憊計較什麼呢?她把自己搞成了這樣子,他既惱又疼,惱她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心疼她痛了不會說,他竟忘了她表達需求的方式總是極端而消極,她需要他,即便她從不曾訴諸言語,可寧昱凱還是懂了。
「擷羽,先醒來吃點東西好嗎?」
是誰?是誰在喚她?
冉擷羽在睡夢中隱約听見了呼喚,那麼溫柔、那麼熟悉。她自水底深處慢慢地浮了上來,轉醒之際,她嗅聞到一股饞人的香氣,那是米粒花上了一段時間熬煮成的清甜粥香,她最喜歡的味道……
她沉寂多時的食欲被勾惹起來,冉擷羽緩緩睜眼,隨即呆望著出現在此的男人。「你……」
「醒了?正好。」寧昱凱表情淺淡,收回在她清醒前所有關注的眸光,然後將保溫瓶內的粥倒入碗里。「醫生說你腸胃情況不太好,這段時間最好吃得清淡點……喏。」
他把碗遞給她,冉擷羽錯愕得沒接過。「為什麼你會在這里……」
寧昱凱沒回答,逕自道︰「沒力氣?要我喂你嗎?」
「不——唔!」來不及回答,一口粥已被送到面前,這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只好張嘴吞入。粥的溫度剛好,不會太燙也不會太涼,一口下去連喉管都暖熱了起來,這股溫度瞬間彌漫至她眼眶,很不爭氣地蓄積成淚水。
她強逼自己咽下那淚,紅著臉將碗接過,熟悉的溫暖燙熱了她,她喉頭發緊,逸出哽咽,將粥一口一口吞入,很神奇地沒再反胃,唯獨心跳快了、身體熱了,本以為冰冷死去的一切如今再度蘇醒過來,因為他。
寧昱凱細長的眉眼瞅著她。她睡著的時候只覺她消瘦許多,醒了卻發現她連眼神都無精打采,想起她會這樣對待自己的緣由……他薄唇一抿,好似懂了什麼。「這三個月,你怎麼過的?」
冉擷羽一凜,有些戒備。「還不就這樣過?」
寧昱凱一笑。「哪樣過?厭食、失眠加憂郁?」
可惡!「小覓講的吧?」冉擷羽怒了,這于覓怎麼老是胳臂向外彎,出賣她不遺余力?
這下她連他怎會出現在此的理由都甭問了,沒想到好友會連她的病癥都告訴他,現在昱凱知道了,會怎麼想?想她是不是因為他才變成這樣?是啊,這是事實,她無法否認,也許他該得意……
冉擷羽不敢抬頭看他臉上的表情,害怕發現任何一絲輕蔑或嘲笑,可好半天沒動靜,她不解地睜眸,卻迎上他極深幽的注視,她心跳漏一拍,還沒搞懂他這眼神的意義,便見他薄唇掀動。「我們結婚吧。」
「什麼?」
相較于冉擷羽的錯愕,投下這顆震撼彈的人倒是很平靜。「等你出院了我們就找個時間去登記,之後再準備搬家。我現在住的地方房子比你的要大,交通也算方便,房租問題到時再商量,我希望這些事情都能在半個月內搞定,所以你得配合一下——」
「等一下!你在講什麼!」冉擷羽傻眼。結婚?這是哪來的天方夜譚?「寧昱凱,你瘋了?」
他抬眼,如水的黑眸靜靜注視著她,那眼神很平靜,不帶任何瘋狂,可他卻說︰「是啊,我瘋了。」
「既然這樣……」
「我瘋了才會那樣離開你。」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對她的必要性,他恨自己沒早點發覺,才讓她將自己折磨得這般不堪。「沒有我,你會死,不是嗎?」
「這……」
一般人听了這句話該有什麼反應?她該大笑三聲嘲笑他的自以為是,往臉上貼金還挑她這塊九九九純金,天底下怎會有人因這種事而死?這太荒謬了!
可寧昱凱的目光很認真,並非開玩笑,她想反駁,想大聲說不,可她的身體卻自有意識地再度背棄她,她不自禁落下淚,一滴一滴落在碗里,使本來帶著米香的粥瞬間變得苦澀難咽。「我……」
她開口,卻不知道自己該說、或能說什麼。
近乎相同的情況再一次發生,十多年前他救了她,從此她便認定了這個人,如今他絕望得撒手離去,她僅剩一人,沒有任何活下去的想望。她的一切拒絕留在這個無所依靠的世界,冉擷羽強烈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地渴望被人需要,但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她只要他。
寧昱凱瞅著她哭泣,輕輕嘆息,本已不再抱持任何期待,沒想過竟會用這種方式證實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分量,他苦笑。當他接到于覓打來的電話時,他並未打算過來,只因盡避不是她的錯,可他畢竟還是受傷了。
他害怕再見她,他會不顧一切逼她愛他,所以他下意識抗拒接收她的消息,忍得辛苦,可于覓卻說︰「我們都被她給騙了。」
「騙?」他不解,那是擷羽最不屑做的一件事,不是嗎?
「她騙了我們,也騙過了她自己,可事實是沒有你,她連日子都不知道要怎麼過了。」于覓苦笑一聲。「如果你還想要她,就得辛苦點,留在她身邊。」
所以,他來了。
然後親眼看見她是如何地對待自己,明白自己究竟對她做了什麼。原來,沒了他,她竟連怎麼呼吸都不會了。
她的轉變無聲傳達她是多麼需要他,可這能夠讓她忘卻他母親做過的事,坦然愛他嗎?
他不知道。
只是,倘若這是她目前能夠表達的極限,那麼,他該怎麼做?
「我們結婚吧。」
他再說了一次,口氣比第一次要堅定許多。
既然離不開、拋不了,那麼他決定——與她耗下去。
如同那兩條線繩,既然都已成死結,不如用最極端的方式,將兩人牢牢綁在一起,直到她能放下一切,坦承愛上他為止。
這一定是哪里不對了。
棒天,冉擷羽一早出院,寧昱凱已開車等在醫院門口。
「上車吧。」
「我可以自己回去。」
「這里不能暫停太久,後面的車在催了。」寧昱凱道,重述一次。「上車。」
于是她無法拒絕地搭上他的車,大概是歷經昨天的事,她已做不到繼續自欺欺人地否定他對她擁有的巨大影響。
他說得沒錯,沒有他,她會死。
倘若她是花,那他便是那培植花朵成長的土壤,她賴以存活的養分全仰賴他吸收,身體反應不會騙人,她已經很慘痛地覺悟到了這一點,何苦再跟自己過不去?
所以,她認了。
寧昱凱驅車駛往她家,這車是他去年買的,用意是為了方便接她回家,畢竟背著個酒醉的人叫車不便,還得忍受司機白眼。他對她的用心總在這種小地方不經意地展現,他從不刻意提,只讓她自己察覺,然後她便害怕地意識到自己又為此多陷落了一點。
真可怕。
她側首,凝視他專注開車的身影。這麼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準許自己如此清楚地看望他的一切。不同于小時候的瘦弱,他文雅的臉容如今隱隱透出了屬于男人的堅毅,一般東方人眸色偏棕,可他的眼瞳卻如墨石一般漆黑,黑得教人看不透。冉擷羽咽了口口水,第一次發現原來控制自己的心跳,竟是如此不容易的一件事。
她無法漠視這份真實存在的心動。
寧昱凱送她到公寓樓下,將一袋準備好的食物交給她。「明天一早,我來接你。」
冉擷羽開門的動作一頓,轉過頭,不解。「干麼?」
「去戶政事務所登記,記得準備好身分證印章之類的東西。」他想了想。「還有戶口名簿。」
寧昱凱漆黑的眼緊睇著她,表情認真,冉擷羽差點被口水噎到。「咳咳咳!你……你玩真的?」
昨晚他在病房兩度提及這事,她還以為他神經接錯線了,等到隔天應該就會沒事,不料這時竟又提了一遍,可才剛問出口,她便被他深邃的注視震懾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他是玩真的。
「我給你一個晚上考慮。」
「一個晚上?!這是終身大事耶!」
冉擷羽瞪眼,還來不及多說,一股強烈的力道便扯著她傾向他,他爾雅俊秀的五官近在眼前,使她呼吸瞬間一窒,一口氣還堵著,他縴薄的唇卻已貼合上來。
第二次的吻,仍舊沒有太深入,可他灼熱吐息輕拂在她臉上的感受,卻使她打從心底浮起一股深刻的眷戀。
倘若第一次的親吻帶著訣別,那麼這一次的吻,便帶著一種決心。
冉擷羽幾乎要被這樣的執著折服,下一秒,這過分熟悉的臉容與記憶中的某人重疊,使她下意識退開,原先紅潤的頰在瞬間褪至蒼白。「這、你、我……」
「沒關系。」寧昱凱淡笑,彷佛早有預料,可漆黑眸底仍舊生出一抹黯淡。這急不得,他該清楚知道。
平復下心緒,寧昱凱握住她微微發顫的手,語調十足堅決。「往後,有的是時間。」
「往後?」
「是啊,好好考慮。」說完,寧昱凱放開手,讓她下車。
冉擷羽怔怔看著他開車駛離,不禁抬手觸模嘴唇,手心跟這兒都還殘留著屬于他的溫度,說實話,她心底是很依戀的,可他與寧母過分相像的容貌卻如一把利刃,在她合該沉醉的時候竟硬生生地刨挖出憎厭。
如今她已確信自己不能沒有他,那麼,她是不是該試著給彼此一個機會?
結婚啊……
冉擷羽嘆了口氣,抱著胳臂,內心暗暗祈禱。希望這個決定……不會錯。
棒天一早,寧昱凱依約來接她,剛按下對講機,另一頭便傳來回應。「結婚登記需要準備什麼?」
寧昱凱一愣,回答︰「身分證、印章、戶口名簿,還有新式身分證要用的大頭照。」口氣平淡得好似在討論「遠足需要帶什麼」一樣。
「好。」冉擷羽回應後便掛上了對講機,約莫五分鐘後她走下樓來,臉上妝容精致,穿著一襲白色的雪紡紗洋裝,恰懊地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形,教寧昱凱瞬間亮了目光。
為求工作方便,她平日除非參加宴席,否則都是一身褲裝,今日特意打扮,使他在驚艷之余不掩意外。「今天是什麼特別日子?」
冉擷羽抬睫,瞅著他的眼里帶著好笑。「結婚不是特別的日子?」
是,但他沒預料到她的配合度竟然這麼高。「很美。」
他真心逸出贊美,臉上笑容如春風般和煦宜人,黑亮的眼定在她身上,如星星一般眨啊眨地,燙熱了她的臉。冉擷羽心音如鼓,一陣一陣傳來震動。
昨天,她想了一晚上,盡避無法否認這做法實在瘋狂,但都到了這種地步,他們之間還有什麼是正常的?
她有點不想再逃了。
如果這是他想要的,那就給他,只是她很不解。「你怎麼會想到要結婚?」
「為什麼不?」寧昱凱反倒對她的疑惑有疑問,他一笑。「反正遲早都要的,不是嗎?」
說罷,他示意她上車。「走吧。」
「嗯。」冉擷羽上了車。
在路上,他把準備好的結婚證書交給她。「確認一下,沒什麼問題就可以簽名了。」
瞧他把終身大事講得好像一筆待簽約的生意,冉擷羽哭笑不得地接過。才沒兩天,他居然就連證人的簽名資料都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