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妍!」約莫五十歲上下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到了他們這一桌旁。
「叔叔!」李盛妍側首見到男人,略有驚喜。
「嘿嘿,有沒有打擾到你?」李國隆曖昧地瞄了眼葉是禎,將一盤炒河粉和兩個小碗擱在他們面前後,順勢拉了椅子坐下來。「你嬸嬸叫我送過來的。」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抽了雙筷子,夾了些河粉放進小碗。「你不是都要接柏緯嗎?」她的堂弟是國三資優班學生,每天得留校到晚上八點半才放學。嬸嬸在店里做生意,工作固定六點下班的叔叔就負責接柏緯回家。爸媽跟著哥哥嫂嫂移民後,在台灣她最親的家人就是在小學教書的姊姊一家,還有叔叔一家人了。
「他們學校的老師今天晚上聚餐去了,沒有晚自習,所以他比我早到家哩,因為難得我不用去接他,就早點過來幫你嬸嬸。」
「叔叔對嬸嬸真好。你吃了沒?這碗給你。」她把手里的河粉端給李國隆。
李國隆擺擺手。「你們吃就好。我是剛剛听你嬸嬸說你最近都和一個男生來這里吃飯,說是公司的大老板。我就是有點好奇,所以才過來和你們坐一下的。」說著,又瞄了陰柔美男子一眼,男子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他被看得有點怪,側臉看向佷女。「小妍,你不介紹你家大老板給叔叔認識一下嗎?」
「嗯,他是……」李盛妍看了葉是禎一眼,輕掀菱唇︰「是我現在公司——」
「啊模一下是會怎樣?!」前頭突然傳來嚷嚷聲,李盛妍轉身看過去。店門外的那張桌子坐了個男客人,嬸嬸端了盤不知什麼菜的盤子站在桌緣,男客人不知為何拿著筷子指著嬸嬸嚷嚷著。
「恁爸是看得起你,才常常來給你捧場,來你這里吃了那麼多錢了,恁爸模一下會死掉哦?啊謀你凍最你啥郎?不就是越南來的而已的嘛!像那款所在過來台灣的小姐,不是給人家做佣人,就是被我們這邊的查逋郎買來做某的嘛,再不然就是做雞啊。做雞听有沒有?就像我現在對你這樣……」男客人突然一把模上嬸嬸的胸口。「這樣搓你,你有爽謀?哈哈哈!」
當李盛妍反應過來嬸嬸被客人欺負了時,一旁的叔叔已迅速走了過去;當她起身打算也過去看看情況,卻有一身影比她更快速緊隨在叔叔身後往前頭走去。她跟上前,不過一眨眼時間,那身影已一把揪住男客人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接著就是一拳揍下去!頓時間,驚叫聲和咒罵聲隨即響起。
「干!你沖三小?!」男客人被葉是禎一拳打倒在地,他爬了起來,朝一旁吐了口口水,粗掌就往葉是禎胸口推去。「少年仔!安怎?你拳頭母卡大粒喔!恁爸在這坐好好,你打三小?」
「道歉。」葉是禎揮開對方的手,冷著嗓。
「道啥歉?你也不要在那邊笑死人,幫著越南的欺負咱台灣郎哦?」男人摀著紅腫的左臉頰。「干!有夠痛!」
「台灣人怎樣?!越南人又怎樣?!台灣人比較高尚?嗯?」葉是禎逼近男人,嗓音森冷︰「你對她做那樣的事,憑什麼認為自己比較高尚?」
「我……」男人一時語塞,片刻又嚷了起來︰「不然她們是高尚到哪里去?!用錢就可以買過來是又有多高尚?她們來我們這邊還不是為了賺我們的錢!啊不然這樣啦!你看我剛剛模她一下值多少,我付給她就好嘛!」男人掏出錢包,抽出好幾張鈔票,算起鈔票來,一面還道︰「那麼凶干嘛!模一下而已有很嚴重嗎?你要不高興叫她也給你模一下就好,在那邊機機歪——啊!」
踫!葉是禎又是一拳揮了過去,男人沒防備,往後跌坐在地,連帶推倒了桌子,碎了一地碗盤和食物,幾張鈔票散在一旁。
葉是禎正欲彎身拉起男人補上幾拳,李國隆上前制止︰「小妍的老板,別再打了!我已經報警,你不要再打他了。」
葉是禎當真惱怒至極,濃眉擰得死緊,一雙深眸透著深深的恨意,像是巴不得將眼前的男人剝皮削骨似的,他右臂被李國隆掣住,卻還是死瞪著地面上的男人,鼻息紊促。
「對啦,小妍的大老板,我沒事,沒關系啦,別打他了,要是——啊!」阮氏梅芳上前勸阻,可下一秒那地面上的男人抓起一旁摔破的碎碗片,起身朝葉是禎手臂一劃,腥紅血珠冒了出來,一顆顆迅速涌出,染紅他衣袖。
男人听聞已經報警,劃了葉是禎一刀後,隨即轉身逃開。
「喂!」葉是禎喊了聲,就要追上去。
「別追了!」李盛妍見狀,雙臂一展,攔在他面前。「叔叔已經報警,你別去追。而且你受傷了,不痛嗎?」
葉是禎看著那漸遠的身影,有些懊惱地說︰「可是他對你嬸嬸——」
「我知道,所以讓警察去處理,我相信警察會把那個人找出來的。」李盛妍盯著他緊皺的眉頭。他怎麼會對嬸嬸這麼……在意?
「對啦,他那樣模我太太,我也很氣啊,不過沒必要為那種人讓自己受傷,要是他告你傷害,那也很麻煩,警察等等就會過來,讓他們去處理吧。」李國隆也出聲勸阻。「你看看你,手都受傷了……梅芳,我記得你這里有醫藥箱吧?」
「有有!在二樓。」阮氏梅芳指了指里頭。
李國隆卷起葉是禎的衣袖,看著那很長、但因持續泌出血珠而看不出深度的傷口。「先到樓上看一下這個傷口能不能止血,萬一太深,我看還是去醫院包紮比較保險。」說完便握住葉是禎沒受傷的手,往店里頭走去。「走,我幫你看看。」
李盛妍站在店門前的路燈下,看著那被叔叔和嬸嬸帶往里頭的修長背影。如果叔叔知道他握著的那個男人對嬸嬸有不一樣的心思,還會關切他的傷嗎?
走出電梯,她轉向右手邊自己的房子,掏出鑰匙,正欲插入鎖孔時,手卻一頓——她手里還握著那串不是自己的車鑰匙。
李盛妍側首,看著那站在另一扇大門前的男子。他襯衫很皺,左臂沾有血漬的衣袖卷了起來,下臂處被包紮著,模樣是有些狼狽,可仍不掩他的清澈俊美。他倚著牆,右手擱在西褲口袋里,沒說話,只是拿那雙美麗的瞳眸靜瞅著她。
她看了眼腕表,軟軟地嘆了聲,舉步往對面的男人走去,朝他遞出那串不屬于她的鑰匙。「大老板,你的車鑰匙。」
葉是禎接過後,她看向他的傷臂,還戳了一下傷口旁邊的肌肉,才說︰「你原來也是那麼暴力的。平常看你話那麼少,也沒什麼特別的強烈情緒,結果一出手就給了那個人兩拳。我看他痛得齜牙咧嘴的,臉頰也腫了起來,看不出來你清瘦歸清瘦,竟那麼有力氣。」那時見他青筋暴起,白皙膚色更顯得那分布的筋脈是那樣觸目驚心。
似是自語般地說完後,她指指他傷處,又說︰「傷口要保持干燥,不能弄濕,記得回醫院換藥。」叔叔後來幫他做簡單的傷口清洗,發現劃得頗深,于是她開車送他到醫院縫合包紮,這麼一折騰下來,現在已是晚間十一點多了。
葉是禎只是看著她,深幽的眼神。
她在生氣,他知道,但他不知道她在氣什麼。從她說要開車送他去醫院開始,她就不說話,一路上抿著一張嘴,專注地看著路況;而在醫院時,她也只是向醫生問了幾句注意事項後,又抿起嘴不說話;開車回來的途中,依然只看著前頭路況,直到方才,她走了過來,把他的車鑰匙還他為止。她是在氣他動手打人嗎?她是不是討厭他那樣暴力的行為?他心里有些慌,偏偏不知怎麼開口。
見他又恢復成原來那個寡言的樣子,全沒了他面對嬸嬸時的健談,李盛妍只是低著眉眼,輕道︰「早點休息吧,我先進屋了。」
「小妍。」見她要走,他未多想便喚了她。
「嗯?」她抬眸,看著他。
他美型唇微微掀動,半晌,卻是一個字也沒吐出。喊住她要做什麼,他其實也不知道,就只是見她生氣,他有些慌,怕她以後再也不像之前那樣對他熱絡了。
久久未等到他開口,而他又用那樣深幽的眼神看她,一副好無辜的模樣,教她被他看得心跳快了點,臉皮也熱了點,她咬咬唇,說︰「晚……晚安。」
李盛妍轉身回到家門前,鑰匙插入鎖孔一轉,握住門把的手卻再度頓住。
她知道他還站在那,因為沒听見他開門的聲音。
她抿了抿唇,看著自己握住門把的手,輕喚︰「老板。」
身後的男子沒應聲,但她知道他還在。「那個……大老板,我想告訴你,我嬸嬸和我叔叔感情很好,雖然他們相差十二歲,可是叔叔很疼嬸嬸,嬸嬸也對叔叔很好,他們……他們會相愛到老的。」
葉是禎稍稍抬眸,看向她背影的眸光有些沉,更多的是困惑。
她轉過身來,卻是低著臉蛋。「你這樣下去……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因為會讓我叔叔受傷的,我嬸嬸也會受到傷害,還有我堂弟,就算他已經國三了,還是需要一個完整的家的……而你……」看了他一眼,她才又說︰「你一定也會受傷的。雖然你現在已經受傷了,但像這種身體上的傷口,它很容易就復原的,可如果傷的是心,那種痛苦是很難好的……你懂不懂?」
他皺了皺眉,深眸眯了眯,依然看著她低著眼簾的臉蛋。
「我不想看見叔叔嬸嬸受傷,也不願意你受傷,所以……所以是不是到此為止就好?」李盛妍抬臉,眸光有些擔憂和渴求。
「……」她這是在說哪國話?怎麼他有听卻听不懂?
「我知道你喜歡我嬸嬸,可是她不會喜歡你的。雖然你比我叔叔年輕、比我叔叔帥,身材也比我叔叔好,但我嬸嬸也不可能喜歡上你的……你、你還是放棄吧。長痛不如短痛,趁感情才剛萌芽,還來得及煞車時,趕快放棄。你現在放棄,痛只有一下下,要是等到哪日愛得深了才被迫終止時,那會很痛很痛的……」恍若已預知那樣的疼痛,她竟是紅了眼圈。愛上一個不能愛的人,哪能不痛呢?
如果被叔叔知道她帶去吃飯的老板對嬸嬸存著愛慕之心,叔叔會怎樣?氣她怪她,還是不歡迎她再上嬸嬸的店?還有柏緯,她那個長得好帥的堂弟,如果他知道她這個堂姊帶人去他媽媽店里吃飯,吃到讓人喜歡上他媽媽,他會再也不理她這個堂姊了吧?
別說叔叔和堂弟會不會對她生氣,若是真的因此破壞了叔叔的家庭,她也無法原諒自己啊。她當初沒事帶他去嬸嬸那里吃什麼飯嘛!吃到現在他不顧自己的安危去為嬸嬸出氣,他對嬸嬸的喜歡已經到了那種不顧一切的地步了嗎?
怎能讓情況再這樣發展下去!她若不阻止,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介入叔叔的家庭?看著叔叔嬸嬸為此而有嫌隙,看著柏緯快樂的家庭毀滅?
葉是禎深眸又眯了眯,他半垂眸光,看著她微紅的眼眶。她以為他愛上她嬸嬸?她一路抿著嘴、冷著臉蛋不說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不是在氣他打人?他是做了什麼,讓她誤以為他愛上她嬸嬸?
他感到錯愕又莫名其妙,唇掀了掀,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老板,不要再去我嬸嬸的店里吃東西了。」他的不說話,在她眼里成了默認,于是又勸說著︰「剛開始也許會因為沒見到人而思念,但一段時間過去後,就會慢慢習慣了。」
葉是禎依舊無話,目光復雜地看著她,帶了點思慮,帶了點掙扎。他想開口解釋,又惶恐她知道原因後的態度是否會變。
「我想……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老板你應該懂我意思。」他用那種眸光看她,又不說話,她也弄不清他是否會覺得她逾矩了。
嘆了聲,李盛妍又說︰「也許你听了我這些話,心里正不高興著,因為那是你私人的感情,我這個小職員不該過問,甚至是像現在這樣開口阻止。可是他們是我的家人,所以我必須這樣做。你可以開除我沒關系,可是我還是要請你——請你不要介入他們的生活。」
他遲遲不開口,她像在自語,這讓她覺得很不好意思,于是,她低下眉眼,說︰「那我先進去了。老板再見。」說完隨即轉身進屋。
看著她身影消失在那扇門後,葉是禎愣了好半晌,卻是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