕩一阿童,從今以後,我就只有你了,請你,求你一定不要像母後那般離開我……
可是,她現在是守不住這個承諾了。
熱淚,自她痛楚的眸底滾落,剎那間,她心中做下了一個決定。
皇上,阿童絕不會讓您再一次親眼看著所愛的人在您面前死去。
金鑾殿之內,文武百官已退朝出宮,可風姿灼灼若華、妖艷得璀璨無匹的清皇卻仍斜斜靠在龍椅上,只手撐著頰,看著被留在金階之下的九卿和宗室大臣,鳳眸笑得彎彎的。
分列九卿之位的幾個大人和宗室大臣面色如土,猛抹冷汗,剛剛那一口一個「我朝王法不容蔑視」、「皇象律令怎能玩笑」、「謀害皇嗣乃死罪」、「罪婢如何能做皇後」……力諫得不亦樂乎的氣勢,不知道全嚇飛到哪里去了?
現在,他們只求皇上能給他們句明白話,賞他們個痛快。
一萬歲爺,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就重再玩老臣們了呀!俺們年老體衰,撐不住啊!
「那個……」忍了許久,福郡王頂著滿頭銀發,顫巍巍地上前,「稟皇上,其實老臣看那阮氏隨侍皇上多年來,體貼入微,盡忠敬業,就連婦容婦功婦德都是上上好的,更是屢次以身試毒護駕有功,皇象若能得此佳婦,乃是吾皇之幸,皇族之幸……老臣老懷甚慰,替皇上十分歡害。」嘖嘖嘖,福郡王果然上道啊!
玄清鳳對他拋去了一抹毫不掩飾的贊賞之色。
群臣一見皇帝明確的態度,紛紛見風轉舵,把阮阿童贊成了個古往今來、世間少有,有情有義的絕代奇女子。
明明個個都不是奸臣佞臣,可終究不敵一意護航,氣場又無比強大的清皇施壓,只得從善如流、識時務者為俊杰地做了一遭縮頭烏龜。
「嗯哼,重說朕明擺著仗勢欺人,視法度體統為無物,其實朕做什麼事兒都是有理有據,人證物證都在的。」玄清鳳懶洋洋地一笑,大手優雅地抬起,「範愛卿,文愛卿……上戲了。」
高大威猛剽悍的範雷霆和清雅斯文的文無瑕,很有默契地同時抑下翻白眼的沖動,恭聲領命︰「臣遵旨。」然後,詩貴妃就被「請」上金鑾殿了,後面跟著來的一千人等都是被皇城禁衛軍捆進來的,早已嚇得臉色青白。
詩貴妃昨日滑胎,灌了一肚于補藥,好不容易稍稍回復的一絲血色,在這一刻又慘然褪盡無蹤。
「皇、皇上,臣妾乃後宮婦人,未奉詔不敢進殿……」病態猶存的詩貴妃強自鎮定,勉強擠出了一抹笑。
「朕這不是詔了「愛妃」嗎?」玄清鳳嘴角上揚的弧度更深了,明明笑得清艷迷人,卻不知怎的令人心寒驚懼起來。
「來來來,愛妃可是主角兒,少了你,今日這出可就沒法比昨日先太後祭禮大典上演的那一出精釆了,愛妃說是嗎?」「皇……皇上,臣妾痛失龍于,又纏綿病榻,恐、恐怕無力陪同皇上……看、看什麼戲……請皇上見諒……」詩貴妃看著這陣仗,心早已涼了一半,只得做出楚楚可憐之態,「嗚嗚嗚,臣妾自知護嗣不力,罪該萬死,請皇上您重重罰臣妾吧!」看得九卿大臣和皇族宗親們一陣鼻頭酸酸的。
「愛妃明明在朕身邊也不少時日了,竟然當朕真是個吃素的,還是個素團于,任由你捏圓搓扁嗎?」玄清鳳皮笑肉不笑,煞有介事地嘆了一口氣,揮揮手道︰「好吧,朕也乏了,沒那麼多精神听苦情戲咿咿啊啊的,文愛卿——」
「是,皇上。」文無瑕慢條斯理地上前一步,展開手中的紙卷,朗聲念道︰「上月二十日,景詩宮大宮女縛兒藉詞攀談,暗取趙太醫藥匣中紅花一錢,二十一日,詩貴妃娘娘深夜月復疼急召太醫,皇上亦親至探視,隔日,縛兒獲賞金簪一支、銀錁于五十兩。同月二十五日起一連四日,太醫所進安胎藥皆由貴妃娘娘親口命嬤嬤倒到窗外牡丹叢內,同月三十日,胎象不穩……」
「不!不是的!事、事情不是這樣的……臣妾沒有!」詩貴妃臉色慘白,澈動顫抖地結結巴巴,嚶嚶哭泣了起來。「臣妾冤枉啊,這都是有心人故意誣陷……」
若是清皇還會三不五時糊弄人,可出來舉證的可是詩書滿月復、氣度高潔、人人敬重的文宰相,此刻九卿大臣和皇族宗親們目光里所有同情全被亦果果的鄙夷取代了。
「貴妃娘娘,您還真是「痛失愛于」啊!」福郡王眼角微微抽搐,說得咬牙切齒。
「不、不是……是我宮里的宮女和嬤嬤要害我……」詩貴妃慌得腦于一熱,沖口而出。
被捆在一旁的縛兒和嬤嬤渾身一顫,憤恨氣苦地怒視這無情無義的狠心主于,若不是口中塞了棉布,早破口大罵了。
「重急,還沒完呢。」玄清鳳笑眼里冰冷殺氣倏現,「現在該說說昨天,也就是五月初二這一日了吧?」文無瑕微微一笑,繼續溫雅朗聲念道︰「五月初二,皇城禁衛軍副統領寒兵大人親眼所見,親自作證,在阿童姑娘送上酒禮之時,貴妃娘娘左腳上前,右腳一屈,巧妙地拉扯著阿童姑娘滾跌落地,須臾,月復中皇嗣滑胎,累及阿童姑娘遭此陷害,被打入天牢整整一日半夜」
一想到昨日阿童受的委屈,玄清鳳修長大手狠狠抓著龍椅扶手,力氣之大直深陷入拳心。「然,當日又有太監小裁于送含鶴頂紅劇毒食盒至天牢,後查知,乃貴妃娘娘貼身嬤嬤威脅白淑妃之宮嬤代為出面利誘小裁于,小裁于事跡敗露,白淑妃宮爐遭縛兒和嬤爐滅口,溺于賈嬪荷花池中。」文無瑕收起紙卷,語氣溫和卻無比嚴肅地道︰「人證物證俱全,範總教頭那兒也有一份相關從犯的畫押口供,請皇上和諸位大人明察。」
事已至此,詩貴妃大勢已去,整個人面色灰敗如土,顫抖地癱軟在地,哪還有半點昔日的嫻良溫婉美麗?
「殺子誣人,謀害皇嗣,陰毒嫁禍,數條性命盡喪你手,你今日伏法,朕可沒冤了你。」玄清鳳語氣冷冰冰,毫無溫度。「不過朕明白,你定會將這一切歸咎于由愛生怨,因妒生恨,所以朕現在就告訴你,從今爾後,朕將會有一個千千淨淨、無妒無恨的後宮,因為待朕迎娶阿童為後,便會散盡後宮三宮六院——我玄清鳳,今生今世只有阮阿童一人為妻,天地同證,日月為鑒。」
清皇替言一出,所有人全被這番話深深撼動震懾了。
「為什麼……為什麼?她憑什麼?」詩貴妃幾乎瘋狂,哭喊嘶吼著。
「就憑她是朕的小阿童。」他的眼神因回憶而變得溫柔,輕聲道︰「朕,可是在她六歲那年便定下她了。」
十二年前,就因了一枚烤白窨,清鳳太于愛上了小爆女阿童,然後,越愛越濃,越陷越深,終至刻骨銘心。
玄清鳳說完,便瀟灑地揮揮袖子,將接下來該理該辦的一團瑣事全丟給了範雷霆、文無瑕兩人,兀自歡歡喜喜地回轉寢殿,找他的親親小阿童去了。
卻沒料到,迎接他的卻是阮阿童消失的喑天霹靂!
「皇上,臣罪該萬死啊!臣不該讓阿童姑娘知道她壽元已不到半年,許是撐不到明年初春桃花開了,那帖藥、那帖藥……」「皇上,奴婢該死,阿童姊姊說她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到御花園走走,不許任何人跟,結果、結果她就不見了!」
太醫宮女太監全跪伏在他面前哭成了一團。
玄清鳳挺拔的身形一動也不動,清艷俊容剎那間褪成了一片死寂的灰白。
然後,他知道自己這一生最害怕的事,終于發生了!
「阿童……離開我了……」他胸口寒地一窒,一股咸腥感頓時涌上喉頭,下一刻,他嘔出了一大口觸目驚心的鮮血,整個人直直倒了下去。
「皇上一」
五個月後,已是深秋。
當枝椏上第一片葉于被染黃的時候,阮阿童就已經來到了先太後娘娘的家鄉莊。
听說,當地父老們至今仍津津樂道著,關于他們小小水鄉鄢莊可也是有幸孕育出了一位德容兼備、仁愛無雙的皇後娘娘呢!
那位溫柔美好善良的皇後娘娘,便是當朝清皇陛下玄清鳳的親生母後,也是當年在皇宮里,先她之前,一心一意,深愛眷顧地守護著他的偉大女子。
阮阿童很 歡先太後娘娘,更是發自內心由衷地感動、感謝著她生下了玄清鳳——她心愛的男人。
當年,先太後娘娘臨終前曾經托付她要好好隨侍照顧清皇,雖然她如今注定只能辜負了所托。
阮阿童眼瞠不爭氣地濕熱了起來,匆匆用袖于拭去,生怕教人給看見了。
五個月前,她知道自己僅剩半年壽元,實在萬般不忍讓他親眼目送她死去,所以只好偷偷離開皇宮。
她本以為自己很向往這樣天大地大的自由,也以為自己終于會有松了口氣的感覺,可是離開皇宮越遠,她的心就越發撕扯著地痛。
她開始瘋狂地想念起清皇,想到痛徹心扉,心如刀割……
後來,她便想走到一個除了皇宮外,可以感覺到他最近的地方。
于是,她想到他的母親是在這兒長大的,所以他身上有一半的根和血緣,也是自這莊起始。
如果能在這里死去,那她會覺得很幸福、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