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他趕時間,又見他說完便蹲下來等她,邵筱蓮雖然覺得很別扭,還是乖乖把夾克綁上、確定能把自己遮好,硬著頭皮攀上他的背。
欸,說實話,她連站都很吃力,能不走,她也真的不想走。
「先生,我知道自己不輕,如果背不動,一定要放我下來。」走了幾步,她很有良心地提醒對方。
「放心,我在搬家公司打過工,可以一個人背一個大冰箱,這不算什麼。」
被拿來跟大噸位的冰箱比較,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覺得好過還是難過?但至少她不用擔心被他摔下來了。
「呃,我叫邵筱蓮,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覺得好像應該自動報上名字、道聲謝,才是做人的道理。
「很好听的名字。」他也客氣回答。「我叫王子梓,舉手之勞,不用再跟我道謝了。」
他說完咳了幾聲,邵筱蓮這才想起他重感冒、嗓子啞了,還一直費力盡量大聲和她說話,肯定很不舒服。
「你一直和我說話,喉嚨一定很難受吧?我怕害你嗓子真的啞掉,還是不要聊好了。」
「謝謝。」
邵筱蓮被謝得好心虛,看來她猜中了,對方的確很不舒服。
就這樣,多話的她乖乖閉嘴,兩人攔了車。一路上,他似乎很不舒服,一直閉眼休息,邵筱蓮也累了,閉上眼瞇了一會兒,只是人都還沒睡著,車已經開到了巷子口。
「需不需要背你進去?」王子梓在她下車前擔心詢問。
「不用、不用,我可以。」她沒那麼嬌貴,也不好意思繼續麻煩人家。「王先生,謝謝你了,再見。」
「邵小姐,你有東西忘了拿。」
她才剛下車,就見他搖下車窗,遞出一樣東西,她直覺地伸手接住。
「咦,這不是我的——」
發現拿在手上的是一張用撕下的記事簿單頁折成的密合紙袋,並不屬于自己,邵筱蓮急忙抬頭,出租車卻早已載著他駛離。
她沒現場拆開,猜想里頭不外是他留下的連絡方式之類的,可是等她回到住處、洗完澡、抹完酸痛藥膏,然後將它拆開一看,瞬間傻掉。
她猜錯了,錯得離譜!
才回神,一股熱氣瞬間由鼻間直沖眼眶,感動的澎湃心情化為淚水,落得又急又狂。
什麼連絡方式?根本沒有!
紙張一攤開,里頭夾著兩張折得方方正正的千元大鈔,紙上是寫了字,卻和她所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邵小姐,你好︰
你的腳傷一定要去看醫生,這幾天要多休息,絕對不可以忍痛步行上下班,因為你是一家之主,除了賺錢養活家人是你的責任,保重身體更是你的義務。錢可以靠努力掙取,失去健康卻是再努力、再多錢也換不回來。
隨信附上兩千元,作為補償你因為我受傷必須上醫院、搭出租車上下班的一點心意,希望你善待自己,早日恢復健康。
王子梓
「嗚……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
她平常真的不是那麼愛哭,可是今天遇上王子梓這個人,讓她把一年份的眼淚都快哭完了。
是,把他當匪徒的時候,自己把要賺錢養家的事喊得很大聲,也一再很摳地強調不隨便花醫藥費和車資的事,但是他沒想過人在情急之下什麼謊都能扯,也許她就是有錢卻愛哭窮的小氣鬼?
現在是什麼世道,他竟然都不確認,听她哭窮就直接送她兩張千元大鈔,還附上那麼感人的關心話,是存心讓她感動到痛哭流涕嘛……
「早知道應該跟他留電話的……」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邵筱蓮無限懊悔,因為自己被社會新聞嚇出的防人之心,沒主動和對方交換連絡方式,錯失和難得一見的大好人成為朋友的可能。
「王子梓,真希望有機會能再和你見面,可以當面好好地謝謝你讓我知道,這個世界真的沒有那麼糟,還是有像你這樣的好人。」
她哽咽自語,這才想起自己連人家長相都不知道,因為他戴著大大的口罩,整張臉就只露出一雙布著淡淡血絲的疲憊雙眼,和看得出還算高挺的鼻梁,真有機會再遇見他,自己也認不出來。
可惜、真的好可惜……
邵筱蓮珍惜地將他送的兩千元和寫著關心話語的紙張貼在胸口,感受寒夜里因為陌生人的善意帶給自己的無限溫暖,可惜著從此錯失對方的可惜。
此時的她還不知道,重逢,就在明天。
第二天一早,邵筱蓮還是覺得腳疼,在全勤獎金和醫藥費加計程車費的天平中,十分明智地作了選擇,搭著小黃直沖八點開門的中醫診所,讓醫生在腳上涂涂抹抹一番,吞下剛領的藥包,再坐上停留在診所門前等候她的計程車上班,剛好險險趕上九點整的上班
時間,保住全勤獎金。
「筱蓮,你腳怎麼了?」她剛進辦公室就引來同事驚呼。
「昨天回家路上扭傷了。」她笑得尷尬。
因為老醫生不過跟她拿了一百五十元的掛號費,卻非常不惜成本地為她的腳涂上厚厚一層藥膏,再裹上層層紗布和繃帶,連她本人都懷疑老醫生是把她當骨頭斷了治療,簡直像打上石膏,都腫成象腿了。
「不過我看你心情不錯,笑咪咪的。」
會計助理韓著抽和她同年,平日兩人最談得來,只瞄一眼就知道她肯定遇上了什麼開心事,連腳傷都無所謂。
「當然好。」邵筱蓮不否認。「因為我突然發現這個世界真的很美好,人心真的很善良,未來還是很有希望。」
「怎麼,突然想改行傳教去嗎?」韓著抽半開玩笑說。「難道昨晚你扭到腳,結果看見神跡顯靈了?」
「你怎麼知道?」
「真的假的?!」韓著抽「唯」地直接連椅子滑到她座位旁,一臉興奮。「是什麼?看見上帝還是天帝?天使還是三太子?」
「你還當真啊?」邵筱蓮好笑地回她。「我沒遇上什麼神,倒是遇上一個超級無敵大好人——」
邵筱蓮將遇上王子梓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一遍,韓著抽听得一愣一愣,一樣覺得不可思議。
「真的假的?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好康的事?通常在那種情況下,按照常見社會新聞的發展,接下來你應該是會被劫財劫色、棄尸路口——」
「呸呸呸,童言無忌!」邵筱蓮立刻截斷她之後的「詛咒」。「有沒有必要講得那麼驚驚?為了省下搭公車的錢,以後我還是得走路回家,多少考慮一下我的處境吧?」
「拜托,從你家到公司才幾站?搭公車也不過才十幾塊錢,昨天遇上好人算你運氣好,要知道,遇上壞人的機率也不低,小心省錢省到最後賠上你這條命,有錢也沒命花。」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命也沒錢花。」邵筱蓮自嘲,滿是無奈。「你放心,我自己也嚇到了,以後再也不敢抄那條近路,會認命走人潮多的大路,就當是增加運動時間,像昨晚那樣的經歷我可不想再來一次。」
「一次賺兩千,對你這只鐵公雞來說不是求之不得的好康?」韓著抽挪偷。
「我怕下回是我被搶兩千,再衰一點,連命都沒了。」她搖搖頭,一臉敬謝不敏。
「知道怕就好——不聊了,老總來了!」
韓著抽「唯」地滑回自己辦公桌前,原本還閑散四處晃蕩的同事們像是老鼠見到貓,幾秒內神速地各歸各位,就連客戶的詢問電話都很配合地適時響起,邵筱蓮也趕緊開機key帳單。
身為小旅行社雜務全包的票務OP,訂票、訂房、簽證處理以及客人行程中的食宿交通保險等等前置作業全歸她管,想打混模魚都找不出時間。
一開始工作,麻煩事一件接著一件來,忙得她焦頭爛額,而這意外不斷的景況,對她而言幾乎快算是稀松平常的「正常」事了。
「邵姊,快救命!」
邵筱蓮剛掛斷電話,新來的OP助理小琴立刻高舉話筒向她求救。
「怎麼了?」她有預感,這天兵又闖禍了。
「我完蛋了!」小琴按下保留鍵,立刻飛奔到她辦公桌旁,哭喪著臉小聲哀叫。
「我錯看了澳門和澳洲的寒假特惠團,跟客人報錯價,對方已經報名刷卡付了團費,我打電話要跟他拿資料辦護照,確認細節時才發現人家要訂的是澳洲團,我卻報給他澳門團的團費,而且他報的還是親子團,一差差了三萬多,這下子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我都幫你擦了幾次,你怎麼還是改不了粗心大意?」邵筱蓮白眼一翻,簡直難以置信。「澳門和澳洲差那麼多也能搞錯?你準備這兩個月的薪水都拿來付價差,喝西北風過日子了!」
「嗚~~真的沒救了啊?」小琴蹲在一旁哀怨吸泣、淚眼汪汪。
「好啦、好啦,別哭了。」氣歸氣,邵筱蓮也不忍心不管。「現在最優先的辦法就是向對方求情,希望他能接受補足差額,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我看你要有為自己的糊涂多少付出一些的心理準備,幫對方出點錢,這樣比較好談。最糟的情況就是始真要全額
補貼,還要請對方高抬貴手,干萬別把這件事PO到網路上,否則傳到老板那里肯定工作不保。」
邵筱蓮不是嚇她,老板不是什麼會為員工著想的大器之人,可是把「責任制」發揮得淋灕盡致,關于錢這檔事向來是誰出包誰負責,不問前因後果,更別提這回全是小琴自己的疏忽,說了非但休想公司會出面幫忙解決,搞不好還被安個影響公司形象之類的罪名
開除,連遣散費都拿不到。
「那邵姊,你可不可以幫我跟對方求情?你比較會說話,你去說比較有希望,拜托了!」
「不是我比較會說話,是你怕被客戶罵到臭頭吧?」她還不了解這小丫頭在想什麼?
「……我心髒不好,怕听太久的三字經會昏倒。」小琴手搗心髒,之前被客戶用髒話足足問候自己祖宗半個多小時的經驗太鮮明,到現在想到都會怕。
「是,我耳朵硬、心髒強,這種肯定會挨罵的工作由我來做最適合。」邵筱蓮真是好氣又好笑。「好啦,別在那里裝可憐,我答應會盡力,但是結果怎樣不保證。」
「我知道,不管結果怎樣都謝謝你呢!」小琴點點頭,可憐兮兮地伸出四根手指頭。「剛剛我跟對方說要去拿資料,要他線上等,客人姓王,四線電話。」
「嗯,把王先生的資料都拿過來。」
邵筱蓮說著己經拿起話筒,按鍵接听四線電話。
「喂,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請問是王先生嗎?」
「我是。」對方果真還在線上。
「王先生您好,敝姓邵。」
听對方的聲音似乎沒有因為久候不耐,邵筱蓮猜想這人脾氣應該不至于太火爆,但也不敢掉以輕心,刻意放軟語氣。
「真不好意思,關于王先生您的團費,因為我們小姐的疏忽出了一點紕漏,方便的話,我想和您討論一下接下來的補救辦法。」
「喔,好。」對方听來有些疑惑。「請問團費出了什麼問題?是我刷卡失敗嗎?」
對方宛如老舊明盤發出的沙啞嗓音,和昨晚重感冒的男人說話的音調幾乎一模一樣,讓邵筱蓮愣了愣,以為是他,但轉念一想,自己重感冒時也是這種怪聲,應該只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