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不能說的秘密,你還起了頭,存心要吊我胃口就是了。他睨她一眼,完全睨不掉她的一臉晴朗。
「我還以為,因為送我出城,沒人管你,你才會心情大好。」他淡淡酸她。雖不樂見她郁郁寡歡,但她對分離所表現出來的反應,未免太歡樂了點,真是……不甚公平。
「才不是哩!總之……就是很捧的事啦!總有一天告訴你,敬、請、期、待!」幼稚且甜美地,長長拖著尾音,撓人心癢。
「別被參娃她們拉去做些壞事。」這小蚌娃,遭人帶壞的可能性,很大,傻傻地,跟著別人使壞。
「以後你就知道了!」哼哼。到那時,你可別笑得比我更樂、更大聲哦!
「這次,傳聞中的寶珠消息,又是烏龍一場。」囚牛正是為此消息離開龍骸城,前往海蜘蛛之巢,印證是否有寶珠下落。
他連連趕路,以最快速度抵達,疑似寶珠之物,不過是海蜘蛛的卵繭。
她一點也不驚訝,沒有前幾回,乍聞消息有誤時,臉上失望明顯,比他還更難過,相較起來,她這次……好鎮定。
她的鎮定,來自于她清楚寶珠在哪兒,下意識撫肚,真想告訴他「你別再奔波了,寶珠在這,我正在幫你補好它,你再等等,再等我一陣子」……
結果還是只能笑著,安慰他︰
「你別急嘛,我相信寶珠很快就會出現,重回你身邊,你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未來變成怎生模樣,不用假設去想,如何傷害自己,才能保護他人;你可以開心就大笑、生氣就大怒,不用壓抑,盡情隨心所欲……」
「你說得……像是知道珠子的下落一樣。」
「可能嗎?」她呵呵反問。
當然不可能。這答案,毋庸置疑。
她又纏著他,說了好些話,直到她在水鏡另端,不敵睡意襲來,憨沉睡去,唇角懸掛的笑容,不曾卸下。
「囚牛……我幫你……」夢囈里,仍是嘻嘻咭笑,含糊說著,僅有幾字清晰可聞。
夢中,有他。
囚牛為此,露出淡笑。
「夢見要幫我吃掉一整盤的紅藻魚餃,還是醉甜蝦?小貪吃鬼。」指月復輕輕點向水鏡間,她腮幫子的部分,只擾了一池波亂。
他說著她听不見的笑斥,以及寵溺,輕道晚安。
不撤收水鏡,讓她的睡顏,與他相伴。
珠芽近來以蚌形居多,安分窩在軟床上,乖乖補珠。
這是她生命中,最重大的一件事。
她不許自己出差錯,要照顧好自己。
她現在可不是單獨一顆蚌呢。
軟女敕的身軀,翻轉著甜美的負荷,滾呀滾、磨呀磨,不時將它旋轉翻面,每一處,都均勻濡潤,仿佛是抵玩在舌尖的一顆糖球。
寶珠非由糖凝的,沒有甜味,只有她自己,覺得無比甘美。
能為囚牛做事,她感到自豪、快樂。
原來,弱小的自己,也是擁有幫助囚牛的力量。
「你要爭氣點,跟我一塊努力,讓我把你修補好,你也能早日回到囚牛手上,去做你如意寶珠該盡的責任嘛。」
她,時常跟身體里的寶珠說話。
當它是可以商量的對象,要它合作、要它听話、要它像現在這樣,任她裹弄,以珠液滲進每道裂痕內,將其補滿愈合。
「我們兩個,一起給囚牛驚喜,嘻,真想看見囚牛到時的反應,不知道……他會不會高興得哭出來厚?」
勤勞翻滾寶珠,嘿喲、嘿喲……
「龍主說的二十日,都多過了五天,你很給我面子,沒有裂開,好順利哦,謝謝你,咱們一直這樣相安無事,維持到修好你為止吧。」
巴珠子對話,有點蠢,不過知道她在補珠的人,僅僅兩名——她與龍主,連龍子龍後全都瞞住了。不少心事和感言,無人可訴,只好寄托如意寶珠了。
兩人現在是生死之交,你儂我儂,不分彼此嘛。
「珠芽姑娘,龍主派來的雙髻鯊,在屋外候著了。」兒輕叩房門,于門外說道。
「好,我馬上去。」又到了每日向龍主稟告近況的時候,珠芽恢復嬌俏人兒樣,坐上雙髻鯊,一路平穩悠哉,給載進了兩人私約的骨亭。
亭子位處龍骸城西邊,恰巧築于一只龍骨爪中,以巨大沫泡,圈圍出無水空間,形狀恰巧神似「龍握珠」的樣子。
「情況可好?」龍主天逃詡問上這麼一句。問寶珠,也問她。
「很好,完全沒有任何不舒服。」珠芽一坐定,龍主便推來兩三盅藥膳,專司補氣養身,增進體力之用,要她喝完。
「將寶珠暫時拼聚的術力,應該已快散盡,寶珠沒有其他動靜,這是好事。」他總戰戰兢兢,生怕術力消失的這幾日,會有突發狀況。
「嗯,我跟寶珠說好了,要同心協力完成這件大事。」珠芽認真吃喝,要把身子養壯,吃飽飽,才有力氣「孵珠」。
「這種事還能商量哦?」龍主失笑,覺得她真是單純得可愛,談笑風生的模樣,仿佛當真充滿信心,可以做好補珠工作。
「當然呀,寶珠一定也想回到囚牛手上,誰叫它和囚牛一塊出世的嘛,我好聲同它說道理,我是在幫它和囚牛,它就乖乖讓我孵。」吃到油膩膩的粉唇,揚起美麗弧線,瓖在她氣色紅潤的臉上,相襯極了。
「那我也同它商量一下,寶珠呀寶珠,本王已經找不到其他辦法能幫你,拜托你,這一次,你讓小蚌補好你,別耍任性、別作怪,否則……」
「不能威脅它啦,要低聲下氣、輕聲細語,它吃軟不吃硬。」和它的主子,脾性真像。
辨矩真多呀。
懊好好,他換個說法,把寶珠當小阿哄,嗓音要多女敕有多女敕、姿態要多軟有多軟……
「你們在演哪一出戲?」四龍子和九龍子踏進骨亭,正听見龍主佯裝童嗓,對著她肚子說「給你糖吃哦」之類的女圭女圭話。
「小豬牙有孕?」九龍子沒四龍子遲鈍,光听對話,直覺認定,龍主是在與她月復中娃兒交談,才會用那種幼稚的聲音,說出幼稚童語。
「唔?你從哪听出來的?」小九和他同時進到亭里,怎麼他就沒听見「有孕」這類的字眼?
「父王剛說‘你在小蚌肚子要乖’……我想,應該是說給孩子听的。」總不會是對著小豬牙吃下肚的魚蝦食渣,加以吩咐吧。
「呀,對厚。」四龍子理解過來了,一臉驚奇,直盯著珠芽看。
「沒有、沒有,瞎猜什麼——你們離她遠一點,個個粗手粗腳,別踫到她,去去去。」龍主的反應,更像欲蓋彌彰,揮手,驅趕兩只兒子。
「吃好補哦,全是最上等的藥膳。」九龍子鼻子靈巧,嗅出盤中飧,可不簡單。
「不許對老大胡亂碎嘴,說些有的沒的!听清楚沒?!」龍主不希望囚牛太早發現,以免節外生枝。
「為何不讓大哥知道?……難道,不是大哥的孩子?!」四龍子只想得到這種慘事,嗓門又重又響,巨大、震懾,足以憾動骨亭,發出搖蔽,沫泡不時顫抖。
不能怪他想偏,若有喜何必遮遮掩掩?!
只有見不得人時,才一臉心虛呀!
憊特別交代,不能對大哥說?!
這顆小蚌,成天與大哥膩在一塊,竟有時間愉吃?!
奸夫是誰?!他去替大哥出口氣!
「就、就說沒有孩子!別再亂猜測!」龍主一急,想嚴詞否認,卻結巴起來,他的神色,引來兩只龍子挑眉,越否認,越有鬼。
「沒有孩子?——沒有孩子,她護著肚子干什麼?!」四龍子天生大嗓子,說話像在吼,尤其誤以為珠芽偷人,背叛大哥,讓他月兌口的每個字,變成驚人咆哮。
龍主猛回首,看見珠芽雙手抱肚,在骨亭微晃下,整個人跟著坐不住。
「小蚌——」
「痛……」
本來,只是針扎般,一瞬間的刺痛,小小的,還能忍受。
卻開始越來越密集,一下,再一下,又一下……
像是身體里,有整團針球,戳在膚肉上,深深地,陷入其中,痛得她挺不起身。
懊痛!
裂開了……
她體內的如意寶珠,因為骨亭的突然動搖,碎裂開來了!
珠芽不能蜷縮起來,越是擠壓,扎進體內的痛楚越深,疼到發起燙來。
針般的戳刺,轉眼間,變成了匕首,劃開了血肉,在身體里翻滾,每動一次,都是一刀——
「快吐出來!先把珠子吐出來!別讓它把你剮出更嚴重的傷勢!」龍主不是沒演練過事情發生時,該要如何應變。
他日日夜夜都在假想,萬一寶珠在她體內碎開,他要怎生處置才好。
要以她的生命安危,為優待考慮!
「不……再等等……我可以的……也沒、沒那麼痛,越痛……珠液才會分泌、泌得越多……」她強忍著。
「你不要嘴硬了!不急于一時——這次失敗了,還能有下一次,留著命才有辦法呀!」龍主急吼。
她完全不听勸,猛搖頭,額上已有冷汗冒出,點點晶瑩、顆顆碎亮。
她不要放棄!
這種痛……嘗過一次,第二次就會害怕、會畏懼呀!
要是她開始懼怕了,不敢再補珠,那怎麼辦?!
「珠芽!你听話!這樣很危險!你會死的!」
不!
她變回蚌形,死死咬著殼,不開就是不開。
寶珠,這二十幾日來,我跟你的交情不算差吧?你……不要讓我這麼痛嘛……不要讓我失敗……不要讓我失望……不要讓囚牛失去恢復的機會……不要……
她哀哀懇求,求著體內引發疼痛的寶珠。
我們再慢慢來……把你一塊一塊,拼好,黏起來……
她蠕著,裹住那些尖銳;蠕著,將碎片抵回原位;蠕著,滋潤它們……
「父王?……」兩名龍子怔怔看著,對于眼前情況一頭霧水,但龍主沒空理睬他們,一徑勸著、哄著、拜托著,要珠芽開口,最後無計可施,只剩一途——
「去找老五過來!彬是延維也行!」只要懂言靈的,就好!
龍主要用言靈,逼她開口吐珠!
「五哥五嫂剛出城去了……」
「用水鏡找到他們!」龍主急得龍鱗迸生,雙眸充血,渾圓駭人。
九龍子遵旨照辦,立刻凝出水鏡,要找五龍子狻猊。
「五哥、五哥,出事了——出大事了——」
水鏡一映出人影,九龍子便急道。
「出了何事?」
鏡里,卻傳出耳熟的仙籟美嗓,反問。
九龍子一邊回首,瞅著珠芽看,一邊本能回答︰
「小豬牙好似有孕、又好像沒有,現在不知是小產了還是吃壞肚子,父王說著誰都听不懂的話,什麼死不死的——」
一抬頭,看見水鏡里的人,溫逸臉色遽變,轉為陰鷙。
九龍子猛然住口。
忙中有錯。
錯將大哥當五哥找。
「嗨,大哥……」
這下……糟糕了。
囚牛俊顏肅穆,薄唇抿成冷冽直線,素白身影,疾如光、迅若電,千里距離,僅僅須臾,便已馳過。
擺發在身後,囂狂飛舞,一如此刻,胸臆的翻騰難安。
小九言不及義,四弟說了等于白說,父王支支吾吾,而她……始終緊緊閉合,就連他喊她,她也不張開。
究竟怎麼了?!
有孕,沒有,小產,死。
這幾個小九月兌口而出的詞匯,不斷在腦海中撞擊,教他額際刺痛,痛得瞳仁緊縮、痛得青筋暴突。
瀲灩的海水,扎眼起來,平穩的潮音,變得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