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要他別親近她,要他別再對她好,要他往後別再這樣溫柔對她說話?
「小報,你這樣異常,是因為我說喜愛你的關系嗎?」南宮籍感覺到她的身體一僵。唉,果然沒錯。
「你……我們當合作伙伴就好,好不好?」
「為什麼?」
「你、你那樣年輕,應該找一位與你年歲相仿的姑娘來喜歡,我年紀這樣大,不適合你。」
「小報,我還不知道你的歲數呢。」
「我二十四歲了。」
「你有二十四歲了?我一直以為你沒高于二十二歲……但是,二十四歲也不打緊呀,前年城南有位二十歲的男子娶了二十八歲的姑娘。」年歲不是問題,高矮胖瘦不是問題,重要的是,他喜歡她,想永遠待她好,而她呢?「我們相識不久……」
「相識三個月還不久呀?想我爹娘以前只相識三個月,就彼此私下訂親了呢!」只是爺爺當時氣壞了,強迫他們分開一年冷靜冷靜,但最終還是失算,爹娘仍結為連理,生下三只小毛頭與一顆掌上明珠,這是他打小听到大的故事。
「我……我配不上你……」
南宮籍一笑,「我也配不上你呀,瞧,你會畫畫又會刺繡,這兩樣我都不會。」
「會這兩樣也沒什麼。」許多姑娘都會這兩樣,甚至比她更好更優秀,她這樣根本不算什麼。
「那要怎樣才是「有什麼」呢?」南宮籍抬起她的下顎,雙眼瞬也不瞬的望著她。
沈花別開眼。
「小報,你方才說的那些,在我眼里都不重要。或許,你心底也不是在意那些,而是你的……過往?」
沈花有片刻時間忘了呼吸,臉色變得慘白,宛如那日站在門前遭受婦女們譴責時候一般。
南宮籍心頭一緊。他果然沒猜錯。
「小報,我不知道你過去究竟發生什麼事情,坦白說,我很好奇,但是一直不敢問,你願意和我說嗎?」他下顎揉著她的腦頂,「小報,我想知道的原因,並不是想探究什麼,只是一直納悶不解,為什麼你會獨自一人住在這兒?你的爹娘呢?你的家人呢?他們都不在了嗎?」
「我的家人,都住在京城。」沈花輕聲的說︰「阿籍,對不起,有些事情我沒辦法說出口,我……我們就只當合作伙伴,好不好?」
砰!
門突然被一腳踢開,撞擊在牆面上,沈花的心也一驚,差點跳起來。
「哎呀呀,這是怎麼回事兒?沒想到我初次來這兒,就能看見這樣的親熱畫面。」
一名男子命令小書僮乖乖站在外頭曬著午後烈日後,自己則大刺刺跨入門檻,一坐上板凳,眼楮直勾勾望著南宮籍與沈花,鼓掌大笑。
沈花看見此人,激烈的倒抽口氣。
他是……他是……
「許久不見,親愛的沈花姊姊,沒想到你在這兒挺有名的嘛,隨便向路人描述你的面貌,就能夠確切知曉你住的屋子。唉,真不明白你為何要搬來這?爹在你狠心斷絕關系後,不是還看在多年父女之情的份上,替你買了房子嗎?沒想到你半點也不感謝爹,居然把房子賣了,搬來這莫名其妙的鬼地方。」
望著來者,沈花彷佛又被黑暗的漩渦拽著往下沉、往下沉……直至渾身發涼。
他為什麼會來這里?
在葉限的家鄉附近,有個相鄰的海島,島上有個「陀汗」的強悍部族。
中秋慶典過後的十五日,陀汗族的小兒子不知為何帶領幾位僕役,沿著海島附近的村莊,拿著一只金縷鞋挨家挨戶讓姑娘們二試穿,希望能尋找到穿得下它的姑娘。然而,始終沒有姑娘能穿下金縷鞋,鞋子總是比姑娘的腳還要小。
——葉限姑娘出自《酉陽雜俎》改編于淨明書坊南宮籍
南宮籍的雙臂松開沈花,卻依然站在她身旁,握著她冰冷的手,雙眼打量男子。
對方與沈花,衣著上,一位極盡豹麗,一位簡單粗糙,氣質上,一位玩世不恭,一位溫和內斂,五官上,兩人的眼楮皆為杏眼,鼻子秀挺,嘴唇略薄,彷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小報,這位是……」家人?親戚?
沈花還未開口,男子又大笑了,一邊拍桌。
「噗,哈哈哈……小報?你叫她小報?真是個好名兒!巴我養的小報狗一樣的名……」男子抬手拭去笑淚,「來來,小報,叫兩聲來听听,會不會轉圈握手?需要準備骨頭給你嗎?還是要準備軟球給你玩?」
南宮籍眉心皺擰,打心底厭惡起眼前的男子。盡避擁有相似的五官,但對方看起來就是那樣不順眼,讓他真想一拳揮上對方的臉。
可惜不行。
「他是我……弟弟,沈寶華。」沈花左手緊捏著裙擺,滿眼驚恐,「華弟,你……你怎麼忽然來找我?是家里發生什麼事兒嗎?」
「發生什麼事兒?沒有你在,哪會發生什麼事?還有,我說小報,你的禮數變差勁了呢,我坐在這兒這麼久,茶水呢?點心呢?還不快拿出來招呼我。唉,我來淮都城辦事,都還記著你這個早就毫無關系的姊姊,順道關心你的情況,卻沒想到遭到這樣的待遇。」
沈花的嘴唇抿到發白,連連深呼吸好幾次,才動了動被南宮籍握住的右手,引來他的目光。
「阿籍,我先送你離開,好不?」她輕聲問,不想南宮籍待在這兒。某人立刻嚷嚷,「讓他離開?不成不成,我想和他聊聊,想知道他怎麼會和你攪和上,可不能讓他輕易離開。小報,你快去準備茶水點心,我想吃曇花糕兒,配上翠坪銀針茶。」
「我這沒有這些。」
「沒有這些?」男子揚聲怪叫,隨後眼珠子對著廳堂里一轉,「啊,是了,瞧你住的地方這樣小,這樣簡陋,想必也拿不出這麼昂貴的茶水點心。好吧,也不為難你,那就來個蔥花燒餅與一壺龍井……也沒有?你是故意的嗎?王老頭咧?他不是會做燒餅?去要他做呀。」
「王伯已經不在了。」
「不在?」男子想了一想,雙手一拍,「啊,老頭終于死了呀?嘖嘖,我還在想他究竟要活多少年才肯罷休咧。你把他葬在哪兒?我明兒個去祭拜祭拜,以便感謝他對小報的照顧。」
瞧,他多有心。
「我讓王伯火葬,骨灰壇擱在二樓的小祠堂里。」
「王伯這樣照顧你,居然如此簡便了事,你難道沒听過「入土為安」這四個字嗎?」
若可以,她也想將王伯的尸骨入土,然王伯離去時,殷殷囑咐她一切從簡,更不需要破費尋覓埋葬之所,尸身燒了就是。她知道,王伯希望她把銀兩存下來,用在生活所需上。
「罷了,反正你本性就是如此糟糕,這樣做也不是沒有道理。」男子揚手揮了揮,「行了,快去準備茶水點心,有什麼東西便拿出來招呼我就好。」
「阿籍,我先送你……」她拉著南宮籍,步伐僵硬,就要經過弟弟身旁。
蚌然,一個拳頭重落在桌上。
「沈花,我說的話,你沒听明白嗎?我要他留下,你听不懂嗎?」沈寶華怒目而視,瞪著沈花的視線猶如利刃,彷佛要狠狠刨去她的血肉一般。
沈花一驚,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但以往面對弟弟生氣時,那深入骨髓的習慣就要做出—
她雙腳一彎。
「小報?」南宮籍急忙托住她的手肘,雙眼不可思議的瞪大。
她要下跪?對弟弟?
南宮籍看看尖嘴薄舌的沈寶華,然後深深看著沈花,接著整個身軀擋在兩人中間,將她護在堅實懷中,撫撫她的發。
「小報,你去後院準備茶水吧,我也想同你弟弟聊聊。」小報怕她弟弟,她的身子在顫抖,彷佛是落入陷阱的小兔,那隨時都會暈過去的模樣,讓他既心疼又擔憂。
聞言,沈花用力抓住南宮籍的左手臂,拼命搖頭。
「阿籍,不要……」他不知道弟弟的可怕,她不能讓他單獨面對弟弟。如果說話惹弟弟不開心,弟弟會打人,很痛很痛。倘若她在,還能幫阿籍擋著呀!
「小報別擔心,相信我,好不?」
沈寶華嘻嘻一笑,「是了是了,別擔心,我難道會吃掉他不成?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姘頭……嘖嘖,瞧起來才十幾歲,小報真是厲害,居然能找到這樣年輕的男人。」
「阿籍不是……」她想月兌離南宮籍的保護,為他反擊,但他不讓,溫柔卻不容反抗地把她扯回懷中。
「我說是就是。還有,你要讓我說幾遍才肯打算招呼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斷重復,他的耐性就快要耗盡。
沈花思緒紛亂。怎麼辦?能將弟弟趕出去嗎?或者讓阿籍先離開?但,當弟弟執意想知道一件事情,而無法如他所願的時候,他所做出來的行為會更加跋扈,他或許會察探阿籍的身分,然後去阿籍的書坊大吵大鬧。
不,她怎麼能夠讓弟弟影響阿籍的生意?
可是……
「小報,快去吧。」南宮籍捏捏沈花的手,摟住她的腰,半拖半抱的將她帶至後院,用門簾阻隔沈寶華的窺視。
他拇指將她的下唇從牙齒肆虐下解救而出,手心模了模她的臉頰,憐惜的抹去她的冷汗。
「阿籍,我弟弟很……很……糟糕,你和我一起留在這兒,好不?」沈花祈求的望著他,雙手緊緊抓住他的右手臂。
她的十指隔著衣衫掐入南宮籍的肌膚,引來他絲絲的疼,但他心卻一暖,因為知道她是真的擔心他,在乎他。
他左掌撫在她的腦勺上,額頭抵著她的。
「放心,會沒事的,你忘記我是書坊老板嗎?」
「書坊老板?」
「書坊老板必須應付古里古怪,專門找麻煩的客人呀。」南宮籍咧嘴一笑,表情輕松里帶著對沈花的溫柔,「小報,你先在後院歇歇腿,喘口氣,然後替菜圃澆澆水,我會讓他盡快離開的。」
他其實並不是真正想和弟弟聊天,而是想替她面對弟弟嗎?因為發現她怕弟弟,所以才要她到後院嗎?
「阿籍……」沈花的雙眼盈滿無助。
「噓,交給我處理,別怕。」南宮籍彎身在她冰冷的唇上親一口,伸手捏捏她僵硬的頸項,便消失在門簾的另一端。
沈花站在陽光底下,陽光雖然溫暖,卻驅不散她一身冰冷。
片刻,她沉重地走入灶房,爐灶上留有稍早替南宮籍煮茶時所剩的水。水已涼透,若想要泡茶,必須再加熱它。
沈花如此想著,正要蹲下生火,突然間,一個模糊的畫面,張牙舞爪地竄入她的腦海——
尖銳的聲音,歡快的大笑,等著看戲的嘴臉。
版訴他你過往的事兒……
讓他知道你的丑陋……
我要告訴他……
版訴他!
沈花身子一顫,腦袋一暈。
弟弟會告訴阿籍嗎?會不會像夢境中一樣?
不,不要!她快要學會不貪心,所以,別奪走她唯一的朋友,別讓阿籍也鄙視自己……
沈花在心中吶喊,再也無心把水燒熱,拿了茶壺,隨手抓入一把粗茶葉,把涼水倒入,將茶壺放在托盤上,匆匆回到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