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真難得呀。」黃老師傅好感慨,要是他徒兒也這樣待他,他恐怕會樂得睡不著,「小子,你怎麼會喜愛上她的?」
南宮籍沉吟片刻。
「起初,只是心疼她被旁人欺侮,想幫她分擔一些辛勞,然而漸漸的,發現同她談天說話時好開心,都能夠聊一些和其他人無法聊的事情,看著她的時候,愈來愈覺得她可愛,之後,見不著面時,會想她念她,惦記著她過得好不好?直到那一日,就發現自己喜愛上她了……如此說起來好像沒多大理由,半點也不驚逃詔地。」南宮籍嘿笑兩聲。
「世間愛情百款,理由各式各樣,細水長流是情,驚逃詔地也是情,你這樣沒什麼不好。」誰說愛情一定要轟轟烈烈?細水長流、平平淡淡並沒有什麼不好。
「師傅,我起初知曉她的身分時,真的好訝異,我猜想過許多可能,卻從沒想過她會是那樣的身分。不過,我相信自己沒瞧錯人,我認識的她就是那樣一位好姑娘,絕對不是她那個混帳弟弟嘴里的那種人。」不孝?善妒?他所認識的沈花,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他知曉,有許多惡劣男人,會對妻子挑三揀四,繼而用莫名其妙的理由將妻子休離。那些被休離的妻子,被家人唾棄,被世俗嫌棄,許多人甚至會走上自縊一路。
小報,你其實是在乎我的,對吧?否則你不會如此擔心被我知道你的過往,怕被我唾棄,怕我因為世俗觀點而遠離你。
但是,小報啊,喜愛一個人,除了在乎她的現在,連同她的過往也要一並接受與包容,這樣,才算是喜愛,不是嗎?
你以為我知曉你的過往後會遠離你,但你萬萬料不到,我對你卻是更加心疼,因為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因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因為,我相信你。
「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黃老師傅望著他閃爍著堅定光芒的眼。
「是啊。」南宮籍咧嘴一笑,「不過或許往後會面臨一些阻礙,不過,我不怕。」
逼老師傅抬起充滿皺紋的手,拍了拍南宮籍的肩。
南宮籍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長長吐了口氣,原本盈滿在肺腑里的煩悶,緩緩消散。
「師傅,我要回去歇息啦。」他說。
「去吧去吧。」黃老師傅揮揮手,看著打小看到大的孩子,踩著愈來愈穩重的步伐,走出涼亭。
許久,許久,許久。
「不出來哪?」
片刻,一道頎長身影從大石後轉出,是南宮家的長子,南宮書。
「師傅,您愈老愈厲害了,距離這麼遠,還能察覺到我。」南宮書朝涼亭走去。
逼老師傅笑了下,大大方方接受恭維,「莫非阿書你也有掛心之事?否則怎麼會大半夜里游蕩到這兒來?」
「只是看著月色美麗,出來走走罷了。」南宮書雙手背在身後,仰望著月色,眉目之間一派優閑。
「呵……你家小子沒事,不必擔心。」
「我沒擔心他啊。」南宮書一臉詫異,彷佛驚訝黃老師傅這麼說。
逼老師傅眯起眼,定定看著眼前的青年,忽而搖頭笑道︰「你與小子實在相差許多,一個是精明狐狸,一個是吱喳不停的雀鳥。同樣都是兄弟,怎地性子卻差那樣多?」
南宮書沉默半晌,笑了,「如此,咱們的書坊,才能有幸遇見適合它的老板,師傅,您不覺得嗎?」
因為雀鳥性子親和,面對人群再適合不過,而狐狸,只需要在後頭適時幫助雀鳥。
不過,狐狸也知道,雖然現在雀鳥瞧起來毫無作為,但終有一日它會成為大雁,翱翔在狐狸永遠飛不上的天際。
逼老師傅也笑了。
「說的也是。」
幾日後,他們來到葉限所住的村莊,就在小兒子滿心沮喪的先回飯館歇息時,僕役們到葉限的家,讓葉限與妹妹試穿金縷鞋。妹妹先穿套過金縷鞋,一如其他人,腳掌無法套入鞋子,而葉限卻在後母與妹妹的驚愕注視下,順利穿上金縷鞋。
——葉限姑娘出自《酉陽雜俎》改編于淨明書坊南宮籍
在第五十六次刺破自己的手,心緒始終混亂的沈花在昏暗燈火下,決定結束針線活兒,將繡品隨意放入一邊的竹籃子里,拿著燭台,沒什麼精神地往後院走,準備打水洗漱。
時間已經是亥時,夜空星光點點,缺了半邊的月兒掛在天邊,發出銀白色光芒。
「那天的月兒是個上弦彎牙,已經二十日了呀。」沈花仰望夜空,嘆了口氣,嘴里輕聲呢喃,心再度一緊。
她又回到以往的生活,為了瑣事而忙碌,時間過得冗長而緩慢,平時除了小寧之外,再也沒有能夠說話的人。
不過,生活中還是有一些改變——鄰居大嬸們對小寧、對她的態度,沒有以往那樣劍拔弩張,見著她們時,會露出歉然的笑,盡避依舊不會相互攀談,但情況已經比過去好上許多。
之所以會有此轉變,全是他的功勞,因為他曾經出現在她的生命里,所以才有這樣好的結果。
南宮籍……阿籍……一位出現在她生命里,她日趨在乎的人。他現在是否也沐浴在月色底下,與她仰望相同月色?
明明不應該,明明要自己學會放棄,但她知道自己仍偷偷冀盼能夠再次見到他的身影。
每日,每日,她都會對著大門發愣,猜測著他今日會不會出現?猜測是不是能夠再度看見他猶如陽光的笑容?猜測或許他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過往,或許他與別人不同,依然願意喜愛曾經被休離的自己?
只是,所有的期待,都是一場空,自從那日過後,他從未再出現……那天被當眾挖出所有難看瘡疤的她,萬念灰,手足無措,竟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怕會看到輕賤、鄙棄,甚至只是單純的同情,才那樣把他擋在門外,讓她也讓他,冷靜一段時間。
她相信,只要他有心,就會再回來找她,但他始終未曾出現。
沈花發出難過的喘氣,雙手捂在發疼的心口上,覺得那里正被一只無形的爪子用力撕扯著。
她的心從未這樣疼痛過,即使與親人斷絕關系,即使承受被人休離的痛楚,她都沒有這樣難受過。
如果沒有心,如果她的在乎再少一些些,是不是就不會這樣難受?是不是就不會如此期待,如此盼望,甚至……開始痛恨上天,為什麼這樣對待她?為什麼要讓她認識阿籍之後,又用最糟糕的方式,將他硬生生從身邊奪走?她哽咽一聲,緩緩蹲,用力環抱住自己。夏日的夜晚,空氣清涼,但不冷冽,可是她卻像冬日里只穿著單薄衣衫的人,瑟瑟發顫,同時想起那強健的手臂,以及那堵溫暖的胸懷。
「阿籍……阿籍……你不願意再來了嗎……我好想你……好想你呀……」她宛如受傷無助的小獸,發出低低嗚咽。
明天,又該怎麼和不斷詢問的小寧說?說她好喜歡的阿籍哥哥,因為她的小姐的緣故,而不會再來了呢?
正當她拼命拭去擦了又滿盈的淚水,緊咬下唇不敢讓嗚咽繼續逸出,夜涼如水的夜里,門外竟傳來兩聲低沉的敲門聲。
她心一提,頓時止住淚水,小心翼翼地側耳確認,怕是自己太過渴求他的出現而出現幻覺……
叩叩!
像是回應她的疑惑,敲門聲再次響起。
沈花猛地從地上起身,顧不得因勢子太猛而頭昏眼花,笑顏燦爛地奔至門口,就要開門迎接南宮籍,但,她又倏地收起笑容,停下動作。
他……會選在這時間來嗎?
可能嗎?
貝都城的治安,最優良是在富家子弟眾多的城西,其次是城東,接著為城北,城南是治安最混亂的煙花酒地之所,這便是當初王伯放棄沈老爺買的屋舍,堅持從城南搬至城東的原因。
城東治安雖好,但她是一名女子,萬一門外之人不是南宮籍,而是有所圖的壞人,她又該如何是好?
她剛剛竟被一時的渴求與欣喜沖昏頭,差點陷自己和小寧于險境中!
沈花躊躇著,但敲門者似乎沒有打算離去的念頭。「誰?是誰?」她警戒地問。
「小報,是我。」
沈花一瞬間愣住,心口緊縮了下。
那個聲音,她錯認了,對吧?
這時間他怎麼可能會來?又怎麼可能再來找她?
如果一開門不是他,她的失落肯定會更大更大……
門上再度傳來敲擊。「小報?」
「南、南宮籍?」沈花右手握拳抵在發顫的心口上。「是……」
沒等南宮籍說完,沈花迅速拿去門閂,拉開門扉。門外的人真的是南宮籍,他瘦了許多,而且比以往更要憔悴。
屋里屋外的兩人,用同樣饑渴的眼神,吞噬彼此。
「我……是在作夢嗎?」沈花雙手捂在嘴邊,輕聲呢喃,只是,她瞬間被擁入炙熱的懷里,感受他炙熱的胸懷,他以行動告訴她,他確實存在。
真是阿籍,不是她在作夢!
但他是來找她和好,還是來找她……切割關系?
「小報,我好累……」南宮籍發出疲憊的咕噥。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沈花從他懷里抬起腦袋,望著他僬悴的容顏,伸手輕輕撫著。
「我今日才打平鳩城回來。」
「平鳩城?」
「嗯……小報,我真想你……」南宮籍臉頰不斷磨蹭她的,身體的重量漸漸壓往她。
沈花急忙使力扶住半昏半醒的男人,再也顧不得揣測他來找她的心思。這樣下去不行,他看起來好疲倦,她必須先讓他休息才行!而時辰這麼晚了,她不可能讓這般模樣的他再花兩刻時間回書坊呀。
她腦海里毫不猶豫產生一個念頭。
「我帶你上樓休憩,好不?」她問,樓上只有兩間房,但她決定把房間讓給他,自己與小寧擠上一晚。反正,王伯在世時,她都和小寧睡在一塊兒,沒什麼的。
南宮籍哼了聲,沒有多大反應。
沈花扶他進屋內,帶他上樓進入自己的房間,讓他坐上床沿。
她先替他松開發帶,用手指戀戀不舍地梳松他的發,撫過太久沒看見的年輕俊顏,接著蹲月兌去他的鞋襪,卻發現他雙腳的拇指有些紅腫,彷佛走了太長太遠的路。
這些日子,阿籍究竟發生什麼事?沈花心疼的想。「你等會兒,我去燒盆水給你擦臉。」她低聲說道,把房內另一個蠟燭點亮,然後拿著原先的燭台匆匆下樓,先把大門落閂,再到後院燒水,花了兩刻時間,才回到房里。
南宮籍靠在床邊,身上的外衣早已被他月兌去,甩在床邊一角。
沈花將盛著溫水的盆子放在床邊,擰了條巾子,輕柔地替他擦臉,接著彎跪子,拉高他的褲管,示意他抬起雙腳放入水盆里,然後她的手伸入溫水中,握住他的左腳,十指微微用力,揉捏他疲憊的腳掌,有時往上延伸,按壓他緊繃的腿肚子。
南宮籍發出舒服的哼聲,差點歪倒在床上。
沈花的雙手移向他的另一只腳,用同樣的方式對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