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該不會知道了吧?
難道是苡茜告訴他的?
如果不是因為他知情了,他為何會突然說他去算命,還說算命師講他克妻?
這件事除了好友苡茜外,她沒告訴過任何人,但苡茜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明明知道這是她心口的痛,無法跟人傾訴的痛苦,為什麼要告訴她最在乎的男人?
而他一定認為這是無稽之談,所以才會突然出現演出一場求婚鬧劇,還說自己也克妻,就是要她安心去接受他,不要再躲避他吧。
也許,這就是苡茜告訴他的目的。
苡茜難道不曉得,這是要他拿命來賭嗎?
「苡茜告訴你什麼?」她顫聲問,「不管她告訴你什麼,你都別信她,她有時會胡言亂語。」
「她為什麼要胡言亂語?」
啊,真的是苡茜講的啊……
「她有時會很一相情願,以為這樣做是為我好,但其實是反其道而行,所以你不要理會她的胡言亂語。」
「你跟苡茜感情好嗎?」
「呃……很好啊。」
「那你覺得她夠了解你或懂你嗎?」
她咬住下唇,「我……我想……」直覺告訴她,他在挖坑給她跳,故必須更小心應付。
「她既是你好友,表示她說的話是值得信任的,對吧?」
她不曉得該怎麼回應才好。
她被逼進死胡同內,無法抽身。「還是你要說,你的好朋友說的話,不能信?」
「經理……」她近乎求饒的出聲,兩手抓著他的上臂,將他推遠了一步,小小頭顱幾乎抵上他的胸口,姿態彷似求情。「拜托,離我遠點……我不值得……」
「不值得什麼?不值得有個男人疼你?不值得構成一個幸福的家?」他將小臉抬起,濕透的粉腮讓他心口處一陣疼。「旁人的閑言閑語你又何必放在心上,他們隨口說說,轉身便忘,你卻要為此禁錮一輩子,值得嗎?」
「你不懂,我媽是因我難產死掉的,後來我爸跟我姊都相繼過世……」
「相繼過世?接著的嗎?」
「他們一個在我十歲,一個在我二十五歲的時候。」
「那也就是說,你的克親魔力至少要十年以上才能發揮?」
「呃……」還有這種推論法?
「那這樣吧,我陪你十年,若是沒事,就再陪你到第二十五年,若再沒事,就持續下去直到老死,你說好不好?」
「不能、不能這樣賭……」她賭不起!
「我听說的克親都是一開始的幾年就全都克死光光,可沒听過還可以分期付款的……對了!」他一擊掌,「若是依此類推,我應該可以跟你過個三十五年,還是平安無事的,那就直接把期限定三十五。」他從口袋中拿出張紙,交給她。
「這是……」她傻眼看著上頭的名稱,「離婚協議書?」
「讓我們來押上日期。」他掏出鋼珠筆來,在日期位置寫下「2044」。「這樣的話,你應該就能放心了吧?」
「不,我還是不行。」她將離婚協議書塞回他手中。
縴手正要抽離時,被他反手緊握。
「為什麼不試過就要放棄?」他堅定的將細腕握得死緊,不讓她有掙開的可能。「難道那些碎嘴親戚說的話比較值得相信?」
「不是這樣的!我不能冒險,萬一你真的怎麼樣了,我是無法原諒自己的!」
「好!」他就像早就準備好第二項計劃似的將她往車道方向拖去,就在不遠處,停放著他的房車。「要去哪?」
「既然你這麼迷信,那我們直接去問算命的,你到底命有多硬。」
「小姐,你的親緣薄,父母應該很早就過世了吧?」擅長紫微的算命師道。
「嗯。」關宜寧點點頭。「那她的丈夫呢?也是緣薄嗎?」徐華軒問。
「我看一下喔……這夫妻宮天同天梁同宮,必是生活美滿,夫妻感情只羨鴛鴦不羨仙,而且可白頭到老,緣分厚重。」
徐華軒丟給她一個「你看吧」的眼色。
然而長久以來的心魔,可不是算命師簡單兩句話就可破除,離開了算命攤後,她仍面帶重重猶豫,徐華軒擅長察言觀色,自然分辨得出來。
「若你不信,甚至認為我賄賂過算命師,那這樣吧,你來指定,去問朋友或者去網路上查哪有算命的,咱們問到你滿意為止。」
「不用……」
「問。」他強硬的將手機塞給她。
「那……那我們去行天宮好了。」她記得那兒有不少算命攤。
兩人到了行天宮的算命街,從第一攤開始算起,不管是米卦、鳥卦、手相面相、塔羅之類的,皆說她的結婚運不錯,可與丈夫白頭到老。
每個說的都是大同小異,關宜寧還是不肯信,又轉去了其他地方,但每個算命師的說法都差不多,終于在他們算到第二十七攤時,關宜寧拉住徐華軒的衣袖,搖頭,「不要再算了。」
「那你願意相信自己有幸福的姻緣了嗎?」
她咬住下唇,眼眶紅通通。「願意相信我們若結婚,我會陪你到老了嗎?」
一滴清澈的淚水隨著眨眼的動作滾落。
二十七個算命師,四處不同算命攤,他們甚至還遠征到桃園去了,每一位信誓旦旦的保證,她的決心終于動搖。
是真的可以賭的吧?
她其實是注定會有段美好姻緣的吧?
她怔怔望著不肯妥協的徐華軒,猜測,若是真要算到一百個,算遍整個台灣,他也必定奉陪到底。
只要,她願意跟他一起。
這是多麼堅定的意念。
這麼愛她的男人,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我相信。」她願意帶著算命師的保證,賭這麼一次。
「那好。」徐華軒面帶如釋重負的笑意,將放在口袋的求婚戒指拿出來,
「那可以讓我幫你套上這戒指嗎?」
她坦率的伸出手來,「好。」
那晚,就在關宜寧的住處,她以最坦承的心與身體同他相見。
剛洗完澡的她,身上僅裹著一件浴巾,站在房間窗口,遠眺萬家燈火,心頭多少還是有那麼點忐忑。
她可以嗎?
她真的不會為正在浴室內洗浴的男人帶來災難或病痛嗎?
她多希望她能有顆充滿魔力的水晶球,可以讓她看見數十年後的未來,是否兩個人仍是恩恩愛愛,平安健康……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有雙因剛洗過澡而發燙的手自她的身後環過她的胸前,將她攬入堅實寬厚的懷里。
……
夜已深,屋內的人皆已睡,第一天來到「養老山莊」居住的關宜寧被滿月復心事攪弄得睡不著,只好出房泡了杯熱牛女乃,立在窗前,看著玻璃上的倒影,想著前塵過往,不由沉痛的閉上眼。
她被他勸動,決定與他共結連理,兩人也實實在在成了一對佳偶,直到一個禮拜前,徐華軒無端發起高燒,昏倒在客戶的辦公室內,送入醫院為止。
被通知趕到醫院的她,看著床上那面容毫無血色的丈夫,過往的恐懼如排山倒海朝她涌來,將她徹底淹沒。
是她的關系!
她很清楚絕對是她的關系!
她這與詛咒無異般的命運,奪取人命的魔爪在不過三年的時間,就伸向了她的丈夫。
那日在算命攤所算來的內容,一定是徐華軒暗中趁她不注意,偷偷賄賂了算命師,才會眾口如一說她結婚運良好,將與丈夫白頭到老。
都是騙人的!
那只是為了讓她安心的騙術!
他怎麼可以這樣……
怎麼可以拿自己的命來賭?!
離病床三步遠的她,連靠近踫觸他都不敢,就怕渾身上下的惡穢之氣,將會當場奪取他的性命。
病床上的男人睫毛顫動了幾下,眼皮張了開來,乍見到一臉驚惶的妻子,濃眉不由微蹙。
「我明明說不要通知你的。」他不悅的在嘴里碎念。
他記得他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不忘叮囑部下千萬別通知他老婆,誰知部下還是雞婆了。
病房安靜,雖然是如同囈語般的音量,她還是听見了。
「為什麼不要通知我?」該不會……該不會這不是第一次了吧?
「我怕你胡思亂想。」瞧她此時的面色雪白如紙,說不定中暑昏倒的他看起來還比她健康。
「過來。」
她搖頭。
「老公昏倒,你不過來看看?」一定又在胡思亂想了。
「我站在這就好。」
「我沒什麼大事,只是中暑而已。」
「中暑會昏倒嗎?」她不信。
「中暑是有可能昏倒的啊。」
「你是在客戶的辦公室內,怎麼會中暑?」辦公室內都有冷氣的啊。
「那是因為我去辦公室之前,還跟另外一個要賣地的客戶在他的農地上聊了快一個鐘頭!」他沒好氣的回。
客戶是種田人,很習慣在正中午的大太陽下談事,但他是長久坐辦公室的上班族,這一曬將他曬得頭昏眼花,差點就走不出那塊農地。
離開時本以為撐過了,哪知一到另外一個客戶的辦公室,彷佛不用錢的強烈冷氣,竟加劇了他的中暑現象,他的頭一陣劇烈頭痛,人就昏過去了。
听完了他的解釋,關宜寧還是未將兩人距離縮短。「這不是第一次了吧?」關宜寧心想這必定不是他第一次瞞她了。
「什麼?」
「之前一定也有過,對不對?」
「中暑?」他想了下,「有時在外頭奔走,難免會輕微中暑,你也是同行,很清楚的不是?」
「之前是輕微中暑,這次是嚴重昏倒,下一次……下一次會不會就不治了?」
「別詛咒我啊,老婆。」他忍著仍疼的頭坐起身,朝她伸出手,「過來。」
「這是預兆。」
「你想太多了。」
「我以前有個男朋友,也是跟我交往一年就得了盲腸炎,醫生說若再拖個幾天就醫,就會轉變成月復膜炎了。」
「但他還是沒有變成月復膜炎。」
「但若是他沒跟我交往,說不定連盲腸炎都不會得。你也是,我們不應該結婚的。」
「宜寧……」
「我們離婚吧。」她不能害他!
她自己怎樣都無所謂,就是不能害死他!
「我不會答應的。」徐華軒堅決的語氣不容置喙。
「為了你好,我們離婚吧!」她低聲哀求。
「我不會答應你這個荒謬的要求。」
「我不能害你……下一次說不定就是癌癥了。年輕人的癌細胞會擴散得很快,就會像我姊姊一樣,一發現時就只剩下半年的壽命了。」
他重嘆了口氣,「不然這樣吧,我兩年一次健康檢查的時間也差不多快到了,我去安排做檢查,讓你安心,好不好?」
她只是傻愣愣望著他,沒有回應。「好不好?」他耐煩的復問。
她點頭,輕輕的。
「我現在口很渴,幫我倒杯水來好嗎?」
「嗯。」
她去醫院的飲水機倒了杯水給他,靠近床鋪時,他霍地抓住她的手腕不放,杯中的水差點因此灑了出來。「小心!」她驚呼。
他氣定神閑的以另外一只空手拿過水杯,仰頭飲盡,再將人拉進懷中。
「不要這麼大驚小怪,緊張兮兮的,你老是這麼擔心害怕,弄得我壓力很大,你知道嗎?壓力大是會生病的,也就是說,沒事也會被你擔出事來,放寬心,懂不懂?」他用力捏了捏小鼻子。
「好痛。」她忙拉開惡作劇的手。
「听到了沒有?」他故意板起臉來。
「听到了……」她將他的手背反轉,看著他手心上的生命線,長度幾乎接近手腕。
這是長壽之象吧?
就算嘴上不說,她還是很難不在心上忐忑啊。
然而,當徐華軒請了兩天假,住院接受全身健康檢查時,關宜寧在餐廳與一位客戶討論委托他們中介公司管理房產一事時,意外遇到結婚之後就沒再見過的姑姑。
姑姑看見她,很是熱絡的上來打招呼,那時與客戶已經談得差不多了,故客戶非常識趣的起身告別,害她想藉由公事之由,不跟姑姑有多余接觸的借口都沒有。
姑姑非常爽快的就在她對面入座,點了杯清涼的水果茶。
「你跟你老公好嗎?」姑姑一派熱情的問。
關宜寧點點頭。
她知道姑姑很討厭她,熱情的模樣是裝出來的。
「那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總覺得姑姑意有所指。
姑姑又閑聊著自己家里的事——
「你姑丈最近不知是不是因為年紀大了,老是這里酸那里痛的,一天到晚在那邊哼,煩死人了。」
「也許可以安排去做個健康檢查。」關宜寧輕聲道,「像我們都兩年做一次。」
「健康檢查不是要花不少錢?」
「為了健康,花點錢也算是買心安。」
「也是啦,你老公的確該花這個錢,免得……」意識到自己不小心將心里話說出口,姑姑連忙閉嘴。
她雖然未說完全,但關宜寧也猜得出她想說什麼。
「我……」她決定听丈夫的話,將心魔打敗,「我去算過命,不是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
「我沒有克死我家人。」
姑姑被她的沖撞怔了怔,「你在胡說什麼?」
「你們不是都這麼認為的嗎?我的家人都是我克死的。」
「呃……喔……」姑姑很不自然的咧了咧嘴角,眼神游移。
「根本沒有這種事,這都是無稽之談。」
「你……你要這麼說也可以啦,我也不想這麼講的,但我哥跟我嫂子還有你姊,都年紀輕輕就死了也是事實啊!我哥死的時候還不到四十耶,你姊更不用說,不到三十就死了,他們沒有一個活過四十!好好一個家庭就只有你活著,怎知不是你出的問題?你最好叫你老公也小心點,他也快四十了不是,我可不想不久後收到訃聞……」
「姑姑!請不要亂講話!」她激動得全身發抖。
「我也是一片好心耶,不想你造下那麼多罪孽,你早點離開人家說不定還可留一線生機,離婚啦、分居啦,都可以,我听說不要同床就行了,你自己看著辦吧,不用太謝我,這杯茶你請了。」姑姑拿起尚半滿的水果茶,喚來服務生,「請幫我打包。」
服務生將茶壺拿走,姑姑轉頭看著氣得小臉發白的佷女。
「你媽當年真不該選擇留下你的,孩子要生就有,干嘛留一個克死全家人的掃把星!」姑姑手肘彎起靠著桌面,上身前傾,「我告訴你,我可一點都不喜歡你,我嫂子跟我感情非常好,一想到她為了你賠了條性命,後來連我哥跟宜悅都被你克死了,我就沒有辦法平心靜氣對待你!」她的五官猙獰,「當初如果死的是你就好了。」
姑姑充滿惡毒的詛咒,讓關宜寧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在座位上。
「小姐,您的水果茶。」服務生送來打包好的水果茶,還貼心的用塑膠袋裝著。
「不要再害死一個人了!」姑姑臨走前還不忘「吩咐」。
關宜寧兩手掩面,無助的低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