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燕行仰天長嘯,喉頭涌出腥氣,灑出點點艷紅飛櫻。
「糟!」走火入魔之勢!「彭止,你先通知我妻子,帶蛾皇粉過來止血,再請大夫。快!我們只有一刻時間!夙山,把鑰匙交出來,泥娃跟你無冤無仇,放她一條生路。」
「我放她一條生路,誰來放我一條生路?論武功,我打不贏夙劍;論財力,我更是遠遠不及你。這時候還管君子道義?我不如多拉幾個勢背的!」夙山舉起長刀,往燕行後頸削去,就怕失了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鳳歧幾個箭步向前,憑他的身手,絕對來得及攔下夙山。
殊不知,燕行突然放下昏迷不醒的泥娃,單手向上一撐,牢牢握住夙山的手腕,起身反扭,像頭負傷累累的猛獸,使盡最後一分力氣朝夙山胸月復飽以老拳。
鳳岐閃過兩人,扶起泥娃。這小泵娘個頭不高,氣魄卻不輸男子,自戕毫不猶豫,即使有鎖煉護在脖間,傷口依舊深長,連點穴止血也未有太大效果,難怪燕行發狂成這樣。接近天人永隔的悲劇,換作是他,絕對把夙山挫骨揚灰。
「啊——」燕行悲痛狂嘯,止不住連篇自責。是他沒用,是他窩囊,他口口聲聲說要保護泥娃,卻讓她犧牲自己換他活路。
他寧可死,寧可這輩子做廢人!
燕行搭上夙山雙肩,扣入胛心將他提起。先卸了他的臂膀,再松了他的手肘,夾起十指往下一壓,向外一抽,一指各斷成三截。夙山痛到冷汗直沁,嘴角顫抖,見燕行舉腳準備廢去他的雙腿前,終于忍不住開口求饒。
「住……住手,我給你鑰匙,我給你鑰匙……」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現在才知道他把話說得太滿,鬼門關前徘徊的身心折磨不是他咬牙就承受得下來的。夙山退至牆邊,兩手完全失去控制,衣衫也濕了泰半,顫巍巍地奉上鑰匙。
夙山以為他交出鑰匙就可以幸免于難,燕行卻不放過他。踢倒靠牆喘息的夙山,一腳踩上他的月復部,另一腳輪流踢起他兩條腿,一轉一拉,幾個拍掌間,夙山幾乎與人彘無異。幸好暫時穩定泥娃情勢的鳳歧抬頭,及時出聲喝止。
「夠了,留他一條命,把時間省下來陪泥娃才是。」鳳歧以為燕行氣炸了腦子,一時間找不回理智,見他高舉劍指想點夙山死穴,還想上前親手把他拉回來,後來確認只是廢去夙山武功,拿了鑰匙馬上折回泥娃身邊就算了。「這回你還真狠。」
「兩年前就該這麼狠。」燕行解開泥娃頸上鎖煉,抱緊她靠坐在角落里等大夫過來。半干涸的血跡像圖騰般無法拭去,每一塊都是他心底的疼。他理著泥娃鬢發,不自覺地思索著她那句餃泥築巢。「師叔,要是泥娃有個萬一,麻煩把我們葬在一塊兒,簡單就好。」
「你胡說八道什麼?泥娃不會死,你也給我活得好好的!」鳳歧急了,站起來打轉。彭止腿是有多短,轉眼一刻就快過了,他是找到人了沒有?「我看我自己跑一跑實在。」
鳳歧差點在門口撞上來人,正準備破口大罵,第一個字再嗆喉都要收回來。
「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好好一個人顧到連半條命都不剩!」馬不停蹄趕來的溫尋蝶氣急敗壞地把丈夫推開,迅速環視屋內,確定泥娃位置後,連忙取出蛾皇粉替她敷上,撬開她牙關喂了幾顆靈藥。「還好我人在門口彈琴,要是讓彭止那無用書生繞進春松居找我,泥女圭女圭絕對見閻王去,看你們誰能賠個人給我!」
燕行月兌去外衣,撕下內襯為泥娃包扎傷口,听她皺眉小聲嚶吟,還以為是他錯覺,將泥娃抱起托近,差點引出男兒淚。
救、救回來了嗎?燕行抖著雙肩,垂首卻不敢埋進泥娃頸側。「多謝師嬸……多謝師嬸……」
「你……算了。」石敢當就是石敢當,不曉得說過幾回別叫她師嬸了。溫尋蝶站起身,還來不及回頭,腰間就圈了一雙手了。
「好娘子,多虧有你。」鳳歧在她頸肩蹭著,他可不想一口氣替兩個親人收尸,還好蒼天有眼,一切及時。不過蝶兒怎會無端頂夜,在門口彈琴呢?「是發生——」
轟然一聲,震天巨響,頃刻間,天搖地動,湖面炸出沖天火球,春松居立在熊熊火光之中,一半己遭吞噬。
「哈……我不是說了……小心我炸了你的……春松居……哈……」夙山躺在地上,面容迎了些因爆炸震動而由梁柱落下的灰塵,與他一道的門人弟子早已見風轉舵,溜得不見人影,若非他一開始便針對鳳歧設局,目標就是斗垮春松居,以他現在半死不活的狀態,哪還有本事給鳳岐顏色瞧瞧?「這下,你不死……也半條命了……夏培館里的達官顯貴隨便……一個都能……讓你抄家……滅族……」
燕行護著泥娃,雖然由春松居傳來的火花與炸聲令他憂心,不過懷里逐漸回溫穩定的泥娃更讓他欣喜萬分,就讓他自私一回,先別管周遭紛擾了。
然而看著春松居成長起來的鳳岐夫婦,哪里肯善罷干休?
「你這混賬東西!鳳歧被抄家滅族,青玉門也在劫難逃,你是有沒有腦子呀?!」溫尋蝶想沖過去給夙山兩腳,若非震動尚未停歇,鳳歧擔心這間老房子有倒塌的可能,把她抱得可緊了,否則夙山很有可能咽下他人生最後一口氣。「幸好我早把春松居里的大佛小仙請出來供著,真讓你炸傷,不管他是不是達官顯貴,都夠我們難過一輩子。我想你這自私的家伙,連師門都能牽扯下水,說破嘴你也不明白!」
「真的?!蝶兒,你可幫了大忙啦!」鳳歧開心極了,錢再賺就有,人命是換不回來的,他還在頭疼該如何收拾,才能安撫痛者悲傷情緒。「只是……你怎會無緣無故,把春松居里大大小小都請出來了?」
「你的好師佷拜托我這麼做的,不然我吃飽撐著在門口撫琴干什麼?我幾百年沒演出了。」從有孕到生產到坐完月子這麼長一段時間,手指都僵了。「他跟我說春松居被人盯上了,對方可能想藉客人顯貴的身分來陷害我們,暗殺、下藥、綁架、放火等等,什麼情形都推演過,就說不準對方會挑哪種方法下手,實在防不勝防,最後決定全收在我眼皮底下管比較安全,明早再請他們離開,清空房宿直到真相大白。只是沒想到夙山這王八羔子真用了最激烈的手段,直接炸毀春松居。」
「財去人安樂,至少平安度過一關。」確實要把客人送走,總不好天天要客人吃窯燒雞、白菜面、肉末蔥飯吧?
「嗯,他也挺有本事的,冬藏院整修,他還能在一、兩個時辰內,布置出個什麼同歡賞月,要向各位賓客致歉並送行的宴席,不然這下可就慘了。」溫尋蝶望向窗外,心疼得好像在泣血。沒人傷亡固然是好事,春松居毀了泰半終究是事實,還是付了不小的代價。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掙月兌鳳岐,上前踹了夙山兩腳。「無德無才還想學人家霸山稱王,我看你撒了百泡尿還照不清楚自己的猴子樣,混賬東西!」
「夫人,收斂點兒,大夫都不敢進來了。」是說,怎麼只有大夫一人?「彭止呢?」
「彭大人領人救火去了。」大夫背著藥箱,本來還倦困著,春松居一炸,把他精神都炸出來了。「泥娃姑娘傷得挺重的,鳳管事應該喂了她仙丹妙藥救急吧,不然以她經毒侵蝕過的身子,鐵定熬不過來。燕公子,泥娃姑娘就交給我看護吧,春松居出了大事,你們先忙去。」
「我要顧著她。」燕行不願放手,人在他眼皮底下比較放心。
「泥娃讓蝶兒顧吧,你跟我來,順便拖上這家伙。」鳳岐比比接近昏迷的夙山,等情勢稍有穩定,還得討論該如何處置他。
燕行心中無比掙扎,他怕離開光是一刻,就可能是陰陽兩路的距離。
「去吧,別讓泥女圭女圭醒來怪你。有我在,沒人鼓動她歪腦筋。」溫尋蝶睨著他,是男人就先把大事解決了再來兒女情長,好說歹說,她也練過幾年武藝,以前燕行還沒來,閑來無事她還能充當武師的缺,要不是她有孕在身,鳳岐也不會誤請渾球,嚇得那一陣子走了不少舞姬跟琴手。
泥娃對春松居的付出有目共睹,即便她懷抱著隨時離開的可能,但對任何細節仍然無微不至,親力親為,更別說她在孱弱體虛之時還惦念著。待她蘇醒而春松居百廢待興,他卻未有任何建樹,豈不失望灰心?
「師嬸,拜托你了。」泥娃在意的,就是他擱在心頭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