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後,冉恭玄這個名字就深深烙在烏小春的腦海里。
原來他在她轉學後不久也轉學了,這是她昨晚尋後得知的結果。
不知為何,心中總是有股遺憾的感覺存在。
「唉……」嘆了口氣,烏小春決定暫且拋除那些莫名的情緒,現在只管出門上班去。
踏著一如往常的步調,烏小春拐了個彎走出巷弄。
同時間,昨晚停在騎樓前的房車反方向地行經她身旁,但她沒注意到車內的人,車內的駕駛卻看到她了。
「她在你調查的名單之內嗎?」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宮靜妍沉靜的問道。
她望見冉恭玄分心地多看了車窗外的人兒一眼,目光也自然地追隨了過去。
嗯,是個氣質美人呢。
「每個人都在我的名單之內,差別只在可疑程度的大小罷了。」冉恭玄淡淡地響應,同時目的地也到達了。
這里是他的新家,是他新任務的新居所。
冉恭玄從後車廂里搬出一些私人物品,宮靜妍也幫著拿著一些,兩人一起上樓。在外人眼里看來,他們就像是一對正在忙著搬入新家的情侶或夫妻,但那一切都只是假象,也是今天他們一同出現的目的。
一個皮相優等的男人身旁若長期沒有女伴出現,通當會引人非議,為了順利執行工作,這一點是他必須避免的。
他必須讓人喜愛,並毫無戒心的親近他,不能引起「他人」的猜測。
這回公司派給的任務很有挑戰性,難度很高,因為要從大台北整個地區里抓出犯人著實困難,而且變化性太大,這幾乎是個成功率相當低的任務,雇主想要的只是希望,哪怕只有那麼一丁點兒也好。
雖然公司派出了大半以上的人手分散在各區執行這項任務工作,但所有人都明白,這工作之所以成功率相當低,是因為過多不可預期的變數存在。
可以肯定雇主認定有犯人這一項,在眾人一一翻閱雇主多年收集及個人所整理調查的資料後,所有參與這項任務的人都同意這個認定。
只是所有的資料全然無法預測犯人的年齡層及性別,這如同大海撈針,公司必須想辦法一一過濾所有可能的對象,並努力尋找出可能的年齡層及性別。
再者,區域範圍過大,人手只能分散在指定可能的地區進行任務查,而這只是開始,不是為了抓人,只為縮小可能的範圍罷了,若是意外找出了犯人,那真只有幸運兩個字可以解釋一切。
最重要的一點是,雇主的女兒是在三年前失蹤的,因為是名人之女,新聞鬧得很大,警方更是全力調查著事件,再加上雇主自己所做的一切調查,然而事情至今仍是無所獲的情況。三年的時間,雇主從不曾放棄找尋追查,相信犯人也明白這一點,所以這三年里也不曾再有動作,可能的犯行區沒有年輕女子莫名失蹤……
但還有另一個可能的變數,只怕犯人三年的沉寂不表示安分,而是犯人早已不存在這世上了。
「我希望『他』死了,你也是這麼希望的吧?」從一樓來到四樓,進了屋里後,宮靜妍便把一路上的想法說出。
這次的任務,她並未直接參與,只是做為隨時協助的角色,但所有的資料,她也是仔細閱讀過的。
屋里所有裝潢工作已完成了部分,裝潢師傅們上工的時間還沒到,現在談論任務工作完全不用忌諱。
「我自然也是這麼希望,畢竟這次的任務成功機率可以說是公司接獲的工作中最低的一回,人若死了,至少表示不會再有受害者出現,但我認為雇主不會這麼希望的。」冉恭玄就事論事的回應著。
雇主失去了孩子,又投入了他人無法想象的時間與心血去尋找犯人,換作是他,也想抓到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得到人已不在世上這個答案,因為那也表示失蹤女孩們的下落也得跟隨著犯人永遠埋在地底了。
「說真的,若假設人沒死的話,你認為真能找出凶手嗎?」宮靜妍不再用「犯人」兩個字,她用的是「凶手」這個詞。
他們都知道雇主希望能找到女兒,而且是活著的,希望那些失蹤的女孩們或許是被囚禁,再壞一點的結果是被賣到別的國度去,過著無法想象的生活,但再壞,只要人還活著便好。
但是誰都知道那無疑只是個奢想,那人犯案時間很長,受害者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落到那人手上的女孩們九成以上是凶多吉少了,所以宮靜妍在自己人面前才用了凶手這個詞。
成功率低,但公司強大的招牌不是打假的,機會仍是有的。
「我想……一半一半吧,但得花上長時間這一點是確定的。」若他們想找出的人沒死,那他們一半需要的是運氣,另一半是努力。
一個月後
冉恭玄的公寓已經全部裝潢完畢,昨天晚上他已正式地搬遷入住。
現在是晚間近七點的晚餐時間,他到住家附近的小餐館用餐去。
忙碌的生活造就了大量的外食族,冉恭玄點好了餐,找了個靠窗的坐位坐定後不久,店家原有的空桌瞬間也客滿。
在用餐的同時,他不著痕跡的一一將店家內的人員及客人都打量一回,有些人在資料上看過了,有些是完全陌生的臉孔,但不論是前者或後者,他仍是將所有人的臉孔記下。
接著他開始望著窗外的行人,觀看著有無特殊的對象,試著找尋可疑的人事物,這樣的動作將會是他往後天天都要做的事情。
先是一個男人走過街角,再是一個中年婦女從對面的人行道走過,然後是一抹熟悉的身影從窗外經過,並走進這家小餐館。
這家小餐館是烏小春平時常來光顧的,不過她看了看,現在座位客滿了,看來她只能選擇外帶。
但即便是選擇外帶,她仍是需要排隊,晚餐時間也是下班時間,涌進小餐館的人潮真的不少。
「小欣。」烏小春發現排在她前頭的人是劉阿姨就讀大學一年級的女兒,她是個清秀又乖巧的女孩。
「是小春姊呀,妳剛下班吧?」小欣回過頭,對烏小春微笑著。
「對啊,今天妳媽媽不做飯嗎?」印象中,劉阿姨是個很稱職的家庭主婦,很少見到他們家的人買外食。
「我爸媽回南部去了,今天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本來想在這兒吃完飯再回家,才不會制造垃圾,但妳也看到了,人好多……」
兩人開始閑聊著,同時,烏小春身後排上了一名中年男子。
男子的穿著十分休閑整潔,乍看之下是個普通不過的普通人,一開始,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奇怪的舉動,只是安靜的等待點餐,但當隊伍向前推進一大步時,男子推進的距離可不只是一大步,他顯然太接近烏小春了。
那距離,只要他稍稍再向前一點,就能夠輕易觸到烏小春,或者伸出手就能模著她背部的任何一個部位。
他緩緩伸出手,手勢放得極低,那位置正好在烏小春臀部正後方。
因為專心與小欣聊天,烏小春並無察覺身後的男人離她太近,就在男人的大手幾乎要貼上她臀部的當下,一道突然響起的聲嗓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也讓男人的大手迅速地縮回。
「烏小姐。」冉恭玄聲音平板,並無多余起伏,但他雖然喊著烏小春,目光卻是先落在她身後的男子身上,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之後,才將視線移到她身上。
「冉先生……」奇怪了,剛才進門怎會沒看見他呢?
冉恭玄已經用完餐,他起身走向櫃台,與烏小春之間約莫有著五大步的距離,不遠不近。
「那里有空位,給妳們坐吧。」冉恭玄指著他剛離開的桌位,而現在老板娘已經在清桌了。
她打從一進門,就快速的掃視全店,那也表示出她想在店內用餐。
「哦哦……好,謝謝你。」烏小春點了點頭,拉著小欣的手走向空下來的座位。
冉恭玄僅是點了一下頭,禮貌性的示意之後,便離開小餐館。
離開之前,他在其他人看不見的角度下,再一次深深地望著剛才試著伸出咸豬手的男子一眼。
男子瑟縮了一下,趕緊調開目光,更不敢再望向烏小春與小欣那兒去。
晚間九點五十分。
拖著疲累的身軀獨自在街上走著,來往路過的人與車都不多,路燈將烏小春的身影拉得很長。
望著地上的影子,烏小春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只有自己的影子陪伴著,她真是個孤單的人啊。
是啊,她一直是孤單的人,這份孤單陪伴了她多少年了呢?想了又想,她才驚覺原來她自己一個人獨自生活已經近十年了呢。
時間過得還真快……
「唉……」幽幽的嘆了口氣,烏小春仍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如果,她就此消失了,也不會有人關心她吧?真心真意關心她的家人都離開了她,她好寂寞,一直是寂寞的……
「烏小姐。」
一道顯得陌生的男音輕喚著烏小春,同時一只手拍了下她的肩膀。
雖然那人喊著她的姓,表示與她認識,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維當中,完全沒料到會有人喊著她又拍了她,這著實讓她嚇了一大跳。
她一手撫著胸口,急速地轉身,但因為過分著急的緣故,造成無法平衡,一個踉蹌,整個身子竟歪斜一邊,眼見就要跌倒出糗。
「哇呀……」烏小春發出慘叫聲,因為她明白自己無法拯救自己了,只能用叫喊表達她此刻悲壯的心情。
再來用一聲痛呼,就可以結束這場莫名的災難了。
可是她都做好了心理準備了,災難並沒有如期出現,因為一只大手適時地為她解除了這場危機,但她卻為大手的主人制造了另一場危機。
冉恭玄以著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攬住烏小春的腰身,順手將她往自己胸口帶,這也是唯一能避免讓她跌倒受傷的唯一選擇。
烏小春的腰是被扣住了,但雙手並沒有。
慌亂之中,她揮舞著雙手,也就這麼地將冉恭玄另一只手里提著的袋子打落,袋子里的水果也因此滾落柏油路上。
在確認烏小春不會再有「親吻地面」的可能危機後,冉恭玄立即松開大手,並退開了一步,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出。
烏小春捂著微微發疼的鼻尖,知道剛才有人好心拉了她一把,但她也撞上了那人的胸口,現在她看清了那人是誰了。
是冉先生。
烏小春想開口向他說聲謝謝,話未出口,卻見他蹲了下來,他突然的動作,讓她明白自己做了什麼。
難怪她覺得剛才好像打中了什麼,原來是人家買的水果都被她打落一地呀。
「對不起、對不起……」烏小春連忙也跟著蹲子,左手一顆隻果,右手一顆橘子,用最快的速度幫忙將落了一地的水果一一拾回。
十來顆的水果都放回袋子後,只剩最後一顆橘子落在約兩尺外的距離,兩人同時起身走向那顆橘子,但最後仍是腳長的冉恭玄先彎下腰拾起那顆橘子。
在冉恭玄彎下腰的那一刻,站在一旁的烏小春下意識的將目光落在他的頸背上頭。
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他們第一次接觸是在他家大門口前尷尬的對話,第二次接觸是在餐館里,他空出了坐位給她,現在他們的踫面是很糟糕的第三次。
其實在這個月里,她經常想起他,因為他與記憶中的冉同學真的十分相似,而她想著他,便是因為她無法確定他是否就是冉同學。
但現在……她幾乎可以確定冉先生就是冉同學了,幾乎……
看著他頸背上有著一條淡粉紅的傷疤,烏小春睜著大眼,有那麼一瞬間就要朝著他的背部喊出他的名字。
那傷疤看來是舊傷了,如果他不是冉恭玄,哪來那麼湊巧在同一個部位都有傷疤?兩人又剛好都姓冉?若真是湊巧,那麼她現在馬上就去買張樂透回家,讓她也湊巧當個大富翁吧。
冉恭玄將最後一顆不自願逃跑的橘子放回袋子里,也看見烏小春一副有話想說的模樣。
他很快便猜想到她應該是看見他的疤痕了,當她得知他的姓氏時,他相信她肯定想起了記憶中的往事,因為他知道她會一直記著他的。
是的,他知道她是誰,並不是從事先針對附近居民所做的調查報告中得知,而是他在更早之前就認識了她這個人。
「對不起,冉先生。」烏小春彎著腰,用力地朝著冉恭玄深深地鞠躬道歉,「我太認真想事情了,完全沒想到你會喊我又拍我肩膀,所以才會過分反應了,對不起……」
她真不是故意的,但任誰在毫無心理準備下被人這一喊一拍的,都會嚇著的,而她只是反應大了些罷了。
「小事,沒關系。」冉恭玄將嘴角微微地扯高一些,同時也讓自己的聲嗓听來有溫度些,他必須讓自己表現得溫文有禮。
或許是心底對他這個人早有了認定,認定了他不是個好相處的人,所以他那明明是成功的友善表現,看在烏小春眼底就是有那麼一點……虛偽。
但他的表現如何並不是現在的重點。
「請問你喊我有什麼事呢?」雖然兩人住對戶,而她早早出門上班,下班時間也總是不固定,兩人平時又踫不上面,他喊了她到底是為什麼事呢?難道他也覺得她面熟?也想確定她是不是他所想的同班同學?
她這是在期待什麼呢?烏小春問著自己。
「並不是什麼重要的大事,只是想提醒妳,晚上妳自己一個女孩子走在路上要小心點,這一帶似乎沒有想象中的安全。」其實他不該多事提醒她的,但見她走在前頭,他最後還是忍不住上前了。
這一帶是再普通不過的住宅區,但相對的,因為普通,更沒什麼商政大人物居住附近,很多安全漏洞也因此總是被忽略了。
這一區街頭有半數的監視器是損壞無法作用的,另外半數中再有半數畫面是十分模糊的,若真有什麼意外,想要留下事情發生的當下狀況,只能靠著運氣。
若他再冷漠自私一些,他不該向她發出警告,因為她是個完美的誘餌。
年齡層與套裝打扮,是那人獵捕的完全條件,她全然符合。
是的,那人的下手目標,全是穿著典雅或干練套裝的年輕小姐,這是大伙從資料中所抓出的重點。若說有些變態是短裙癖、絲襪癖,那麼他們所要追捕的人就是套裝癖了。
她,星期一至五都是個完美的套裝小姐。
「是的,我會多加注意。」烏小春不自覺地直起背,恭謹地回答著。
但不是因為他認真的態度讓她緊張,而是因為她打算問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她所認識的那位冉恭玄。
可是就算他真是冉恭玄又如何?她到底在緊張什麼呢?
「嗯。」冉恭玄輕點了下頭後,便開始移動腳步。
烏小春也趕緊跟著移動腳步。
很明顯的,他正要回家,而她也是。
冉恭玄斂起微笑,因為他該一路沉默的,但他卻又說了,「如果可以,晚上妳最好走另一條路回家,這條路的監視器不是壞了,就是看不清楚。」
「你怎麼知道?」聞言,烏小春本能反應的抬起頭看著不遠處的路口上設置的監視器。
監視器外觀看來完整無缺,不像是壞了呀。
「三天前這里發生了小車禍,警員與車主想調閱畫面時,發現它壞了。」這是事實,也是謊言。
小車禍車主與警員想調閱監視畫面是真的,但不論三天前是否發生車禍,他早知道監視器是壞掉的,那當然也是公司人員事先已做好的功課。
「你又怎麼知道這件事?你是目擊者?」烏小春再問。車禍的事,她並不知情,該是說,沒有其他鄰居告訴她。
「劉阿姨告訴我的。」
看來劉阿姨很快的發揮了她的「熱心」,已經與她的對門新鄰居認識了。好吧,這一點她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才說了幾句話,兩人的住家也快到了,他們一前一後地走進同個樓梯口。
「冉先生,請問你全名是什麼?」烏小春頭也不回地問,看似專心地爬著階梯,但心底很是緊張,也莫名的期待著。
期待他真的就是冉恭玄,但確認他是冉恭玄之後呢?她要說什麼、做什麼?
再向他說聲謝謝?還是再道歉?二選一之後呢?是鄰居也是朋友?
他看來還是不好相處呢,更別說兩人闊別多年後,彼此與陌生人可說是無異,她若表現得太熱切,又似乎是拿熱臉貼人家的冷了,她很怕這種狀況的,那太尷尬了。
問題是,在他們前後爬上了二樓出口,當冉恭玄開口回答時,他們已經來到了三樓。
「冉恭玄。」
「恭喜的恭?玄奧的玄?」
「對。」冉恭玄發出一個單音,此刻他們已各自站在自己的家門口,只要拿出鑰匙開門,就能向對方道晚安了。
「我、我是……烏小春。」果真是他!
「我知道。」冉恭玄拿出了身上的大門鑰匙。
知道?知道名字?還是知道她就是他救過的同班同學?
「冉同學,你還記得我嗎?」她都喊他同學了,更別說她的名字也算是特別了,不是這麼好教人遺忘的。
「我記得。晚安。」
又是一抹教烏小春看了很不真切的微笑消失在大門之後。
就這樣嗎?烏小春傻愣地瞪著冉恭玄家大門。
懂得給人友善微笑,也會與人客氣打招呼了,難道就不會再有多一點進步嗎?
好比如,多客套的與老同學寒暄個幾句也好。
他這人只是表面功夫進步了,事實上,他難相處的程度還是停留在她認識他的那一年。
真是的,果然是貼了他的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