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無雙站在城牆上,俯視著城下的戰場。
戰局在海皇到時,就己經底定了。
那個高大偉岸的男人,率眾兵臨城下,局勢在此人出現時,總會為他而翻轉,隨著他心想而事成。
瞧見她站在城頭,海皇在城下挑起眉,頭上頂著亂發,肩上扛著大刀,腳下打著赤腳,露出一嘴白牙,嘲諷的揚聲喊道:「護國公主,我來啦!」
所以說,她就說了,這男人一到,就玩完了嘛。
鮑孫明德來到一旁,長風襲來,揚起她烏黑的發絲,風中還有火藥的味道。她轉過頭去,看著丈夫。
「你真卑鄙。」
「多謝娘子稱贊。」海皇,就是他袖子里,最後那枚暗棋。
「死賊相。」她不氣惱,反而笑出聲,勾著丈夫的手,嬌慎的罵著。「你全算好了,是吧?」
「下臣不敢居功,此次,多是沈總管,不,是驃騎大將軍所策劃,下臣只是從旁協助而己。」
斑,臣啊臣的,沒了他這個臣,皇宮里的君怕是坐不安穩啊!
她又低下頭,看著城下,蓮華率眾開城門,不是投降,而是迎接海皇,跟那些裝成百姓的兵將。
至于無憂王的兵將,早就被沈飛鷹與海皇前後夾攻,不戰而降。
當初一听海皇來了,她就知這其中有詐,可憐那個無憂王,怕是到了現在,都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
鮑孫明德一定是看海皇到了,知道大局己定,才趁著沈飛鷹受傷,騙了羅夢過來。
「真是的,我怎麼會嫁了你啊?」
鮑孫明德聞言,只恭敬回答︰「護國公主,我倆彼此彼此啊。」
「哪有,我頂多是為了吃的。」
「我是為國為民。」他說。
她當然知道了,好心代表皇家賞賜,給他一點點的心疼,抬起女敕女敕的小手,撫去他臉上的灰塵。「辛苦你了。」
「你不會生氣,我沒有事先將你送出城嗎?」
「我可是護國公主,要是出城,你們布的這局,還走得下去嗎?」
「公主真是聰明。」
「一會兒你啊你,一會兒公主公主,你累是不累啊?」
「臣不敢言累。」
「那就是真的累嘍?」
「臣……」
城牆上頭,兩人一言一語,相互說個沒完沒了,沒有人發覺,機關算盡的公孫明德,只有在妻子面前,眸中才會顯露真正的喜悅。
大風揚起,旗幟飛揚,當大旗掩映時,兩人化作一處,叨叨絮語都化為一吻。
這,就是他要的賞賜。
噩夢,甜夢,在黑暗中交錯。
沈飛鷹在夢里浮沉,再醒來的時候,幾乎不敢睜開眼楮,心中其實多麼害怕,城樓上那一幕,只是他的一場夢。
自從家門被滅、報了家仇之後,他就不曾再畏懼過任何事,即使是在戰場上沖鋒陷陣,他也沒有畏怯過,但是如今他卻怕睜開眼,就會發現她不在身邊,怕她還是緊閉房中。
不見。
淡然的聲音,虛弱,絕情。
不見。
他听了一次又一次。
我不見他。
一日復一日,他天逃詡會听見三次,她拒絕的語音,從屋內傳了出來。
所以,如今他雖然是醒了,卻不敢睜開眼,即便是听見了,她輕柔的說話聲,仍舊還是閉著眼。因為,他怕啊!
然後,女敕軟的小手,撫上他的額際。
「沒燒啊。」那嬌女敕的聲音,憂心忡忡的低喃著。「公孫明明說了藥力不長,都幾個時辰過去了,怎麼還沒醒呢?」
「大小姐,我看,再去請御醫來瞧瞧。」星星的聲音傳來。
「那就麻煩你了。」她的聲音,輕輕的、軟軟的,是他連夢里也能認出的,但讓他心疼的是,她的語音里,還夾帶著難掩的憂慮。
星星出去後,門被關上了。
床畔的小女人,握住了他的手,將小臉偎進他的掌心。直到模到了,她那溫暖又女敕白的小臉,听見她的嘆息,沈飛鷹才敢睜開了眼。
如夢似幻的小女人垂著雙眼,小臉偎靠在他掌中,身後長發沒有盤整,隨意披散著,身上還穿著奔上城牆時,單薄的衣裳。
但是,縱然衣著散亂、身懷六甲、長發垂散,她看來還是美得不可思議。
情不自禁的,沈飛鷹移動大手,撫著羅夢刁小臉上,不知為什麼沾上的髒污,
羅夢驀地睜開雙眼,瞧見心愛的男人醒了,女敕唇輕抽口氣,心中情緒起伏,想要說些什麼,卻吐不出半個字句,只覺得眼眶發熱,眼前的臉龐又模糊了起來。
「我還以為,你是夢。」他嘎啞的說著。「以為,那是假的,以為你還不肯原諒我……」
羅夢含著淚,搖了搖頭,握緊那傷痕累累的大手。她盼啊盼的,總算是把他盼醒了,在他沈睡的時候,她始終守候著,就怕公孫又來動他、搶他,讓他冒險去殺敵。
柄家興亡匹夫有責
嚴耀玉送來的匾額,原來另有涵義。
她盼得連眼都舍不得眨,看見他終于醒來,坐直身子後,她想也不想的,主動投入他的懷抱中,把他抱得緊緊的,誓言不放不放,這一輩子都不放。
「對不起。」他語帶歉疚,捧著她的臉兒,吻去粉頰上的每一顆淚,衷心誠意的說︰「我很抱歉。」
淚水,滾落更多。
「別說抱歉。」她差點就失去他了,如今,哪里還在乎什麼抱歉不抱歉。
他卻仍要說。
瞧見他黑眸里的神色,她知道了,他還在怕、還在慌,所以非要解釋不可,只能任那嘎啞的聲音回蕩耳畔。
「我怕你會成為箭靶,才將你留在南宮家。可是,擔憂敵人知道,我的心在你身上,只能另娶一人,轉移眾人的注意力。」忍了這麼久,他終于能說了。「我會娶妻,全是為了保護你。」
雖是知道真相,但是羅夢想到那一夜,還是有些傷心。
淚眸汪汪,望著他憔悴的臉龐,小小聲的埋怨著。
「那,你可以先告訴我啊……」害得她心碎、害得她哭泣,險些傷了他們的孩子。
「當時情況告急,事關重大,我不能冒險。」
她咬著唇辦,淚花亂轉,覺得委屈,但又知道錯不在他。
「況且,你都說了,會等我的,怎麼會突然回來?」沈飛鷹問著,想起那時,至今還覺得魂不附體。
「人家,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羅夢說著,機關算盡太聰明,最後是反倒闖進計謀中,自己討心痛來著。
嗚嗚,不能怪她不能怪她,都說不知者無罪了,她哪里會曉得,一番驚喜變得驚嚇,她也差點去掉半條命啊!
沈飛鷹重重嘆息,再將心愛的小女人重新擁入懷中。
「我不是故意要傷你,但是那夜喜宴時,我要是在大廳上解釋,一切就會前功盡棄。」
「我知道。」
「夢兒?」他喉頭緊縮,啞聲又問︰「你能原諒我嗎?」
她能不原諒他嗎?
怎能不原諒?
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保護她啊!
「晌午,我還以為你死了。」羅夢硬咽,淚染衣衫。「我寧願你活著,即使讓我惱恨,也不願意讓你死了,你懂嗎?」
沈飛鷹點頭。
「你活下來了,我才能原諒,你要是死了,要怎麼賠我?」她淚眼蒙蒙,以指尖劃過,每一個熟悉的輪廓。「除了你之外,我這一輩子,根本不曾想過要嫁給別人。」
他愛憐難舍,擁抱得更緊,但是又小心冀冀,像是怕壓壞了她,憐惜的情緒再難隱瞞。
羅夢偎靠著,那強壯的胸膛,極盡所能的環抱他,感覺到他急促的心跳,只覺心疼不已。
「公孫說,你幾日夜沒睡了?」難怪,除卻疲倦憔悴,他還瘦了不少。想必她傷心的時候,他比她更不好過。
「雙桐城被圍那日,我與公孫的計就動了。」
「喜宴那日?」她俏聲問。
「喜宴那日。」他點頭。
算了算,的確有不少日子了。
「無憂王早有預謀,我們在數年前,也開始布局。」他輕聲說著,一件件解釋清楚,再也不想隱瞞她。「你陷害杜峰,我們將計就計,招募他為朝廷做事,暗地混入無憂王旗下,查出逆賊兵馬與謀逆計劃。」
這倒是大大的出乎意料。
「杜峰也有份?」虧她還多少覺得,有些對不起他呢!
「對。」他點頭。「海皇也是。那日我去海皇島,一方面是去帶你回來,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演一場戲,給無憂王的使者看。」
「那雙桐城的戰事呢?」她問得一針見血。
「雙桐城被圍攻是真,淪陷卻是假。」欺敵的同時,也只能欺她。「我們讓百姓出城,換為官兵駐守,直到百姓出城三十里後,才緊閉城門。」
她了然醒悟。
如此一來,城內的無憂王人馬,就成了甕中之鱉了。
那一夜原來發生那麼多事,她只顧著傷心,哭得肝腸寸斷,而他被砸得頭破血流,卻仍然出去殺敵,全都是為了保護她。
保護她啊!
她心頭緊揪,知道他用情有多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顫顫的伸出手,仔細的模著,她弄出的傷,雖然愈合了,卻還是讓她舍不得。
「之後,無憂王起兵來犯……」
她啞著聲音,為他說下去。
「因為,城內都是兵勇,等無憂王到了,海皇再來,就成前後夾擊,攻得他們措手不及。」
「沒錯。」
「所以,你才要自請領兵?」羅夢再問。
「你還在城里,我不能讓城破。」輕描淡寫的兩句話,訴盡對她的用心,為了保護她,他率先奮勇殺敵。
這個男人阿,唉,她果然是沒有看錯,若說有錯,也只是錯在,她實在太低估他了、他是鷹呢,能耐遠比她所想的更大。
哀著那傷痕累累的臉,她湊了過去,輕輕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一個吻。「我愛你。」
他不敢呼吸,啞聲要求。
「再說一次。」
「我愛你。」她唇角微揚,小手擱在他心口上,真心的說。「生生世世,直到永遠。無論,你要留在京城,或是到戈壁去,我都願意跟你在一起。不過……」
「不過什麼?」不論什麼條件,他都願意付出。
她水眸濡濕,靠在他耳畔,用彼此才能听見的聲音,軟語要求著。
「你要保重自己,」這是她唯一所求。「為了我,好不好?」
沈飛鷹的黑眼里,也浮現淚水,他低下頭來,緊擁深吻,在她的唇上訴出深深承諾,說出最真最真的一個字。
「好。」
那一年深秋,沈飛鷹養著傷,羅夢養著身。
他們互相照顧,日夜晨昏都膩在一起。
等到羅夢身子好些了,沈飛鷹就當著眾人的面,向羅岳下跪提親,他們沒有大費周章,再辦什麼喜宴。
先前,她一次,他又一次,嚇都嚇壞人了,這次要再辦,只怕帖子發出去,賓客們也懶得來了。
他們偷偷的在府里,宴請堂內的鏢師們,跟幾位至親好友,拜堂之後就算成親。畢竟,心己經相屬,連孩子都要生了,拜堂只是儀式罷了。
洞房花燭夜,大紅喜帕被掀開,她接過他送來的交杯酒,跟他一飲而下,如今只覺得甜,再也不覺得苦了。
「鷹。」她坐在他腿上,窩在他懷中,挾著桌上酒菜,一口一口的喂著他,「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
「那一天……」她抬起水靈眼兒,好奇的追問︰「你娶的,究竟是哪位姑娘?」那天,新娘始終蓋著喜帕。
沈飛鷹挑起眉來,不答反問︰「你介意?」
介意嘍!怎麼會不介意?
她心里想著,臉兒紅紅,裝出一副牲畜無害的模樣。「你放心,我不會對她怎麼樣的。」
他若有所思。
「酸了。」
「菜酸了?」她訝異。
不可能啊,連洞房里的酒菜,也是無雙準備的,絕對不可能是酸的。她剛想拿起筷子,親自聞聞,卻听見他又說道︰「是你吃醋,聞著酸了。」他笑著,黑眸好亮。
「才沒有。」她嬌聲抗議。
「真沒有?」
「唔,一點點。」
他笑意更深,贊許她的實話實說。
「婚事是假的,新娘也是假的。」
「我只是問,是哪家的姑娘嘛!」她非要追根究底。
「甚至,還不是姑娘。」他暗示。
「咦?」
他靠在她耳邊,再提示。「姓秦。」
羅夢驚得子鄔半開。「是蓮華?他可是恨死穿女裝的!」
「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願如此。」公孫下的令,蓮華不能不從,唉,為國捐軀、為國捐軀,又是一個淒慘的例子。
「你第一次娶親,是娶了個男人?」她笑得停不下來,還要撫著肚子,就怕孩子會被她笑著笑著,笑得提前落地。
「你以為我願意嗎?」沈飛鷹再挑眉。「我要是真娶了個姑娘,你會放過我嗎?」他更擔心,對方有性命危險啊!
她紅著臉,當真又說實話。「當然不會。」
難得難得,連續兩次實話,沈飛鷹低下頭來,吻了吻她的唇,當作是獎勵。
「夢兒,這一生,你是我的人了。」他握著她的手,先擱到她心口,接著,又擱到他心口。「我也是你的人,我再也不會放過你的。」
想起兩人初夜,他曾有過類似的舉止,火辣辣的回憶襲來,讓她臉紅心跳,含羞帶怯的吻著他的唇。
「我也不許你放過……」她呢喃著。
她懷孕許久,不曾再歡愛,但是,她總看得出,他在等著、忍著,倘若熬到孩子出生,到了她能歡愛的時候,激情肯定不輸當時。
唉啊,討厭,她其實心里也在偷偷期盼著呢!
沈飛鷹深深吸了一口氣,眷戀的吻了又吻,深情款款,哪知道她滿腦子翻雲覆雨的念頭。
「一生一世。」他說。
她收拾雜念,專心一意。
「攜手白頭。」
日後,有的是機會,她要為他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沈飛鷹抱起羅夢,跟她一起睡臥床榻,大手環抱著她跟他們的孩子,窗外,冬天要來了,但是她被護衛在他懷中,只覺得暖,不覺得冷。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