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確是個傻丫頭,人心如此復雜糾葛,豈是她能看透?
「妾身很笨,常常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只能說實話。」她垂眉,聲音細如蚊聲。
「朕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趙闕宇笑了,輕輕攬住她的腰。「瀲瀲,這宮中敢說實話的人太少,你以後要一直這個樣子,你懂嗎?」
她不太明白,但又有些懂得。
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喜歡她的美貌,但現在看來,她還有別的東西讓他喜歡,這讓她心中欣喜。
她忽然覺得,與帝王相處或許也並非像人們傳說的伴君如伴虎那般可怕,保持她淳樸天然的本色,大概也就夠了。
「瀲瀲,你覺得困了嗎?」趙闕宇忽然問。
「方才睡了一會兒,倒也不倦了。」
「那咱們溜出宮去玩玩,可好?」
「皇上,現在嗎?」他的提議把她嚇了一跳,瞪大眼楮。
「京郊有個小鎮,以種花聞名,」趙闕宇笑著介紹,「據說今兒個是一年一度的花會呢,趁著現在還沒到深夜,咱們去湊湊熱鬧吧。」
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像個調皮的大孩子。周夏瀲怔怔地看著他,未置可否。
但從心底來說,她還挺樂意的。新婚之夜變成了出宮的冒險之旅,想來十分新奇有趣。
京郊河邊的小鎮以種花聞名。據說這里一年四季花開不斷,招來天下愛花人,甚至各國宮里的珍稀品種也常是從這兒移植過去的。
周夏瀲與趙闕宇換了尋常打扮,攜手而行。雖已入夜,街上卻人流不減,據說每年的花會期間,鎮上都會熱鬧到深夜,只因月上柳梢、華燈高照之下,花兒會呈現別樣嫵媚。
「咱們一個人也沒帶,就這樣出來,不要緊嗎?」她擔心地問。
「怕什麼?我身邊的人都不知道咱們溜出來了,別人會知道?」他很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莞爾,「再說了,你夫君我身手不錯,真遇上什麼,總能保護夫人你的。」
而他自然不會是毫無準備,自是有人暗中跟隨護衛。
夫君?夫人?呵,她喜歡這樣的稱呼。
看到他褪去了龍袍,一襲青衫,配上穿了淡色衣裙的她,倒還真像一對民間的新婚小夫妻。
沿街盡是花農商販,籃中花朵 紫嫣紅,時值盛夏時節,品種繁多,引得周夏瀲不由得駐足觀賞,瞪大雙眼,頻頻稱贊。
「夫人看中了哪一盆?夫君我送你便是。」趙闕宇打趣道。
「宮里什麼花兒沒有啊,巴巴的捧了這些回去倒教人笑話了。」她莞爾低聲回應了句。
「那倒未必。」他顧盼片刻,抬手一指,「你瞧,比如那一盆,宮里就從來沒看過。」
「咦?真的,這是什麼花兒?我也沒見過」周夏瀲目光順著移過去亦駐留其上,眼里充滿好奇。
只見街角邊的屋檐下擺著一盆枝葉繁密的花兒,花兒是杯口大,朵朵如雪開放著,密密的一大捧,燻風里兀自搖曳,猶如蝶舞。
「這叫百宜枝。」兩人走過去一問,那賣花的老板答道。
「百宜枝?」周夏瀲很是好奇。
「說起來它還有一個名字,想必天下皆知,荼靡。」老板笑道。
「荼靡?」她不禁吃驚,「原來這就是荼靡啊——」
正所謂「開到荼靡花事了」,荼靡,夏天最後的花,荼靡若開盡了,這一季也就過去了。
她雖不太讀書,但常听秋霽叨念那些文讀謂的詞兒,倒也記下了此花。可惜總是听聞,一直無緣一見,她總在想著,此花該是什麼模樣,會不會讓人看著覺得悲傷?
原來,它如此美麗,像是薔薇,又宛如月季,比世上任何一種花都開得茂盛,仿佛要將夏天的繁華盡數展現在自己身上,教人見一眼就難忘。
周夏瀲蹲子,輕撫其中一朵花,見它就像一片雪落在手中,忽然覺得感慨萬千。
「你自幼在宮外長大,怎麼沒見過荼靡?」趙闕宇亦俯身,湊近她身邊耳語,「宮里不種這花是覺得對國運有損,可這花兒在民間是常見的。
呵,自幼父母覺得她太笨,生怕她外出走丟,能不讓她出去就不讓她出去,她哪里能見過什麼世面?
「既然喜歡,咱們就買一盆吧。」見到她唇畔的淡淡苦笑,他忽然道。
「不不……」周夏瀲連忙擺手,「既然宮里說這花見不吉祥,還是算了。」
「這又不是在宮里,哪這麼迷信。」趙闕宇站直身子,對那老板說︰「老板,這花兒咱們要了」
「是送到爺府上,還是爺自個兒帶走?」老板問。
「這就帶走。」他卷起袖子將花盆捧起,干練的模樣讓周夏瀲一怔。
他是天子,怎麼能做這樣粗重的活?而這一切,卻只為了博她一笑……
「喲,這位爺一看就是練家子。」老板望著他臂上因使力而貪起的肌肉,不禁贊道︰「夫人好福氣啊,嫁了個可靠的男人。」
周夏瀲垂眉,笑而不語。
「掌櫃的,多少銀兩?」趙闕宇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問。
「這花兒便宜……」老板說了個數目。
趙闕宇正想往懷里掏錢,卻忽然怔住。
「怎麼了?」周夏搬不解。
「老板……」他頓時無比難堪,「出來得匆忙,忘了帶錢……不如一會兒我叫人來付,可以嗎?」
他,沒帶錢?她霎時想哈哈大笑。果然是帝王之身,就算想假裝平民,也裝不來。
「行,那先把這花兒放下吧。」老板道。
這時另有客人路過,見到這花兒也頗感興趣,開始與老板討價還價。
「老板不如這樣……」趙闕宇看了也緊張了,支吾一陣才說︰「花兒先讓我扛走,一會兒肯定叫人來付錢」
「這位爺,如果你沒派人來呢?」老板開始不耐煩,權腰打量他。
「那我去取錢,這花兒給我留著,不能賣給別人。」他繼續死纏。
「不行,若你們不回來,我這花兒怎麼辦?」老板搖頭,「花兒鮮女敕,等不起啊!我說這位爺,看你長得人模人樣、身強體壯,怎麼連幾個錢也沒有?唉,你家娘子這麼漂亮,跟著你可要吃苦了……」
不到一刻工夫,態度便翻天覆地,一旁的周夏瀲笑得肚子快疼死。
她還真不打算上前幫他說什麼,看好戲似地等他如何回答。難得有人敢奚落他夏楚天子,這場面著實有趣。
「老板,不如……」趙闕宇似靈機一動的開口,「我幫您干點什麼吧?比如搬搬花盆、澆澆水什麼的,要不讓我替你叫他喝叫賣也行,就當雇了個寸工,用這花兒充工錢,怎麼樣?」
「哦?」老板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無論干什麼都可以?」
「當然。」堂堂天子低聲下氣,委曲求全。
「看見前面的食鋪沒有?」老板順勢一指,「那兒缺個洗碗的,你去幫忙一晚吧」
「食鋪?」這下換成趙闕宇吃驚了,「老板,我是打算幫你的,這……」
「那食鋪是我老伴兒開的,」老板坦白說,「我種花兒,她賣雲吞。」
「夫君,你會洗碗嗎?」周夏瀲忍不住打趣地問,「別砸了碗,花兒沒買成,反要賠人家一大筆錢。」
搬盆花兒什麼的不在話下,畢竟他會功夫。可是洗碗……說實在,她對他還真沒信心。
「夫人就請在一旁稍坐,夫君我給你露兩手」他挽起袖子,胸有成竹道。
周夏瀲想,無論過了幾年,她仍然記得這一天,在這個小鎮里,她一邊極意地吃著雲吞,一邊看他洗碗時手忙腳亂的模樣。
她會記得,這里的風因從江上吹來,帶著江水的清涼,風中全是荼靡的氣息。
以至于當她回憶起這段愛戀,就會聞到荼靡的香味。仿佛這種開在夏季最末端的花兒,已經跟她的愛情交織在一起。
她知道自己不是他唯一的妻子,宮里有那麼多女人可這一刻,她有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感覺,那種拋開困擾,只剩兩情相悅的雋永。
這樣的新婚之夜,讓她想到了那句話一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周夏瀲入宮的第二日正值莊皇後的生日,宮里大設筵席,做為新晉嬪妃,周夏瀲自然不能缺席。
莊皇後本來是北狄公主,趙闕宇迎娶她無非為了政治利益,希望她嫁入夏楚後能綿延子嗣,使兩國關系和睦。誰知莊皇後體弱,自大婚以來,不生孩子只生病,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大半時間捧著藥罐,愁煞人。
不過,趙闕宇對這位皇後還算敬重,雖不常去她宮里,但衣食用度均不少,逢年過節也噓寒問暖一番,雙方也算相安無事。
皇後之下,有一妃三嬪,余惠妃是趙闕宇的表妹,自幼相識,可謂青梅竹馬,听聞先帝曾有意讓他立余惠妃為中宮,但終究迫于政治,另娶了莊皇後,這余惠妃倒也沒有怨言,甘願屈居人下,所以賜封號「惠」,即賢惠之意。
瑩嬪可謂宮里最得寵的妃子,當年趙闕宇初下江南,于接駕官員府中一眼便看中了她,破例接她入宮。她能歌善舞、容貌清麗,只是出身低微,雖最得趙闕宇愛護,也只能為嬪。
欣嬪和昭嬪是三年選秀之佼佼者,自然為萬里挑一的可心人物,說來也頗得趙闕宇喜愛,但終究不能與瑩嬪相比。
周丞相府自然知道這日為莊皇後生辰,早早替周夏瀲備了賀禮,待她裝扮妥當,便由兩名太監托著,一並來到設宴的沁芳園。
周夏瀲謹記著母親教誨,換了套較素雅的衣衫,不至于過分美艷奪目,搶了皇後的風采。但為了喜慶,她仍在鬢上插了數朵新鮮紅海棠,抹了淡色的胭脂,像個新婦的模樣。
沁芳園中,全數嬪妃已經就位,她遲了半步,一時間倒有些無措,不知自己該塵在哪里。
莊皇後與趙闕宇高高在上,下面余惠妃與瑩嬪居右側,欣嬪與昭嬪居左側,兩邊倒還留有數張椅子,只是,周夏瀲弄不清哪一張屬于自己。
其實,她對于自己的身分也還有些迷惑,說是入宮為妃,可到底是妃是發嬪,又或者只是身分更低的才人?關于這個,趙闕宇倒也沒有明說。
她只能怔怔站在紅毯中央,給莊皇後施禮。
「听聞周丞相家長千金有傾國之貌,本宮起初還不信,一見之下,果然驚艷至極。」莊皇後微笑道,「昨日你剛入宮,本應讓你好好休息,卻唐突地把你召來,實在辛苦——」
「給娘娘祝壽是何等幸事,妾身怎會辛苦?」問夏瀲淺笑道,「匆忙之中,不曾完備禮物,只是近日家父自南海尋得珊瑚一株,紅若晚霞,甚是可愛供娘娘賞玩。」
話音剛落,兩名太監便將珊瑚抬了上來,布巾甫掀開,四下一片驚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