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哪……
走出銀行,看著存折上不到五位數的余額,邵筱蓮不由得一陣感慨。
大學畢業已經兩年多,每個月都一樣,付完房租、寄給家里生活費,存折里永遠只剩下幾千塊,只夠她省吃儉用過到下個月領薪水,然後再繼續省吃儉用等著下下個月領薪水……
不過,至少她有工作。
這年頭工作難找,加上自己努力有余、聰明不足,大學沒考上前三志願,半工半讀也沒時間溫習功課的結果是成績總是低空飛過,讀的已經不是什麼名校,成績又不出色,畢業即失業,求職信寄了幾十間公司全部石沈大海,足足熬了三個多月才找到一個在旅行
社擔任票務人員的工作。
雖然錢少事雜,不過每年一次全額免費的員工海外旅游、特休時又有善心導游前輩讓給她免費機票,那些薪水領得和她差不多,卻少了這些好康的朋友們不知道有多羨慕,足以讓她咬牙熬過一年又一年。
再說,下個月就要調薪了。
想到這兒,邵筱蓮立刻轉憂為喜,眉開眼笑。
主任私底下偷偷告訴她,這一年來她表現不錯,不只加薪有望,今年的年終獎金還會比去年多上那麼一點點,如果那「一點點」能有個上萬元,自己就能買台便宜筆電給就讀國一的弟弟,他一定會非常開心。
沒錯,今年再努力一點,搞不好到了明年有機會升級,多一筆職務加給,日子還能過得寬裕些……
樂天派的她不到三分鐘就「自我開導」成功,把存折里的可悲余額暫時遺忘,又有了繼續為生活打拚的目標與動力。
只是下一秒,老天爺立刻又讓她欲哭無淚。
一個不小心,鞋跟神準地卡進排水孔蓋,邵筱蓮猝不及防,「砰」地跪倒在地,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天色已暗,小巷里沒有其它人,她的糗樣和短裙下的春光都沒外泄,不然真是衰上加衰了。
她爬起來用力拔了幾次,鞋跟依舊卡得死緊,沒轍的她只好月兌下卡住的鞋子,蹲用雙手拔鞋。努力了幾次,她終于把鞋子拔起來,但是「撲通」一聲,和鞋面徹底分離的鞋跟就這麼掉進了下水道,和主人宣告再見。
「不會吧?!」她捧著頭哀嚎。「這是我唯一一雙工作鞋耶!」
衰啊∼∼這雙鞋穿不到半年,還是前輩實在看不下去她穿來穿去都是一雙幾百的中性休閑鞋,當面指正她至少要買雙正式一點的高跟鞋當工作鞋比較得體,硬拉她去買的,打完折還要一千六,她不知道心痛了多久,那麼貴的鞋竟然一拔就斷?!
听說過有黑店,不知道還有「黑鞋」的……
「沒辦法了,只能去補鞋跟,至少比買雙新鞋便宜。」
她哀怨嘀咕,拎起缺跟的破鞋,嘆一聲,硬著頭皮穿上。
雖然走路得踮著單腳腳尖才能維持平衡,總好過光著右腳踩回家,畢竟學廣告拔斷另一只鞋跟那種事,她瘋了才會做。
只是沒多久,不知道是她過于神經質還是真有其事,她忽然感覺後頭似乎有人疾步走來,她不安地加快腳步,想不到身後腳步一樣加快,她忍不住回頭一看——嚇,居然有個戴口罩的高大男人跟在後面?!
「媽呀!」邵筱蓮嚇得拔腿狂奔,想不到對方也跟著快跑,腳步聲還越來越近。
有沒有那麼衰!在無人暗巷斷了鞋跟,還倒霉遇上不知道要劫財還是劫色的匪徒,要跑跑不快,要求救,眼下就只有她和匪徒兩人,叫給鬼听啊?
「救命啊!」
不管了,鬼也好,搞不好奇跡出現,天降神兵——
「啊!」
但她慘叫一聲,天兵天將還沒個影,衰神倒先附身。
穿著一雙高低落差的鞋子快跑的結果就是拐到腳,痛得眼淚都快飆出眼眶,別說跑,連走路都不能,這下真是天絕生路了。
「拜托你放過我!」
她轉過身,雙腳跪地,眼下只剩哀兵之計。
「先生,我皮夾里只有八百多塊,連存折里都剩不到四千,是我到下個月領薪水前的所有生活費,都給你沒關系,但是請你千萬不要傷害我!我要負責養活守寡的媽媽和弟弟,你如果為了搶這麼一點錢殺我等于一次殺了一家人,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還有,我
長相真的普通到有點難看,身材又爛,為了劫我這種色去坐牢絕對不劃算——」
邵筱蓮機關槍似地說個沒完,看似冷靜沉著,其實嚇得六神無主、腦袋空空,完全是抱持臨死前掙扎的心態,不假思索地狂打悲情牌求饒。
但是口罩男沒有好心腸地轉身離開,依舊來到她面前,伸出手——
「別怕,我不是壞人,不會對你怎樣。」
他用比磨砂紙還粗糙的沙啞嗓音緩緩向邵筱蓮解釋,伸出的右手上不是什麼槍、刀之類的武器,而是她那個百元購入的格紋皮夾!
「我只是想問,這個皮夾是不是你的?」
認定的匪徒瞬間成了拾金不昧的好人,邵筱蓮的嘴大得可以吞下一顆鹵蛋,當場傻眼。
不必用大腦想都猜得到,肯定是她跌倒、或拔鞋子時用力過猛,沒發現放在外套口袋里的皮夾掉了出來,對方撿到了,所以好心追來問是不是她丟的——
嗚……她腳拐得真冤哪……
「是我的。」
說完,被嚇到差點魂魄俱飛的委屈忽然涌上,再加上腳踝傳來的陣陣抽痛,邵筱蓮鼻尖一酸,當場哭了起來。
「嗚……謝謝你撿到皮夾還我,可是你干麼不說一聲就一直追?我還以為你是壞人,嚇死我了……」
面對如此令人啼笑皆非的狀況,王子梓也深感抱歉,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幫人還是害人?
「對不起,其實我有喊,只是我重感冒,嗓子啞了,聲音就這麼大,讓你誤解和驚恐真是不好意思。」
這下換邵筱蓮尷尬了。
皮夾里的八百多元對別人來說可能是「小錢」,對她而言卻是好幾天的車錢、飯錢、救命錢,要是就這麼丟掉,回家她肯定搥心肝,接下來還得挨餓省錢。
人家好心撿了皮夾要還她,是她自己被害妄想癥太嚴重,死命跑又一路喊救命,哪听得見對方解釋?沒感激人家重感冒仍不放棄追著她還皮夾,居然好意思反過來埋怨?
「不,是我比較不好意思。」她深呼吸,壓抑淚意。
「別那麼說。」王子梓打開皮夾確認余額,果真只有八百多元。「金額沒錯,皮夾還你。」
「謝謝。」邵筱蓮從他手中接過皮夾,十分不舍地抽出兩百元。「一點心意,請你收下。」
「舉手之勞,不必那麼客氣。」王子梓立即推辭,淡笑說︰「也用不著行這麼大的禮,快起來吧!」
邵筱蓮差點忘了自己還跪著,有夠糗!但急著起身忘了腳傷,她又是一拐,痛得讓人想罵髒話。
「腳拐到了?」
看她五官全皺在一塊兒,跌坐在地按著腳踝唉唉叫,王子梓也知道答案。
「嗯。」邵筱蓮點點頭,再度泫然欲泣。「怎麼辦?我左腳扭傷,痛得要命,大概不能走了,可是我沒多余的錢坐出租車,這種情況可不可以打一一○拜托警車送我回家?」
「可以。」瞧她听完滿臉期待,像是期待他幫忙叫警車,王子梓忍不住覺得好笑,接著告訴她。「如果你不在意可能會有記者跟過來采訪你小題大作、浪費公家資源,或者要你對著鏡頭對護送你回家的警察發表一段感言的話。」
他不是故意嚇唬她,如果正好有記者在警局泡茶聊天等新聞,這種溫馨接送情的正面新聞也是聊勝于無。
「那還是不要好了。」痛死和被笑死之間,她寧願選擇挨皮肉苦。
「何況依你現在的情形,應該先叫救護車才對。」雖然也算有點小題大作……
「絕對不行!」她毫不考慮就搖頭。「一進醫院就要付錢,離開醫院要付更多錢——算了,我自己慢慢走回去。」
邵筱蓮認命了,自己每分錢都得花在刀口上,扭傷坐救護車去醫院?她又不是頭殼壞去,窮人什麼都沒有,就是吃苦耐勞比人強,她爬也要爬回去!
「站都站不起來了,還能走?」
王子梓輕嘆一聲。這女孩子大概真是缺錢缺怕了,痛成這樣了,還在斤斤計較醫藥費和出租車費,听起來怪讓人心疼的。
「我先幫你看看。」他說著蹲,小心翼翼月兌下她的高跟鞋。「也許有辦法幫你減輕一些疼痛。」
聞言,邵筱蓮眼神一亮。難不成對方正好是什麼骨科醫生?那就有救了。
「難道你是醫——哇!」
比殺豬還可怕的刺耳尖叫從她口中傳出,幸好附近沒什麼玻璃窗,不然只怕全在瞬間震碎一地。
「好痛啊——」她哭嚷著,眼淚用噴的。「我的腳被你折斷了?∼∼」
「放心,你的腳沒斷。」王子梓被她恐怖的哭聲震得瞇了瞇眼,耐心解釋。「我懂一些推拿,已經幫你把有些錯位的骨頭推回原位,你扶著我的手,試試爬起來看看。」
邵筱蓮哀怨地望他一眼,噙著淚,半信半疑地試著使力,雖然還是痛,但果真沒有先前那樣痛到完全無法用上一點力,再借著對方的幫忙,總算是順利站起身。
「真的比較好了,謝謝。」好吧,她承認自己再度錯怪好人。
「不客氣。」王子梓的視線先落在她雙腳,再回到她淚痕四布的臉蛋。「你剛剛說要走回去,大概要走多久才會到家?」
「半小時。」想到要走那麼久,她已經開始腳軟。
「半小時?以現在的情況計算的腳程?」
「……不是,是平時我走回去的時間。」
他聞言不禁蹙眉。「不可能,依你現在的情況頂多忍痛走個幾分鐘,何況你右腳穿的那只鞋還是壞的,如果堅持走路回家,恐怕半路會痛到用爬的。」
這下她不只腳軟,是四肢一起發軟。
雖然她剛剛很有志氣地想過用爬的也要爬回去,不過真要她在路上爬,她還是沒那個臉。
唉,難道真的非要花錢坐出租車不可?
「唉,好吧,真的走不動也只能攔出租車了。」她苦笑,彎身拎鞋。「謝謝幫忙。很晚了,你自己身體也不舒服,先走沒關系,我會看著辦,不用擔心。」
王子梓看她皺眉忍著痛的模樣,教人很難不擔心。
「你住哪里?」
被他突然問起,邵筱蓮愣了愣,有些遲疑地想了一會兒才苦笑說︰「抱歉,現在這種情況,我實在沒心情應付搭訕,就算你是我的恩人也——」
「你誤會了。」他一臉尷尬,連忙解釋清楚。「我只是在想,既然我也打算搭出租車,如果順路,可以讓你搭免費便車——」
「我住在中正路三段二十一巷,順路嗎?」
听說有便車可搭,邵筱蓮想都不想就報上地址,速度之快讓王子梓瞠目結舌,看得出她有多想省下出租車錢。
他忍笑點頭。「嗯,剛好順路。」
「真的?太好了!」
邵筱蓮又想哭了,不過這回是感動得想哭。衰事連莊,也總該否極泰來了。
「我背你到街上攔車。」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何況你自己也不舒服。」她怎麼好意思讓陌生人背。
「我還好,萬一你走不到三步又跌倒拐到另一只腳更麻煩,而且我趕時間。」他月兌上夾克。「把衣服綁在你腰上,免得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