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他伸手,他毫不領情。
「打呼就打呼,有什麼好哆唆?!」小題大作!
她認真以待,祖訓有雲︰小癥大視,方可察覺細微末節。
「打呼並非大癥,但它極可能是征兆,也許,是腸胃功能虛弱;也許,是肺氣耗傷、病久邪熱、郁積異致;更或許,氣循不暢,血循不良,鼻癟肉增生……諸多情況,都是警訊。」
而他,打呼聲驚人,癥狀……恐怕比別人嚴重。
「停!」他阻止她說下去。那些長篇大論,他沒半字听得懂,也不想懂。
被吵醒很不爽快,睡眠不足,更不爽快,還要听她嘮叨,他哪有耐心?!
他能按捺住「起床病」,好聲好氣听她多吠兩句,已經很夠意思了。
「我身體好得很,胃強腸壯,中氣十足——」
「別像個怕看大夫的毛孩子,耍什麼脾氣?」她的口吻仿似他多頑劣,欠人訓斤。
毛、毛孩子?
耍脾氣?!
蒲牢瞪眼。這女人,是在罵他嗎?!
這一回,趁他瞪目結舌,她順利1安上他的腕脈,虛心清靜,全神貫注,指月復觸按脈搏。
一對細細的眉,淺蹙,掀高濃睫,與他相覷,她不信自己所診得的異況,認真閉起眼,不讓外在事物干擾她。
蒲牢由無前的怒瞪,慢慢轉為打量,到最後變成觀察凝視。
靜靜聆听脈動的她,臉兒小巧,她漂亮的鵝蛋狀,眉峰淺淡,一副沒牌沒氣,很好欺負的長相,鼻梁很直挺,挺出一絲傲氣——正因如此,她才有膽說他是毛孩子,對吧?!
我是一個……沒有眼淚的人。
瞅著她閉目凝神的模樣,他腦中突地閃過,她這般提及。
天底下,哪有不愛哭的女人?
她看起來又不比誰堅強,明明一副愛哭鬼的標準長相,雙眼水燦得……像一泓清池,里頭沒裝淚水吧?
「奇怪…忽快忽慢……一會兒「數脈」,一會兒又是「遲脈」……還有「結脈」,完全相反的脈象,怎可能同時診到?」她困惑低喃。
指月復所觸,各式脈形皆有,浮、濡、散、弦、緊、沉、細……以及更多不曾習過的搏動情況。
「你以為龍子的身體和人類一樣嗎?以診治人類的方式,想來套用在龍子身上?」他笑她蠢。
另一方面,被她那對波粼燦燦的眼神一瞧,嘴就鎖不住卑,明明很想關心,離了唇,卻變成酸損。
「有閑工夫管我斷聲,怎麼不治治你自己?看看你哪里有病?眼楮干澀無淚,又是哪類大病征兆?腸胃弱?肺氣差?內傷?」瞧她一派正經,有模有樣替他把脈,或許真有幾兩本事。
「我沒能力治。」她淡淡說,由他腕脈上撤了縴指。
「真誠實。」對于她自己的醫術差勁,毫不狡辯。「自己都治不好,還想治我?」
她對他的嘲弄仿似未聞,又道︰「我可以試試你的穴位嗎?」不知是否與常人……也不相同?
她問的同時,雙手早搶先一步,往他鼻唇溝上,左右備一的「迎香穴」去探。
迎香穴,開竅于鼻,掌控呼吸,專治一切肺部疾病。
她接連又按了「曲池」、「合谷」、「足三里」、「上星」、「印常」,每處穴位皆有司享,分別幫助氣血通暢、或治山鼻塞、或瀉肺熱、或強腸胃。
她一邊施勁,一邊問他的感覺,是否有所不適?
蒲牢沒感到任何不適,當然更不覺有啥改善,他只知道,她的指月復又軟又輕,按得他——好、想、睡!每處她觸及的穴,傳來教他哆嗦的軟,眼皮變沉重,氣息變均勻,意識變合糊,很舒服、很舒服……
辦棗手邊無針,只能憑借手勁,探穴力道須按得適中,感到酸麻才有效用,過與不足都是徒然。
不知是他皮粗肉厚,還是她疏于練習,無論揉按哪個穴位,他都沒有反應——
不,他不是毫無反應!
他的反應,是身子越發的軟,越往蚌床上靠,越陷入柔軟鞘被上,越往她腿上躺,像塊尚來凝結的糖貽。
然後,斷聲大作!
他竟然……又睡著了!
一大早,海空晴朗。
冰夷的眼前,卻是一片刺眼。
一進房,迎接著他的,是男人光果的。
結實、線條鍛煉有成,弧形充滿力與美……但,並不養眼。
他寧可看見雌氏人美麗的魚尾,婀娜玲瓏的腰線,才有「一日之計在于晨」的燦爛干勁,男人的,就算了吧……
那具大刺刺供人欣賞的壯碩身軀,直接無視,視線本能跳過,往旁邊挪睨——
被粗臂鉗制在膀內,那團白白「小東西」,他印象中,應該……安置于另一間房才對。
大蚌床上,赤身,自是蒲牢,慘遭鉗制,連睡著也是眉頭皺皺,當然便是紅棗。
她腰部以下,懸掛大蚌床緣,小腿騰空于外,身下鞘峭凌亂生波,看得出奮力掙扎的跡象,而上半身,被鎖進蒲牢雙臂內,肩頸變成蒲牢的枕,則是掙月兌失敗的鐵證。
兩人揪成麻花卷,一個,一臉爽快滿足,一個,一臉苦愁滿布。
冰夷一頭霧水,嘴邊咕 ︰「這兒……昨夜上演了「霸王硬上弓」的畜生戲碼嗎?」
腦中演繹了不少假想——蒲牢臉孔色獰,朝嬌女敕美人兒逼近,嘿嘿直笑,嘴角流涎,美人兒叫破喉嚨,泣求看「你不要過你不要過來」……
嘖嘖嘖,禽獸!
「我把房讓給四龍子,睡到外頭海草群里,怕四龍子的「龍鼾」吵到鄰居,才施了術,隔絕聲音,難道……這貼心舉止,倒害紅棗姑娘昨夜求救無援,被辣手催花了?」
可憐的小東西……
正當冰夷自責之際,床上有了動靜。
辦棗不舒坦地蠕動,僵硬且扭曲的睡姿,害她筋骨俱酸,渾身像被火團包圍,熱得她想逃開,才挪移半寸,蒲牢手臂一緊,又把距離消除,逼她粉女敕女敕的腮幫子,乖乖貼回他的光果胸口。
「放開……」她夢囈著,試圖扳開橫亙胸前的粗臂,但徒勞無功。
「枕頭好軟好舒服……」他磨蹭臂膀內的她,一派膺足。
「放開我……」
兩個人,扭扭纏纏,又各自睡著了。
冰夷忍不住笑了出聲,這一笑,驚擾夢醒。
蒲牢一睜眼,起床氣發作,皇不客氣賞來兩記掌風。
「睡得正好,吵啥吵?!」
冰夷跳著避開,連忙提醒︰「丟什麼都行!別把紅棗姑娘當枕頭丟過來呀!」怕有人睡糊涂了,隨手取物,發動攻擊。
「她怎麼會出現在我房里還被我當枕頭丟?!——喝?!」
一低頭,還真的在!
蒲牢瞪大眼。他身旁不是紅棗又能是誰?!
辦棗也醒了,渾身酸痛,一夜緊繃戒備的睡姿,正狠狠的折騰她,肩頸背脊無一幸免。
此刻,她仍被蒲牢「夾」在懷里,像是孩子捍衛最心愛的布偶,那般的獨佔姿勢。
「你怎麼在我床上?」
「……」紅棗無言,眸光投向提問的蒲牢,淡淡怨念,默然指控——
因為,你開始打鼾之後,我想離開,卻遲了,已經睡熟的你,突然一臂抓來,將我逮進你懷里,我敵不過你的氣力,只能淪為你跨腳的人肉枕……
而且,你還一、絲、不、掛!
扣除鮫峭軟被之後,渾身上下光溜溜,每一寸的肌理,熱燙、債張、壯實,像火炭、像鋼鐵,把人抱緊緊的,不留半點空隙。
被橫亙而來的長腿一扣,壯臂兩條一鎖,她還能逃嗎?!
他現在竟有臉問︰你怎麼在我床上?
「四龍子,你先穿上衣褲吧。」冰夷笑勸,一開始婉轉,蒲牢還一副無關緊要的姿態,只好再明示些︰「不該露出來見人的地方,全都露了。」
聞言,蒲牢垂首,看見腿間小兄弟正雄糾氣昂,在三人六目下,活力十足地傲然聳立,一大清早,元氣滿滿——
「你看得也太認真了吧?!」蒲牢搶過軟被,檔住男性春光。
泵娘家看到種玩竟兒……不都該捂臉尖叫,活似見鬼了一樣?!
誰會像她?眸子眨巴眨巴地,盯著細瞧,一點矜持也沒有!
淺淡的紅赦,這時才在她臉腮間涌現。
她轉開眼神。
打兒時開始,皇甫家的子孫,第一件玩具便是一尊「針炙銅人」,銅人身上經絡穴位,詳細標注,讓孩子們自小開始接觸,熟記穴道位置和名稱。
那尊銅人,腿間也有一處凸起,雖然有條紅巾圈圍月復際,但孩子總是調皮又好奇,長輩越是叮囑、越是交代,孩子越是忍不住,要去偷掀那條小小辦巾,看看底下有何神秘……
銅人的凸起,和他的……完全不一樣。
她才會感到新奇、不可思議,近而認真多瞧幾眼。
「昨兒個不是替你們兩人分好了房,怎麼今早醒來,睡在同一張床上?」
蒲牢勿匆著裝完畢,紅棗稍稍梳洗,三人轉往廳桌用膳,冰夷臉上堆滿戲謔,瞧著兩人,笑問。
「他的打呼聲吵醒我。」紅棗對著石桌上,滿滿未曾見過的菜肴,不知從何下手。
「哪個男人不打呼?!」蒲牢捉起藻團,沾沾墨醬,往嘴里送。
「呼聲像雷,可不是人人都會。」紅棗仿效著他,小口嘗起藻團滋味,雖不習慣,勉強還能接受。
「我中氣太足。」當然不是人人學得來,哼哼。
「打鼾非病,但有人癥狀嚴重,導致呼中止,奪走性命。」這類案例,她听爺爺提過不下三四回。
「怯,打鼾打到死?!騙誰呀?」蒲牢對她說法嗤之以鼻,不屑。
「所以你下樓查看情況?」冰夷對後續比較感興趣。
「嗯。本想替他診脈,偏偏他脈象太詭異,便改采穴道治療,哪知道才按了幾處,他就睡著了……」睡死之前,還拉她當墊背,用他強壯的身軀壓迫而來。
提及脈象和穴道,同為習醫之人的冰夷,雙眼一亮。
「你懂醫術?」
「一些些皮毛而已。」
「人類女子習醫,倒很少見。」冰夷印象中,人類女子大抵就是養兒育女,為丈夫太孩子付出所有,!;力,難有閑暇去學習其他技能。
「我的家族,自數代以來便以醫為業,子孫無論具天賦與否,無論男孩女孩,皆需學習醫藥基礎。」
有天分者,以醫者為志向,繼承祖先「神醫」之名,行醫濟世,自知弩鈍之輩,例如她,成不了名醫大夫,也難離種植藥草,與「醫」相關之業。
「我一直很好奇人類所學,與我們龍骸城習得的,有何差異。」冰夷為她夾片魚生,置于小石碟,擺上辣藻泥、細蒜青和魚卵,卷起,正好一口大刁、。
她在冰夷眼神鼓舞下,嘗了一塊。
這口比藻團好上許多,藻團腥味較重。
冰夷又為她效勞,再卷一份,遞上。
「你說,你替四龍子按穴之後,他立刻睡沉了,你應該是按到他的睡穴吧?」
「睡穴?我按的穴位應該是迎香、曲池……」
「沒听過這些穴名,能否請你指出位置?」冰夷很有求知欲。
被晾在一旁的蒲牢,老大不爽。
看她和冰夷一來一往,活似他鄉遇故知。
她的笑顏,嬌美盛綻——對著冰夷展露。
她的眼神,明亮有光——沖著冰夷凝覷。
蒲牢越看越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