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里,他經歷的種種,她全都清楚。
因為,他很守信諾,以水鏡和她聯系,幾乎是固定一日一回,到後來數月,她終于練成凝鏡傳影的小小法術,才將固定的次數,加倍上去。
兩人明明相距數千萬海里,熟稔度,不疏反增。
他越來越清楚她的喜好,無論是食物,或是習慣,甚至,是她的小癖好。
她喜歡吃酥脆的小蝦,連殼帶足,要出滿嘴香酥;她還喜歡精致的小東西,米粒大的鈴鐺。串珠,討厭夸張沉重的珊瑚首飾,她對音律不通,但毫無自知之明,听說,最近學起了彈琴,讓他心生恐……期待。
而她,盼啊、望啊,總算在他離城的第七個多月、第二百一十五天,等到了確切的返城日期。
明天。
呃,正確來說,是今天。
「睡過頭了睡過頭了睡過頭了啦!」珠芽手亂亂,發沒空梳,臉沒空洗,全在奔馳的過程中,將它們草草做完。
得知消息的她,過度興奮,整夜情緒高漲,滿腦子全是「他要回來了」的喜悅狂樂,開心地滿床翻滾,埋首鮫綃被里,快樂尖叫,然後,下場就是——
快早上才睡的特別死!
睡過了他回來的時辰!
樂極生悲,她,活生生、血淋淋的慘例一枚。
本準備當他一踏進城門,就能撲上去迎接他的她,希望大大落空。
囚牛在她睡的像顆死蚌時,人已回到「枕琴懷笙園」,還用過一頓膳,嗚,她本來設想好,要跟他一起吃的……
「龍子正在午憩,不許你去吵他!」知音半途攔截她,比珠芽高、比珠芽氣勢冷艷,像根通天大柱,手杈縴腰,阻擋珠芽面前。
「知音姐姐……」
叫姐姐也沒用,再說,誰跟你是姊妹呀?!斑。
知音不吃她這套,賞她白眼。
「龍子奔波數月,身心疲憊,甫回城的前幾日,最氣惱有人干擾,他往昔的習慣,便是下達命令,誰都不準靠近他的房門半步。」知音搬出她服侍大龍子多年,對他所有習性是最熟悉、明了的態度,拒絕珠芽的打擾。
按照慣例,知音並沒有做錯。
囚牛回程的數日,確實閉門靜憩,不見任何人,知音以為他是太倦太累,想好好休息,才做此決定,然而,她知其一,不明其二。
不知囚牛屏退眾人,隔絕于房的真正理由。
任憑珠芽好說歹說、求著拜托著,都過不了知音那一關,挫敗回房。
這樣就能打消珠芽的念頭嗎?
當然不可能。
她都等了二百一十五天吶!
被知音瞪回房里去的珠芽,學聰明了,整裝再出發。
一顆小蚌,游出窗,穿過茵茵海草,不發出聲響,雙殼揮舞,帶動蚌身,輕盈向前。
知音在亭內撫琴,距離囚牛房間有一段距離,那座亭子處于必經之路,任何人想通過,都會被知音擋下。
知音正是故意,守在那兒。
琴音悠揚,恰巧掩蓋了小蚌翁動的微聲,讓小蚌成功游過防線,奮力前行,終于由開啟的窗扇縫隙,溜進樓閣。
無數沫珠,咳咳上竄,靈巧可愛,猶若晶瑩水玉,摻混著七彩虹芒,成串成簾,綴滿屋內牆緣,隨著波潮,輕擺,搖蔽。
奮力振殼,飛過重重沫珠,往屏幕後的內室臥居移動。
看到他了!
囚牛枕臥巨貝大床中央,臉龐略略帶有倦意,散了潑墨長發,卸了雪白綢袍,只剩炫黑襯衣裹在身上。
他的睡顏並不松懈,英挺劍眉中,畫出淺淺蹙痕,長睫形成的扇狀陰影,覆滿他的眼窩,變為兩抹淡淡闇霾。
蚌殼慢慢歇止,降落,在他床緣邊,恢復人形。
除珠芽外,還有哪顆小蚌,膽敢如此?
她不敢呼吸太重,怕吵醒他,坐上貝床的動作,如偷兒一般,躡手躡腳、鬼鬼崇崇,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窩上柔軟貝床。
卷躺在他身畔的舉動,自然而然,一點也不覺別扭,因為,她做過了無數,無數回——
有時,明明很困,卻舍不得和他在水鏡中道別,硬撐起精神,努力同他說話,水鏡擺枕邊,她側臥著,像是他也躺在另半邊;也有時,她心血一來,不顧早晚晨昏,做了水鏡出來,另端的他,正閉目寢眠,睡顏好俊懊可愛好好看,她托著腮,看得痴醉。
就像此時此刻這樣,一人在左,一人在右,靠的很近。
但,水鏡畢竟只能傳形,傳遞不了細細吐納時,暖暖升溫的熱度,以及胸口平緩起伏,規律的、穩健的,蹦咚撞擊的心跳。
無論在水鏡中,見過多少回沉睡的他,兩人真真實實窩在同張榻上,還是頭一遭呢。
罷開始,珠芽超級乖巧,屏著氣、凝著神,渾身上下,只剩一對眸子眨動,吸氣吐氣,不敢太出力。
靜靜欣賞著,巧奪天工的完美臉龐。
他的眉,生得極好,漂亮的劍刃形狀,濃淺適宜,不會太戾厲,也不偏向懦柔。
蹙著就不好了。
他眉心的淺痕,像劃在她心上,一陣微痛。
她伸出指,抵在淺痕上,輕輕的,揉著、推著,想這樣將它推散。
指掌不經意間,踫觸到他即挺又直的鼻梁,是她也很喜歡的部分。
目光往下挪,落在他唇上。
甜漿水果。
她腦子里,浮現了這項果物的名字和模樣。
那日,九龍子善心大發,帶了一盤來送她。
甜漿水果,果如其名,一整顆果子內,沒有果肉,只有滿滿稠密的甜漿水,果皮澄澈無色,里頭的天漿水,介于鮮紅與粉女敕之間,將果皮填的豐滿渾圓,仿佛灌飽的水球,顏色討喜,滋味更是甜如糖蜜。
「這種甜漿水果,看了就叫人忍不住把唇貼上去,唇瓣稍稍施力,吮破薄皮,讓甜將水流進嘴里……」九龍子親自示範吃法,便是知道她這顆見識淺薄的小蚌,沒看過這等好物。
看了,就教人忍不住,把唇貼上去。
她對甜漿水果,沒有那種渴望,但對他的唇,有。
他的唇色,不似甜漿水果女敕紅,薄薄抿著,當然,他嘴里也不可能有甜漿水,可是他被引誘過去,像九龍子吃起甜漿水果的欲罷不懂
唇,貼上去,稍稍施力,吮開溫暖的阻礙,品嘗甜美汁液……
對美味的本能追逐,教她忘了初衷,忘了自己再三告誡自己,不可以吵他,要好好讓他睡一覺……
軟女敕小舌,闖了進去,在他嘴里,探索溫暖,沒遇上任何妨礙或抵抗。
他怎可能不被吵醒?
不,她吵醒的,何止是他?
憊有,蟄伏在體內深處,被封印、被禁錮、被掩蓋起來,失去寶珠壓抑的狂龍。
他張開眼,眸心,流溢著金燦光澤。
伏在他身上的小女敕蚌,瞬間天旋地轉,深深陷進貝床間,由品嘗人,變成被人品嘗。
發出驚呼的小嘴,讓他狠狠堵住,唇瓣被吮著、餃著、咬著,變得更艷紅、更豐盈,四化水亮,和著兩人的唾,交融攪亂。
「囚……」她想喊他,沒有機會喊起,他沉沉的重量,抵著她,逼她完全承受。
他沒有失去理智,他知道他在做什麼,知道嘗入嘴里、按低身下的芬芳軟馥,是誰。
珠芽。
她映在他眸間,雪白肌膚,交錯著波光瀲灩,以及他身上金鱗,散發出的碎金光芒,嵌了他一身的璀璨。
不僅是柔軟的臉龐,她的眉、她的睫、鼻子、雙唇,都瓖上淡淡金邊,炫目嬌嬈,誘著他的指月復,細細去描繪,像……撥弄琴弦一般。
理智尚存,只是無法謁祖「饑渴」的產生。
饑渴。
饑渴于力量;饑渴于張狂;饑渴于暴厲;饑渴于……失控。
這個拍著胸脯,在水鏡前尖叫。雀躍、興奮到笑容亂綻的女娃,歡喜說著;
「你要回來了?!太好了——我一定第一個到城門口,守在那兒接你!」
這句話,害他茵茵期盼,感染她的快樂,似乎可以想見,他回城那日,她會是如何激動淚奔,朝他撲來,又會是如何,樂嚷著他的名字
事實卻是,城門口,除守城衛兵外,空無一人。
說不失望,去騙鬼吧!
這股窩囊氣惱,又在看見她好端端,趴睡在她自個兒床上,一臉酣甜,嘴角揚著笑,好夢正美。氣惱燒不成烈焰,只能默默澆熄,輕嘆,轉身回房,想當然耳,她另一句承諾,也食言了。
「我們終于可以在一起吃頓飯了。」她喜孜孜道。
「……你哪時沒在用膳時間冒出來過?」
他指的是水鏡,三餐都準時無比。
「我是說,真真實實,可以幫你夾菜,替你舀湯沫,和你吃同一盤食物嘛。」
貝勒的多美好,一副餐桌上的和氣融融。
結果呢?她不知夢游到哪處世外桃源去了。
真是誰認真誰笨蛋。
她睡死了也好,離此時的他,遠點。
每每尋無寶珠回來,疲憊加上失落,往往是他意識最混沌、耐性最薄弱,甚至,情緒最浮躁的時候。
體內,眾龍王封下的印,總在那時,岌岌可危,隨時都快被沖破了、掙月兌了。
他曾經因此,打傷四弟。
雖然,眾人矛頭皆指向是四龍子犯錯,惹怒了他,實則不然。
是他難遏的殺心,在那一瞬間,洶涌傾巢,對于四弟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臂,他想折斷它,听它清脆斷裂的聲音,見它骨碎鞋濺的殘美情況
他……是真的想殺了四弟。
不單純針對四龍子,而是任何一個出現眼前之人。
四龍子不過是運氣不好,倒霉成了替死鬼。
不耐、厭惡、憎恨,是他心中不斷涌現的意念。
明明沒有怨恨,但負面情緒,有內心深處冒出來,邪惡地哄誘他,放任那些晦暗,將他吞噬。
所以,在他回復掌控力之前,必須孤立自己。
不許誰人靠近,怕的,便是自己會在神智時而渾噩、時而清明、時而殺意充塞下,再度發生四弟那情況。
她卻來了。
他故意裝睡,不想理睬她,帶著些許惡意,小小的報復,報復她言而無信。
另一方面,他怕現在的自己,對她,深具危險性。
她膩了過來,不知死活,在他身邊躺下,貼近到可以感覺她的炯炯注視,專心的、全意的、熱暖的,只看著他,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
然後,是她柔女敕的唇,印了上來。
她在他的嘴中,頑皮作亂,嘗鮮吮著,拙稚吸著,像個探險的娃兒,來到一個新奇好玩的地方,感到有趣,再再流連,不肯離開。
初生之犢不畏虎,憑著傻勁做事,完全不知虎口內拔牙,不,是在龍口內,軟綿綿地廝磨,香女敕女敕地輾轉、甜孜孜地引誘——
是件多自尋死路的事。
血脈沸騰,憤張亢奮,與面對四弟或任何人時,翻攪的殺意,全然不同,唯一相同的是,饑渴。
他翻轉了彼此身姿,取必主宰權,吻得比她深、比她鷙猛,要把她吞下肚般,叼著她的舌,餃緊她的唇,不輕易放過她。
她嗚嗚嚶嚀,唇被吻得發熱泛疼,想扭頭逃開,他的手卻扣在她顎緣,長指力道堅決燙人,鎖著她,不讓她逃,執意與她,糾纏到底。
在她快窒息時,他放開她,等她狼狽地吁吁大喘,急猛吸氣,待她吸足了,便在吻上去,豪奪她的氣息,如此反復,攪和的她意識含糊,腦袋瓜里一片狼藉,只記得他帶來的炙熱和貪婪,久久、久久無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