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棗听出了一些……勉強。
像是強迫自己一定要來見他,見著了,了事了,又能開心地走,不聞半絲離情依依。
辦棗正欲提出見解,場邊傳來吆喝,打斷了她。
原來是第三組的勝負已分,由雌獅細獲勝。
場地大略整理過後,第四組人馬上場。
「我講完了,你也要說,我要听你跟蒲牢的相識經過。」兒香比她先一步開口。
「我與蒲牢……」
「太甜蜜的部分,你不要講,我會吃醋!」兒香警告說在前頭。
兒香的不矯揉造作,讓紅棗會心微笑。
「我第一次遇見他,以為他是魔教中人……」武林軼聞錄里描繪過的詭異族派。
「魔教中人是什麼?」兒香沒听說過。
「是書中出現的一種邪教,不屬于名門正派,行事率性自我,狂放不羈難以用禮教約束。」
兒香有听沒懂,胡亂點頭,也不求甚解了。
「我沒有見過他那樣的男人,既高大,又強壯,逆看光,向我走來……」
輕易便能回想起。
初見時,他帶來的震撼,他喊她名字的沉沉聲調;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還有,他遭她以竹帚亂打,不閃不躲,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
再見面,是他的龍形真身,接下來,則是她全然意外的生命轉折……
辦棗娓娓說著。
說沇川鎮的河神娶親;說嬰親之日,白蛟現形;說白蛟之後,是火般的紅龍,將其吞噬,說她投身入海,蒲牢等在那兒,接住了她——
「為什麼你一提到蒲牢,就會紅紅的?」兒香指指她的雙頰,不懂它由白哲轉粉女敕,變成好好看的色澤。
「因為,想到了他,想起了開心的事。」紅棗輕笑,以及,甜蜜的事。
「我剛提到蒲牢時,有像你這樣臉紅紅的嗎?」兒香疑惑問她。
「沒有。」紅棗實話實說,兒香方才在說件有趣的事兒,只是有趣,其中卻沒有女孩兒情竇萌綻的氣息。
「一定有!是你故意裝作沒看到!」兒香控訴道。
辦棗淺淺嘆息。
「你確定……你是真的愛上蒲牢嗎?當你閉起雙眼,浮現眼簾的他,是笑意,或是怒著?當你靠近他,是更渴望靠近,還是看他一眼就好?當你離開他會想念他、會依依不舍,抑或是大松了一口氣?」
「我……」
兒香被問倒了,有些潛藏的心緒,確實讓紅棗說中。
「蒲牢待你的態度,若易地而處,他那般淡漠的眼神,冰冷的語調,發生在我身上,我會非常、非常的疼痛,像是數把刀刃割剮在心上,凌遲一樣的劇痛,兒香,你呢?」
「呃……」她完全無感,一點都不難過,她習慣了……
對,是習慣了……吧?
「所以我才說,你跟蒲牢好像,你們都鈍鈍的,遲鈍得有些可愛,有些……傷人。」
「傷人?」
「傷了真心喜愛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從錯愛中清醒的人。」
「那是誰——」
尚未問完,便遭打斷。
「你們還有閑工夫聊天?!下一場,換你跟我打!」佇立在兩人面前,是雌獅細。
當紅棗與兒香談得正起勁之際,第一輪的比試已經全數結束,即將展開第二輪續戰。
雌獅正是兒香此輪的對手。
兒香瞪她一眼。
「你剛才完全沒看見我和海蟄的比試吧?這是你的失策,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可把你首戰的招式,瞧個仔仔細細,你勝不過我的——喂!你怎不听人說完話?」雌獅細氣呼呼,追趕起身就走的兒香,在她身後喳呼。
一上場,魟醫才喊了「開戰」,兒香一拳打昏雌獅細,沒有半點累贅動作,又折回場邊。
「到底是誰?」兒香追問紅棗,心急想知道答案。
那個真心喜愛她,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從錯愛中清醒的人,是誰?
「你希望是誰?」紅棗眸光溫柔,反問,而不直接回答。
她不能干涉兒香的想法。
愛或不愛,不該由他人口中為誰作答。
那是自己才知道的答案。
一個名字,一張容顏,躍進腦海,快得教兒香還來不及思考。
不不不……怎麼可以跳出「他」?!「他」老朋友耶!
「他」是她每回來到龍骸城,都會順路繞過去,同他說上幾句話的好朋友!
兒香心里猛烈甩頭,甩開那張不該浮現的臉孔,努力再思忖,到底還有誰與她關系密切……
呀,有了!
「是……最愛跟在鯨身旁,吃鯨背上小蟲子的……?魚阿粘。」
唉,紅棗幽嘆。
冰夷,抱歉,我盡力了。
你,好自為之吧。
場上,第二輪的對戰,仍在持續——
最後晉級第三輪者,終于出爐。
辦棗、兒香,以及擊敗金鰲的八爪鱆女。
辦棗好運略過一戰,但第三輪,她無法再避免。
三人奇數,無法兩兩對點,干脆省事些,三人同時與戰,進行三打揮詵。
庇詵比對戰難上許多,攻擊之際,亦可能遭另一人偷襲,須攻須守,耗費的心力等同于加倍。
此時,三人分站三角,敵不動,我不動。
誰也猜不透,對方會朝哪一人先出手。
三人之中,最弱便屬紅棗,她像只誤闖叢林的小白兔,隨時會被豺狼虎豹撲殺吞食。
八爪鱆女臉上神情淡淡,瞧不出端倪,偶爾瞟向紅棗,又看看兒香。
倒是兒香心中所想,清楚傳達在眼神里,她一雙眯眸全盯緊八爪鱆女,最後再與紅棗一對一,逼紅棗認輸。
若不是紅棗跟她搶蒲牢,這點教她不滿,不然……她並不特別討厭紅棗,甚至,與她閑聊是件有趣的事。
兒香率先沉不住氣,腳尖一跪,身子飛躍,如箭疾竄,一拳便往鱆女胸口揮去。
鱆女早有準備,一手擋下兒香的拳,一手像甩鞭,反擊兒香。
兒香迅速改攻為守,避開了鞭手,卻忘了防備第三只等在後方的腕足——
「唔」兒香被纏住了!腕足一圈一圈,收得死緊、紅棗見狀,欲上前幫她月兌困,鱆女冷冷一笑。
「都自顧不暇了,還想救她?」空下的五只腕足用來對付紅棗,還嫌太多了呢!
鱆女甩動一足,迎面襲向紅棗,紅棗踉蹌躲開。
鱆女似乎存心戲弄,故意放慢速度,讓紅棗逃,偏又緊追不舍,不給她喘息機會,打算耗盡辦棗的體力,等玩夠了,再擒捕她。
她就這般戲著、耍著,惡意至極。
兒香瞧了好火大,奮力想掙扎,但有個人比兒香更怒!
蒲牢。
充血雙瞳,紅似烈焰,仍在加深赤澤,膚上被覆的紅鱗,正忿忿盒動,胸膛劇烈起伏,吞吐熊熊怒息。
每見紅棗一次跌撞,他倒窒息一回。
他咆哮、他嘶吼,他吠得胸喉俱痛,可是,聲音離口之後,消失無蹤,誰都听不見。
辦棗被腕足絆倒,這一跤,跌得扎實,無法再逃。
鱆女也覺得玩膩了,卷起紅棗,騰舉于半空,準備重重甩于古板上,砸她個頭破血流!
「呀——」
這聲尖叫,並非來自于紅棗。
只見纏繞紅棗的腕足,瞬開松放開來,如遭電擊,痛麻難當,直直顫抖。
原來,紅棗趁觸手貼身之際,使勁按了「鱆」的弱穴,教她麻刺疼痛。
「你——」鱆女怒瞪她,咬牙切齒。紅棗試驗成功,想要如法炮制為兒香解套,所以,由腕足間獲釋的她,非但不轉身逃,反而企圖往兒香方向奮力奔去。
快逃!
蒲牢大吼,他在至高之處,看見鱆女身後數條腕足,蠢蠢欲動。
梆不出的聲音,阻止不了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
腕足使盡氣力,化身為鞭,狠狠掃向紅棗。
湛青的海,濺開血色紅霧。
仿似落日余暉中,一抹殘紅,乍現,又逝,被海水稀釋。
而更快消失天眾人眼前,是被腕足擊中,飛出場外的紅棗——
場外,萬丈深淵。
怒嘯,沖破蒲牢的喉頭,已非一個男人的聲音,而是獸——
獸在絕望、憤怒、失措之際,所發出的震天巨吼。
巨大的紅鱗龍,取代人形,掙破言靈之縛!
他吼得發狂,目毗俱裂。
音中霸氣,震碎周身數百尺內之物,競武場內的一石一磚紛紛迸裂,由場邊觀武台開始,到場中金剛石板,無一幸免。
甚至,連支撐競武場的海峰,亦轟然傾倒——
崩裂,那僅是眨眼一瞬的事。
包快的是,嘶嘯不絕的紅鱗龍,往被深淵吞噬的紅棗急疾沖去,馳擺的有力龍尾,打碎了倒榻中的海峰,將其徹底毀壞,場內眾人四散逃避……
辦棗正在下沉。
背脊間,是骨碎肉綻般熱辣辣的痛。
口鼻彌漫著腥血氣味,濃烈倒嗆,阻斷她的呼吸。
四肢好重,無法動彈,身子……像要被拖進更黑、更暗、更靜的國度……
一簇火光,在逐漸迷蒙的眼前,驀地燃起,看起來……好暖和,好耀眼。
別?……
不是火,海里怎會有火?
別紅的……
別紅色的……龍……
蒲牢!
神情猙獰著的龍,又急又慌,筆直沖向她,嘯聲吼得她耳痛,銳利如勾的龍爪,趕在她更墜沉之前,握住了她。
粗獷駭人的爪子,絲毫未讓她感到一些些疼痛,她仿佛仰躺于一處柔軟間,被輕輕托捧。
跋上她下墜速度的蒲牢,此時,終于記得要喘息,屏氣過久的肺葉,現在才知道刺痛。
「笨蛋!你這個笨蛋!」他斂起利爪,恢復人形,唯一沒有恢復的,是臉上的焦躁、發滿的龍鱗,以及濃烈的忐忑不安。
喘一口,罵一次。
「跟她們胡鬧什麼?你打得過嗎?」
罵一次,卻將她抱得緊一分。
「肋骨……斷掉了,疼……」剛沒被鱆女打斷的,也差不多被他抱斷了。
蒲牢又罵了一遍「笨蛋」,嗓,出奇的低,小小一聲,不像罵她,而是罵他自己。
他松了手勁,環疊在她背後的雙掌運起術力,暫且為她止痛,真要治療,仍必須帶給魟醫檢查,所以匆勿處置憲,便抱起她直沖海空。
「我輸掉了……是不是?被打出場外,算失去資格了?」
「不要再管那種破比試!我蒲牢屬于誰,不需要受任何人命令」
避她是輸是贏,他認定的,都是她!
你的!你的!只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他只差沒這般吼出來。
「真可惜~」紅棗歪著頸子,靠向他胸口,軟軟放倒,全心依賴他,事實上,她已經沒有自己坐挺的力量,怕他擔心,所以撐著,「我本想,光明正大把你贏下來……讓大家心服口服……」
她虛弱說道,聲音無力,似輕吐,但語氣堅毅。
你到底是哪來的自信?!
蒲牢還以為,不知輕重,不愛掂斤兩的家伙,非他莫屬哩!
「贏了的話,就可以證明……我也是你口中那種強悍勇猛的女人……我跟她們一樣,有權愛你……」
卑說了一半,紅棗昏厥過去,不省人事。
蒲牢大受驚嚇,心跳隨之乍停!
「魟醫!」
蒲牢急得發狂,不敢稍頓,加快馳回速度,一路暴汗,一路吼,響徹海空,凌厲的聲音,叫紅了某人之名——
「魟——醫——」
「小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