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夜里滂沱而至,模糊了戶外所有的景色。
除了玻璃窗上雨水敲打出的聲響,房間里面寂靜一片,桌上本來香氣四溢的飯菜早已冰涼,結起了一層白色的油花。
關上公寓的門,黑暗中的關瑾顏再也承受不住,顧不得自己渾身濕透倚靠在門板上無聲哭泣,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和無助,那曾經點燃她全部熱忱的事業,此刻卻變成了一個黑洞,仿佛隨時就要將她整個吞噬。
「你終于回來了。」
她轉過頭,看見角落里的男人站起身向自己走來,那熠熠的雙眸仿佛是這黑暗間唯一的光亮。
當年她離開家時,父親就曾預言過她支撐不了多久,「大多數學醫的人最初都會有英雄情結,想成為能挽救他人性命的醫生,但是經歷過幾次死亡,你就會明白自己並非無所不能,會想要逃避,祈禱自己明天不用再繼續面對。」
其實很早她就知道自己並非無所不能,她也曾經想要逃避、想要放棄,若不是最難適應的實習生涯有這個男人陪伴左右,她或許根本就支撐不到今天。
而這之後的六年里,她原以為自己已經學會堅強,已經能夠面對任何的生離死別,可原來,這一切不過都是在故作淡然,離開了他的她,其實絲毫也沒有更加成熟。
「頤霆……」在這樣的時候,她依然想要依賴他。
「出去!」然而男人卻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起,「你答應過我什麼?說什麼這個月我是你唯一的病人!既然還有其他的人比我更加重要,那麼就去他那里,回你的醫院去,想救誰就救誰,我已經不需要你了!」
他不需要她!不需要她的一顰一笑、她的貼心、她的溫柔,這都讓自己再一次誤會握著手中的東西就是幸福,以為她是最懂他的人,以為她真的在意自己,以為這些點滴的溫暖感動,就能讓自己容忍她並不愛他的事實。
可根本不能!
她是毒藥,是一沾染上就戒不掉的致命毒藥,他以為自己受傷的心正因為她慢慢愈合,可原來,那表面之下只是更深刻的腐爛。他在腐爛,他原已為自己築好的高牆,原已為自己設定好的準則,卻因為她的出現再一次崩落瓦解。
他不要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再讓自己的情緒輕易地被她牽絆,再去可笑地揣測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再因為自己像一件可有可無的玩偶般,被她肆意拋棄而暴跳如雷。
他會發瘋的!
如果他再繼續讓她出現在自己身邊,他一定會發瘋的,他一定會把她關起來甚至綁在床上,像折斷小鳥的翅膀一樣,用盡一切的手段讓她連「離開」這個念頭都沒有機會去想。
他會毀了她的,他這樣絕望的愛情一定會毀掉自己最為珍愛的她。
關瑾顏沒有任何的反抗,像個破損的傀儡般被他提起扔出了門外,接觸到水泥地面的後背竟然沒有一絲疼痛的感覺,此刻的她全然已經沉入了幽深的黑海。
他不需要她了!他當然不需要她,因為她不曾給予,又何談什麼需要?事實上,一直以來,根本都是她在需要著他。
一個溫柔卻殘忍的嗓音闖進了關瑾顏的腦海……頤霆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他為你放棄一切,甚至放棄了自我,可是你呢?你為他做過什麼?你連他遇到了怎樣的麻煩都不知道,你怎麼配得上他?
他想要孩子,她不肯給他︰他想要更多的陪伴、更多的關注,她也不曾給他……
她理所當然地享受著他所有的寵愛,可是自己卻從來不曾給過他什麼,除了傷害!
「我救不了任何的人……」
宋頤霆知道,自己應該轉頭就走的,然而走廊的燈光下,關瑾顏臉上的傷痛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他剛剛堅硬起來的心好像也開始隱隱作痛。
「發生什麼事情了?」
關瑾顏渾身冰涼、臉色慘白,唯有那不住的顫抖似在證明她依然還存有生命。
「他死了,都是因為我……」
「夠了!」宋頤霆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自怨自艾,「關瑾顏,我早就說過了,你不可能是萬能的!」
「我確實不是萬能的。」關瑾顏屈起膝蓋將自己整個人卷成一團,「我不是萬能的卻還是在扮演上帝的角色,他明明說過不要截肢的,我為什麼還……」
「你在說什麼?」宋頤霆皺緊了眉頭。
「我以為我在救他,我一直以為只要獲救,一切犧牲他都是可以承受的,就像是六年前我也以為……可是,我到底有什麼資格決定別人的未來?」
「你到底在說什麼?」直覺事情不對,他焦急地沖上去,握住她的雙臂強迫她抬頭看向自己,也是在此刻他才看清女人臉上的並非是雨水,而是淚水。
「我以為我在救他啊!」她依然在喃喃自語仿佛身處在另一個世界,「可是原來鐘杰那麼痛苦,痛苦到非死不可!」
「鐘杰?」他想起了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大男孩,「他死了?怎麼會?」
「你呢?」關瑾顏木然地望向著他,突然抬起手顫抖地撫過他的臉頰,「你呢?你到底又有多痛?」
「起來。」宋頤霆低咒一聲,猛然將她拉起,「振作一點。」
此刻,她有多痛,他就有多痛。
他一路拖著把她拉進了屋里,到浴室將她扔入浴缸,打開熱水,舉起蓮蓬頭對著她劈頭蓋臉地猛沖。
「關瑾顏,听到沒有!回來!不許離開我!」他在她耳邊厲聲喊道,喊出了這些年來他一直都想喊出的話語,「你給我說清楚!不許就這樣離開我!」
「他跳下去了……」震徹耳膜的呼喊讓關瑾顏暫時回過神來,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動,「就在我面前跳了下去!」那血肉模糊的畫面,讓她空蕩蕩的胃又開始再次翻騰。
「怎麼會這樣?」那通電話就是為了把關瑾顏叫去現場?那個男孩即使再想不開,又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地,讓曾經救過他的醫生目睹他的自殺?
「因為他恨我!他像你一樣恨我,因為我也毀了他的生活!就像六年前……」她一邊哭一邊打著冷顫,幾乎都已經無法喘息,「我還以為我是在救你……我以為你跟宋頤擎回去會是最好的結果,可是……可是看看你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
他的冷漠、他的粗暴,無不提醒著關瑾顏自己到底做過什麼,或許他的內心還是原來的那個宋頤霆,但是他本來柔軟的心上已經長出了一層又厚又鋒利的硬殼,或許他真正的自我,不知道哪一天就會這樣被這層外殼完全壓毀碾碎。
「夠了!不許你再這樣想!」他想讓她說清楚什麼六年前,什麼叫為了救他,宋頤擎該死的又說過些什麼?
可是此刻他只想先將她從崩潰的邊緣拉回,「你說你毀了他的生活,但是如果沒有你,或許他連選擇自己生死的機會也都沒有!」
選擇自己生死的機會……
「而至于我的生活……」宋頤霆單膝跪在地上,一手舉著蓮蓬頭,一手搓揉著她冰冷的四肢,「是的,這些年我過得很不好,我每夜都失眠,我不再相信他人,我甚至也不再相信我自己,我把過往的一切緊緊包裹起來才能不去想起你,不去想起自己弄丟的一切!」
他的描述如同利刃般割開了她的麻木,她慢慢低下了頭,是她的錯,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可是如果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你呢?」宋頤霆捏起她的下巴,不讓她繼續將自己隔離在現實之外,「如果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你,或許直到現在我依然還是沒有靈魂。」
她震驚地瞪大了眼楮,看向正凝望著自己的男人。
「在你剛剛離開的時候,我還是會時常想起你,無論我喝了多少酒,就是不能把你從腦海里面趕出去。」是的,因為眼前的女人,他這空洞的軀殼才真正擁有了靈魂。
宋頤霆就這樣直視著她,一眨也不眨,那炙熱的目光燒光了她全部的失落,燙得她的心也一絲絲地融化,「我總是想起和你一起的那些時光,然後是悔恨,為什麼我會那麼不小心地弄丟了你,並不是你的錯,至少不全是,如果我能再成熟一些,做事情考慮得更加周詳,那件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我根本就不會讓你有機會離開我!」
「頤霆……」原來這些年來,自責的不僅僅只有她而已,可是他已經為她做了那麼多,他不應該再……
浴缸里的水已經滿了,宋頤霆關掉水龍頭,將蓮蓬頭放到一邊,舉起自己的右手。
「這也是為什麼我還帶著這枚戒指,我需要不斷地提醒我自己曾經失去過什麼,我知道這樣很傻,可是我還是總會不斷去想,如果我能更好一點的話……你是不是就能愛我了?」想要變得更好,這才是這些年來得以讓他從不停歇的動力。
他眼中閃過的悲愴,讓關瑾顏剎那間覺得,自己心中的傷痛根本無足輕重。
「我愛你!」關瑾顏再也顧忌不上在此時說出這樣的話語是否合宜,她只想抹去他眼中的傷痛,將他從自己謊言中解救出來,「我愛你!我其實一直都愛你,說不愛你只是騙你,因為我怕你會離不開我!」
「顏顏。」宋頤霆輕輕地捧起她的臉頰。
「我真的愛你!」他一定要相信她,更一定要重新相信自己,「沒有你,我根本就不是完整的我。」
此刻的他,不想去探究她的愛意到底是真是假,也不想去追問她話語中潛藏的深意,哪怕只有片刻,哪怕她的愛真的是噬骨的毒藥,他也想要享受死亡前那令人渾身顫栗的悸動。
他低下頭吻住了那張讓他向往已久的紅唇,兩張冰冷的唇踫到一起的時候,卻摩擦出了足以燃盡宇宙的火花。
女人抬手攀上他的肩膀,而他稍一施力就將她從浴缸里拉出壓在一旁的牆面之上。
太久了,他已經太久沒有品嘗到這樣甜到心間的芳澤,以至于根本顧不上什麼技巧,只是跟隨著本能驅動肆意地勾纏吮吸,仿佛是要奪取關瑾顏所有的呼吸,好讓她再也無法反悔。
「霆……」
身下的女人難耐地扭動著身子,宋頤霆原本以為她是想要掙扎,然而當自己襯衫的衣扣被一顆顆解開時,他才意識到她想要什麼。
「佔有我,霆!」她急促的氣息拂過他的耳垂。
他怎麼可能拒絕這樣的邀約。
這一夜,他們就好像是初嘗的野獸,腦海中只有對彼此的渴求,肆無忌憚地、近乎野蠻地在彼此的身上掀起一浪高過一浪的狂潮。
然後,一同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