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東夷國君的性情古怪,顏鳳稚起初還不信,這回卻是完完全全的信了。
阮佑山被誣了里通外國的大罪,他卻還淡定,對外說押著阮佑山,其實則是把他拴在身邊當侍衛,完全頂替了回老家看爹娘的影衛。
她隨著完顏千里進宮的那一天,息未竟是下旨讓阮佑山和完顏千里回家,並命完顏千里好生看護,不能讓這「死囚」給跑了。
完顏千里顯然也很驚訝,但不如顏鳳稚,畢竟他和息未早就認識,對他喜怒無常的性子也是十分了解。
阮佑山顯然也是和息未打過不少交道的,所以比之于他放了自己這件事,阮佑山更驚訝的是顏鳳稚為什麼會出現。
「你來干什麼?」
「你很不希望我來?」顏鳳稚反問。
「回去。」阮佑山擰眉,二話不說的就打開櫃子開始收她的衣服。
「喂喂,你干什麼!」顏鳳稚沖過去擋在櫃子前,怒氣沖沖的瞪著他,「本公主來東夷……體察民情,你有什麼權利趕我走?」
看阮佑山推開她繼續收,顏鳳稚忍不住跳腳,「阮佑山,你……你放肆!」
「快回去。」阮佑山彎腰翻出了包裹。
「住手。」顏鳳稚撲上去,用力的扳開他的手,然後把包裹丟到了一邊。
阮佑山被她推得一趔趄,蹙眉看她,還是那句話︰「回西涼去。」
「你怕什麼,怕我坐實了你里通外國的罪名?」顏鳳稚的胸口起伏著,莫名的委屈起來,她千里迢迢的瞞著皇兄來看他,到頭來卻被人往外轟,「告訴你,我就是不走,我來就是為了看看你到底有多狼狽!看不高興我絕不走!」
阮佑山看著她,抓著她衣服的手一松,眸子顫了顫。
顏鳳稚喘了一會兒,瞪著他的目光漸漸軟化起來,幾乎兩年沒見,他消瘦了很多,精神有些委頓,下巴也泛起了胡渣。
借著窗外灑進來的皎潔月光,顏鳳稚打量了下阮佑山,心頭莫名的泛酸,也覺得自己方才可能說的過火了些,「你……」
「我妻子死了,兒于送到了別處養,父親也憂郁成疾。」阮佑山輕輕的背過手,面無表情的說道,眼底卻有著凝結的痛,「高興了嗎?」
顏鳳稚心咯 一跳,「我不知道你父親也……」她舌忝了舌忝唇,「你也放寬心些,邪不勝正,一定會有人給你洗刷冤屈的。」剛剛激怒了人家,她又笨拙的安慰。
「我被誣陷。」阮佑山的眉心舒展了些,「妳信?」
「當然是信的。」顏鳳稚月兌口而出,旋即又道︰「你那麼蠢,連本公主都斗不過,哪里還有腦子里通外國?本公主信,全是看你看得太清了而已。」她硬著脾氣說。
「嗯,斗不過你。」阮佑山終是柔和了表情。
「不過你們皇上也真是奇怪,居然放了你出來。」顏鳳稚彎腰撿起地上的衣服,心不在焉的打了幾個折迭好,又咕噥了幾句,一抬眼卻清楚的看到阮佑山落寞的側臉,表情雖是柔和了些,但正因為柔和了,那眼中的痛楚才顯得更清晰。
她不再說話,低頭咬了咬唇,「你傷心嗎?」
「嗯。」阮佑山簡短的答了聲.
「那……你哭過嗎?」顏鳳稚又問。
「哭過。」
「你……」顏鳳稚沒想到,怔了怔,又問.「你也會哭嗎?」
「是。」阮佑山緩慢的眨了一下眼,「因為痛苦。」
「牢里冷嗎?」顏鳳稚朝他走過去。
「冷。」阮佑山又點了點頭,「听聞妻離子散的那一天,更冷。」
阮佑山始終沒有落淚,也沒有多說一句感傷的話,但顏鳳稚只听著他這樣說,就覺得特別想哭,也沒有理由,她養尊處優慣了,從未經過什麼坎坷,如今看到身邊熟識的人遭遇了這種事。也忍不住替他難過。
況且她和阮佑山就是這樣,打得快,好得也快,于是她扁了扁嘴,傾身走過去,低眸掩去眼中的濕潤,輕輕的摟住了他的腰,「鬼面使臣別難過。」
阮佑山身子一僵,沒有推開她,輕聲道,「嗯。」
顏鳳稚臉頰一濕,把臉往里埋了埋,「下回難過時就說話,我不捉弄你了。」
阮佑山的唇不易察覺的揚起,「嗯,謝……公主。」
那一晚阮佑山本想趕顏鳳稚走的,可後來卻什麼都忘了,只記得那天的月色很好看,輕輕的灑進來,他一低眸,便瞧見她的發頂。
赫連息未沒有再禁錮阮佑山,但那些誣陷他的人卻沒有善罷干休。
阮佑山住在完顏府的這段日子里,察覺始終有人在跟蹤和監視他,于是他和完顏千里的調查工作必須十分的保密。
幸運的是,完顏租的是友人的老宅,宅中還有個隱秘的地道,一入夜,完顏千里和阮佑山便隱在密室里面商量對策,梁以柔要照顧孩子,自然是不能出席的,倒是顏鳳稚,跟著也摻和了幾次。
「皇上放你出來的消息是封鎖的,但沒想到仍是沒防住他們。」
「眼線頗多。」阮佑山咬牙,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無恥賊子。」
「如今他們盯得緊,但又不敢輕易動手,只等著坐實罪名,讓皇上處死你。」
「那……公主?」阮佑山眉心一動。
「我?」一直安靜听著的顏鳳稚一挑眉,指了指自己。
「恐怕他們的人已經注意到長公主了,只是不知道她的身分。」
「走不得了。」阮佑山手一松,無奈的嘆出口氣來,如果他們察覺到了顏鳳稚的存在,一旦她莫名消失,那伙人肯定會起疑,不過……
阮佑山倏地又抬眼,「不行,送她回去,留下太危險。」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顏鳳稚涉險。
「你瘋了!送走她,他們務必會起疑,到時追根究底,查出公主的身分,那你肯定是活不成了!」完顏千里強烈反對,「你以為皇上放你出來是為了什麼?無非是想保你性命,讓你自己查清事實,你若是不珍惜這個機會,咱們那個活寶皇上要是改了主意,非要弄死你怎麼辦?」
「可是……」阮佑山還是搖頭。
「完顏將軍說得對。」顏鳳稚突然開口,「我是來幫你的,不能什麼都沒做就走。」
「沒用。」阮佑山擰眉,「即便留下來。」
「那我也不能連累你。」顏鳳稚眼珠一轉,睫毛輕輕一抬,稍稍的露出了些笑容來.「只要給我安排一個身分,婢女、姊妹,什麼都可以,我們演出戲,演得像一些,那些家伙不就不會起疑了嗎?」
「長公主這個法子不錯。」
「胡鬧,不行。」阮佑山看了完顏千里一眼。
「兩票對一票,我們贏了。」顏鳳稚抬著下巴瞧他,正準備得意的說些什麼,卻突然涌起了一陣的惡心,干嘔了幾聲後朝他們示意了一下,便溜出密室去吐了。
阮佑山有些擔心,又和完顏千里說了幾句便追了出去,最終在後院尋到了她,顏鳳稚正蹲在角落嘔吐,捂著胸口,一臉難受。
「怎麼回事?」阮佑山蹲下,拍了拍她的背。
「還能怎麼,有了。」顏鳳稚抬起頭,抽出帕子擦了擦嘴。
「誰的?」阮佑山一听,拍在她背上的手猛地抓成了拳。
「看你嚇的,抓疼我了。」顏鳳稚身子一抖,甩開他的手,「水土不服而已。」
阮佑山明白過來,沉下臉站起來,「胡鬧。」
「膽小鬼。」顏鳳稚嗤笑一聲,也站起來,因為嘔吐而臉色蒼白。
「最近總是吐?」阮佑山臭著臉問。
「告訴你了,水土不服,東夷的鬼天氣真是奇怪……」
顏鳳稚沒有說謊,近日來天氣悶熱,加之水土不服,讓顏鳳稚的苦夏更加嚴重,幾乎吃什麼都不對胃口,臉似乎還有些浮腫,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阮佑山白天幾乎不出門,少數時間會易容出去,但大多數都是晚上和完顏千里出去行動,做了什麼顏鳳稚也不清楚,只知道阮佑山天天在家裝憂郁、裝頹廢,看起來好像因為父親和妻子的去世而再也振作不起來。
而顏鳳稚的身分也遲遲沒有定下來,裝婢女她裝不像,裝大小姐倒可以,可是不缺這個角色;裝姊妹也不行,完顏、阮佑山、梁以柔的身分那伙人都清楚,誰也沒有個姊妹。
于是她到底裝成什麼成了一個難題,聰慧如梁以柔,連著想了幾個計策,都被顏鳳稚以做不來給否決了。
直到有一天,一個突發事件逼得她不得不……
那夜月黑風高,顏鳳稚因為暑熱而難以入睡,阮佑山恰巧剛從密室出來,瞧見她房中的燈還亮著,便多了句嘴,敲門問了句。
誰知剛問了一句,門就被打開了,臉色略顯蒼白的顏鳳稚披著件外衫,頭發披散,滿臉愁雲慘淡的看著他,「你來得正好,我睡不著。」
「我只是……」阮佑山想找個理由走人。
「來,進來給我念念經吧,沒準我就睡了。」顏鳳稚二話不說把他拉進來。
「我不是和尚。」
「你念的可不如和尚有趣。」
阮佑山無語。
「等著。」顏鳳稚把他按在桌邊,回身去櫃子里翻騰了一陣後,拿著幾本書折回來,興致勃勃的把書攤在桌上,獻寶似的給阮佑山看。
「你走了以後,我無意間讀了讀,才發現這幾本書真的很好看,當初不喜歡,全是因為你讀得不好而已。」
「怪我?」阮佑山蹙眉。
「可不是,只怪皇兄昏了頭,讓你來耽誤我學習。」
阮佑山哭笑不得。
「念給我听,我看看會不會犯困。」顏鳳稚把書推過去。
「歪理。」阮佑山把書又推回去,「睡不著是因為苦夏而已。」
「我知道是是因為苦夏,可不是沒辦法了嘛。」
「廚房有酸梅湯,我端給你消暑。」阮佑山站起來。
「加點冰塊。」顏鳳稚沒拒絕,端著下巴懶洋洋的看著他離開,然後唇角不自覺的帶了些笑容.
其實兩人的關系變得古怪了之後,情況也不是變得那麼糟糕,起碼以前絲毫不會憐香惜玉的阮佑山終于懂得謙讓她了,如今倒好,還知道給自己端酸梅湯解暑了。
須臾過後,阮佑山端著兩碗酸梅湯和一大塊冰回來。
「給。」阮佑山把一碗放到她眼前。
「這麼大的冰?」顏鳳稚對著那一整塊冰咋舌。
「找不到小塊的。」阮佑山伸手過去,輕巧的一捏,「喀拉」一聲,掉了塊冰。
「不會切開嗎?這麼大塊,我怎麼吃。」顏鳳稚也湊過手去,結果一模到冰就覺得手冷,迅速抽回手來。
阮佑山一掀眼皮,有些譏諷,「你可以一面喝酸梅湯,一面舌忝著冰消暑。」
顏鳳稚氣滯,「你的嘴怎麼這麼壞?」她決定收回剛才的想法。
阮佑山勾了勾唇,顯然是在逗她,在她凶狠的目光中,他也捏了塊冰下來,放到顏鳳稚那碗酸梅湯,她卻一會兒問他洗沒洗手,一會兒又說他不愛干淨。
阮佑山沒了耐性,捏起一塊冰就塞到了她的嘴里,顏鳳稚的小嘴被撐滿,又冰又脹,于是便張牙舞爪的對著阮佑山嗚嗚的叫。
看她這副滑稽的樣子,阮佑山莞爾,剛想笑就表情一僵……窗外有人!
察覺到那黑影的阮佑山迅速的收斂了表情,傾身上前,按滅了燭火,攬住顏鳳稚捂住了她的唇。
「唔唔……」
「別鬧。」阮佑山貼著她的耳。
他摟著她輕輕的挪到床上,然後屏氣凝神的看著外面,屋里熄了燈,那人卻並沒有離開,雖然未見身形,但阮佑山卻能感覺到他仍然在周圍。
過了一會兒,顏鳳稚被他摟得快要窒息,忍不住輕聲道︰「還沒好?我好悶。」
阮佑山這才松了手,但這時黑影又在外面一閃而過,阮佑山一驚,連忙摟著顏鳳稚躺下去。
顏鳳稚想要驚呼,卻被人捂住了嘴,阮佑山壓在她身上,灼熱又紊亂的呼吸撲在她的脖頸上,「得罪了。」
黑暗之中,顏鳳稚不停眨眼,狹長的眸子亮得驚人,長久的靜默飄蕩在兩人之間,緊張的氣氛逐漸變得尷尬起來。
窗外的影子沒走,不知道還會待多久,阮佑山輕輕撒開手,凝視著顏鳳稚的眼,「今晚恐怕要委屈妳了。」
那人顯然是來打探顏鳳稚的身分,剛才一時慌亂的熄了燈,對方肯定以為兩人關系不純了,現下阮佑山是被自己給逼到了刀尖上,走都走不得了。
「我是無所謂,但你居然肯?」
阮佑山眉心微蹙,不知道她何意。
「上回我那麼投懷送抱,你都把我推開了,顯然是厭惡我的。」
「我說過,不許妄自菲薄。」阮佑山擰緊了眉頭,「我從未厭惡你。」
「那上一次……」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阮佑山又堵住她的嘴。
「不要再捂著我了!」顏鳳稚將聲音壓得極低,然後扳開他的手抗議,「方才給我塞了冰塊,又捂住我的嘴,硬是把冰塊給我捂化了,你模,現在嘴里還是冰的。」
顏鳳稚一著急,把他的手指給塞到了自己的嘴里,阮佑山指尖觸到那柔軟的口腔,忍不住一顫。
「抱歉。」他抽回手來。
「真是的,冰死我了。」顏鳳稚咕噥了一句,揉了揉自己的臉頰。
「冰,正好消暑。」阮佑山揶揄她。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苦中作樂。」阮佑山撐起身來,準備側躺下去。
「喂,跟你說個事。」顏鳳稚扯住他的衣領,又把他給拉下來,兩人的臉瞬間湊得極近。
顏鳳稚眸中眼波瀲濫,其中媚態橫生,或許她從不注意,自己到底有多美、多誘人,只是平素和阮佑山作對慣了,總是一副斗雞的樣子,那點精心經營的嫵媚樣子都沒有了。
她目光上下一劃,旋即又看著阮佑山的眼,「兩年前,你對我說的那一大堆話,還欠一個解釋。」
「你還記得。」阮佑山目光一沉。
「廢話。」顏鳳稚翻個白眼,「從沒有人那麼說過我,我怎麼能忘?」
「我說的有錯嗎?」阮佑山看著她,眼中浮起警惕,「你要重蹈覆轍?」
「想得美!」顏鳳稚不輕不重的給了他一個耳光。
「那你讓我起來,這樣壓著……很不雅。」
「不行,只有這樣說話才能夠小聲,不讓外面的听見。」
顏鳳稚揪緊他的衣領,把他拉得更近,然後湊到他耳邊說︰T我必須跟你說清楚,或許那天我也說了,但我現在不得不再跟你說一次,就算那一晚和你在一起是因為杜偉澤,但在那之後,絕、對、不、是!我雖然惡劣,但也有原則。」
「那為什麼要那樣做?」
「為了證明你不愛你妻子而已。」
「為什麼一定要證明?」
「沒理由。」顏鳳稚松了手,阮佑山卻沒有起身。
「以後不用證明了。」他撐在她身上,薄唇在她耳邊一張一合,呵得她有些癢。
「為什麼?」顏鳳稚有些發怔︰心跳變得有些快。
「我不愛她。」阮佑山一字一句的說,「不久前,我發現了她的不忠。」
「是因為她不忠,才不愛的嗎?」顏鳳稚不死心的問。
「或許是,或許不是。」阮佑山抬起了頭,目光不經意的從她唇上掠過,而後撞上她的目光,「不過無論如何,她都是因我而死,我欠她的。」
雖然對她沒有愛,雖然對她的不忠充滿了憤怒,但阮佑山不得不說,自己害死了她。
「你害我困在東夷,你也欠我的。」顏鳳稚又拉住他。
「是,欠妳的。」阮佑山扶住她的手,卻沒有迅速的推開。
「我不要你還,只要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因為……」顏鳳稚一哽,沒有繼續問。
她到底想要證明什麼呢?證明阮佑山時因為和自己置氣才成親的嗎?上回他都那麼明確的說了,這回再問,無非又是自取欺辱。
在感情這方面,她吃了太多次的虧,丟丁太多次的臉,已經沒當初那麼大膽了。
她突然就不想問了,好不容易和阮佑山緩和丁關系,若是他說不是,自己難免會惱羞成怒,到時候鬧得一發不可收拾,便不值得了。
不如就這樣吧,知道了他不愛他妻子就可以了,其他的都和她無關,她只需要去證明這世間沒有愛就可以了。
「因為什麼?」阮佑山追問。
「沒什麼。」顏鳳稚搖頭,松了手,翻了個身躺好。
阮佑山沒說話,沉默的在她身邊躺好。
隔了會兒,背對著他的顏鳳稚悶悶的開口︰「你怎麼就這麼不喜歡踫我呢?」
「我沒有。」
「你知不知道,一次又一次的投懷送抱,是很丟人的。」
「我……」阮佑山語塞,不知該怎麼說。
「我都跟你解釋了和杜偉澤無關了,你怎麼就不相信?」
「我信。」阮佑山神色動容,「只是……配不上妳。」
「我看不要妄自菲薄的是你。」顏鳳稚曲起胳膊枕著,「又不讓你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