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高溫。
熱氣蒸騰的午後,人們大多選擇窩在冷氣房里避暑,以求躲過紫外線的折磨。
站在放肆揮灑熱能的太陽底下,非常不智。
孫可賀捧著書避于陰涼處,目光游走在書中文字和前方正做不智之舉的童祥澐之間。
她的姿態令孫可賀有種錯覺,彷佛她頭頂的不是惡毒火球,而是茂盛的綠樹。
徐徐送氣,愛的禮贊(Saultd`amour)藉由音符,從童祥澐手上的樂器傳輸出來,溫柔飄逸,輕快甜蜜。
他不懂得鑒賞長笛,但吹笛人享受其中的神情,拉抬了音樂的可听性。
若要孫可賀選擇,坐在有冷氣的閱讀室勝過曝曬炙陽,即使長椅的位置上方有考慮到遮陽,從小到大的經驗法則仍讓他成不了所謂的「陽光男孩」。
但此時此刻他卻打破舊規,為的絕非僅僅想欣賞免費長笛表演……
長椅上的孫可賀將讀完的書頁往後翻一張,趁隙瞅了童祥澐一眼。
秀美的鼻尖微微滲出薄骯,童祥澐沉浸在自己所制造的悠揚樂聲里,雖然她看起來專注地吹笛,其實腦子糾結成團。
人都有無形感應,她始終覺得自己被審視了,就算那目光不顯侵犯,可灼熱的程度卻超越焰日。
尤其……對方是曾經向她伸出援手的人……
童祥澐有好幾次在感受到視線後不著痕跡地偷偷回望,可惜,她只看到對方靜靜地閱讀著,頭不曾抬高過。
是她太敏感了嗎?
對方或許認得她,不過沒有理由盯著她不放,何況她當天窘得二話不說抓了隨身物品拔腿就跑,連句澄清自己並非想不開和道謝的話語都無。
思及那天被護在陌生男子懷里的情景,童祥澐原本有些發紅的臉頰更加鮮艷,差點吹岔音,她努力讓孫可賀的身影不跨進她的視野,說也奇怪,她越背對他,那股被鎖定的感應便越強烈。
在場的人,唯有她和他……
倏地,另一道以長笛演奏的門德爾頌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毫不客氣地打擾了她的吹奏!
甜美踫上急促,就像悠閑的下午茶時光被驟雨侵襲,特別掃興。
孫可賀轉頭看向身旁空位那不屬于他的包包里傳來音樂,同時,童祥澐不得不停下靈動的手指走了過來。
發現孫可賀受她的手機鈴聲打擾,童祥澐月兌口說聲抱歉後,從包包里取出手機,按下通話鍵,門德爾頌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長笛版頓時消逝。
「喂?」童祥澐走離孫可賀幾步,禮貌性地壓低音量。
「祥澐,妳在哪?」手機彼端傳來問句。
「在市圖的頂樓。」簡單扼要。
「頂樓?」一副非常不可思議的語氣,「這麼熱的天氣,妳不躲在冷氣房里,居然還跑到頂樓去接收太陽的荼毒?」
拔尖的男聲令她耳朵有點不適,她將手機拉離耳廓一些。
「市圖頂樓有遮蔽物,覺得太熱可以躲在陰影下。」她耐心解釋。
「拜托!陰影比得上冷氣嗎?」還是無法認同。
「我喜歡戶外的自然風。」她表達意見。
「別開玩笑了,熱得要死,哪里有風?」反駁。
心靜自然涼──她很想再接這一句,小嘴張了張又闔上。
謗據以往的經驗,她回得越多,氣氛好像只會更怪。
「你找我有事嗎?……約會?可是我想練習長笛……」童祥澐實話實說。
盡避輕聲細語,沒有太多干擾的環境還是讓孫可賀順理成章地听見了一些始末,他望著童祥澐的背影,不難猜出電話的另一端是她的誰。
她和她的現任男友,似乎起了爭執。
「偉培,你和長笛何者對我比較重要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知道音樂和戀愛不能混為一談……身為小提琴社社員的你應該……喂?」童祥澐眉頭輕蹙。
沒等她說完,手機另一頭全無聲響。
將手機拿到眼前,她看著待機畫面,臉上沒有太多惱怒的反應。
也好,她可以繼續練習。
童祥澐旋身,幾乎是躡手躡腳地回到長椅旁收妥手機,她見孫可賀徑自看書,知道他旁若無人,心底稍稍放松不少。
執起長笛走回方才吹奏的位置,明亮清朗的樂聲在頂樓飄揚著。
她喜歡在開放空間吹奏,除了少掉壓迫感,她似乎可以感受到空氣流動與她吹出的音符互相共鳴,心境豁然開闊許多。
可是,寸土寸金的市區內很難找到適合練習長笛的場所。
她曾經選擇公園,但公園總是緊臨馬路,繁雜的交通帶來喧囂,無法靜心。
自家住宅的公設廣場也被她剔除,因為住抱們在假日只想睡得飽、睡得晚,眾人又講求寧靜,她不想造成鄰居的反感。
為了練習的地方,她苦惱了好一陣子,直到偶然發現市圖頂樓采開放式,在館內開放時間民眾皆可自行出入時,讓她開心不已。
原本,她只要有一塊小角落可供練習就很滿足,但幾次下來,她發現會利用市圖頂樓的民眾非常稀少,加上夏日炎炎,上頂樓的人幾乎掛零,這段時間,出沒頂樓的人一直是她與他……
起初她擔心她的笛聲會破壞他的閱讀心情,要是他向館方申訴,一切便化為烏有,不過,他像是不以為意。所以,她擁有了難能可貴的練習場所,很棒的場所!
孫可賀听出她笛聲里的雀躍,訝異她的心情沒有受到影響。難怪她的男朋友會和一支笛子吃醋!
輕勾嘴角,孫可賀收回在她身上的視線,極有毅力地一心多用。
前些日子全然不白費,他發覺她不是視他為空氣,今天又得知她的交友狀況,或許,她有對象這點會是個阻礙,但他同樣慶幸她陷得不深……
說不上心頭歡快的幅度為何月兌離他的預想,孫可賀閉起眼,試圖抽絲剝繭。
童祥澐那類似芒刺在背的感受消逝,幾乎是習慣性地,她用眼角偷瞄她懷疑已久的人,終于在他臉上得到印證……
半仰著頭,他彷佛沉思又像休憩,她不知道她的審美觀是否和常人相同,可她覺得他是好看的,比起華麗招搖的孔雀,他散發出來的氣質如同乖巧善解的白文鳥,如果對眼,會不會被他洞悉人心?
她肆無忌憚地看著闔眼的他,逮到機會回他多天來的「關照」。
自然向上的微彎嘴角很難察覺地多了些笑意,孫可賀毫無預警地張開雙眸,和來不及技巧性閃避的童祥澐對了個正著,這一交鋒,笛聲停歇。
「我臉上有什麼嗎?」孫可賀淡笑,誠懇問道。
「沒……」干咳一聲,童祥澐顯得狼狽,眼神亂飄。他怎麼無聲無息的……
「若是真有,還請小姐妳直說,這些天我時時掛在心上。」他觀察她,自然知道他也被反觀察。
這些天?
對方的話擺明她偷覷的行為很久了,童祥澐腦門一熱,「因為你先看我……」
孫可賀闔上書,聲音很輕,目光不閃躲,直直望著她,眼底在听到她的反駁後,盈滿溫和笑意。
不過,童祥澐開始懊惱了。她這麼一解釋,等于拐個彎承認自己結結實實犯了偷窺……
「我提不出證據證明我的清白,但我方才閉目養神時,真實感受到妳的視線。」他這做賊的倒態度淡然地喊抓賊,讓童祥澐兵敗如山倒。
輕咳一聲,孫可賀再道︰「那天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你、你誤會了,我不是要尋短!我攀上鐵網是為了拿卡住的樂譜,誰知道腳下一個踩空才會摔在你身上……啊!也不是故意要摔在你身上,我偷看你更不是因為怕你說出去……不是不是,我不是要故意偷看你……」她把該講和不該講的都給全說了。
童祥澐語無倫次的慌亂讓孫可賀有些心虛,他得收斂點,才不會造成反效果。
「我相信妳。」一句話堵死她。
微張嘴,童祥澐像听到了最有救贖感的聖語。
「很高興听到妳攀上鐵網架的原因不是負面。」孫可賀幾乎笑瞇眼。
他相信她?這、這麼輕易?
「我……」
門德爾頌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長笛版二度響起,童祥澐的內心隨著急促快速的曲調激起小小浪花,沒有說完下文,她急著想跨步走到孫可賀身旁的空位上拿手機,怕鈴聲吵到人。
她太沒禮貌了!男友掛掉電話後,原以為習慣沉默的手機不會再響,便沒有順手設定為靜音,他被她打擾了兩次一定很氣悶吧?
童祥澐往孫可賀看去,發現他還望著她,令她有種正要朝他飛奔赴約的錯覺……
于是,她繞了弧度,拉開與他的距離,以不太自然的方位抵達。
孫可賀怎麼不明白?但也只是微笑,重新翻開書本閱讀。
童祥澐對來電顯示上的名字很訝異,她按下通話鍵。
「喂?」照例走離孫可賀,避免干擾他。
「祥澐,我到了,呼,好涼快!」林偉培的聲音听起來通體舒暢,像沙漠里的旅人喝到一口珍貴的冰泉水,語氣自然得不得了,完全不覺得自己剛剛做了件失禮的事。
「到了?」什麼意思?
「我在圖書室里,妳下來吧!」
「圖書室?你……」不是在生她的氣嗎?「現在下去嗎?」
「當然啊!妳該不會要待在頂樓不離開吧?」
「可是我還想再多練習……」
「祥澐,別任性,我已經配合妳到圖書館來了,難道妳就不能犧牲點練習長笛的時間嗎?天氣這麼熱,被太陽曬一分鐘就會中暑,快點進來冷氣房涼一涼,妳是女孩子,要多注意防曬,皮膚才會漂亮!」林偉培說得夸張,唱作俱佳,「就這樣,等妳哦!要快點。」
沒來得及開口,電話的另一端靜謐非常,童祥澐半點上訴的機會都沒有。
她……又被掛電話了?
童祥澐翻轉著手機,懷疑是不是哪里的零件出了問題?
奇怪,為什麼每次和林偉培通話,無故被切斷的機率就會大增?
不自覺仰頭向天,天上蔚藍一片,清澄遼闊,完全找不到白雲的蹤影。太陽很毒辣,但藏在陰暗處里看著光亮和闇黑的分界線,彷佛更能感覺到涼爽。
他懂不懂這種感受呢?
拉回心緒,她的內心告訴她,他可能無法理解,否則,他不會講出方才那些話語。也可能是她的想法和一般人都不同……
嘆口氣,童祥澐旋身走回長椅開始動手拆解長笛,將長笛妥善收入長笛盒內,並抽了張面紙拭干臉上的薄骯,當她背起包包準備下樓時,她低著頭,用稍嫌小聲的音量對孫可賀說︰「很不好意思,今天吵到你……」
孫可賀這才抬首,「哪里。」
必避他的目光,童祥澐的右手在裙邊搖了搖表示再見後,離開頂樓。
盯著吞沒她的門,孫可賀若有所思。
爾後,他從容地站起身,修長的指扣住書本,追隨某人而去……
反正他都和「偷听」及「偷覷」牽扯不清了,即使避開「跟蹤」這項不名譽的行為也清白不了多少,那就黑得徹底點!
假日並沒有為圖書館帶來人潮。
隨著科技日新月異,民眾能夠消磨時間的地方比比皆是,舉凡書局、網咖、簡餐店、快餐店等等,選擇眾多;要吹冷氣消暑,圖書館不會是第一首選。
而且網絡發達,打幾個字後再點點鼠標,要什麼樣的信息和知識沒有?圖書館顯然正逐漸變成時代潮流下的犧牲品。
推開圖書室的透明玻璃門,書本紙張的特殊香味混合著冰涼冷氣撲向孫可賀,深深吸口氣,他喜歡這個獨特的味道,但溫差過大使他輕咳了兩三聲。
圖書室里人跡稀少,有的坐在長桌閱讀,有的站在高立書架旁選書,三位櫃台借書人員竊竊私語地聊著天,甚是悠閑。
孫可賀先歸還了書,然後,他走過一座又一座的書架,像個隨意瀏覽的人。
終于,在最後一排書架和牆壁之中,他看到了童祥澐和林偉培的身影。
那里離櫃台最遠,除了她和她男朋友,再無別人。孫可賀晃進他們察覺不到的前排書架,選中一本感興趣的書,不讓自己太招搖。
做壞事,得用掩飾配合,雖不高明,但他盡量。
童祥澐和林偉培的對話,斷斷續續傳達至耳朵閉不上的孫可賀耳里……
「今天是星期日吧?」林偉培問道。
「嗯!」童祥澐點點頭。
「情侶間不都是要利用假日約會嗎?」
「嗯……」再點,不過有些遲疑。
「這就是我找妳的原因!」約會地點選在圖書館……真夠落伍的!林偉培見她心不在焉,有種不受重視之感,聲量越來越大,「妳究竟有沒有在听我講話?」
「我有,你的字字句句我都听進去了……」
「有听進去最好,我們走吧!」林偉培略顯粗魯地拉起她的手,轉身欲走。
手腕突然被箝制,童祥澐心下升起一股慌張,急忙甩開他,林偉培訝異女朋友的舉動,難掩錯愕。
「我們……我們要去哪?」童祥澐輕聲細語,但眼里有著細微的防備。
她不排斥跟異性相處,她只是希望獲得該有的尊重,而非當個沒有主見的人。
「妳該不會想耗在圖書館里吧?」林偉培懷疑。
「在這里……我覺得很好。」幽靜,又清閑。
林偉培滿臉不可置信,「祥澐,我們約會的次數屈指可數,難得有這機會,妳不想讓我帶妳到更有趣的地方嗎?妳滿腦子只有長笛,對不對?」
「長笛是我的興趣,就像你喜歡小提琴一樣……」他可以了解的,不是嗎?
「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妳,哪管什麼鬼小提琴!」
童祥澐听到他的回答,無法苟同,「你怎麼可以批評你的興趣?如果你沒有加入校內的小提琴社,我就不會在兩社聯合成果展認識你……對我來說,我們所學的樂器是我們之間不可或缺的橋梁啊!」
林偉培將她逼至書架,童祥澐背抵著冰冷的鐵架,無路可逃,她瞧見他眼底不曾出現過的森寒,心中涼了大半。
「橋梁?哼,那如果我舍棄了小提琴,妳是不是也打算舍棄我?」咄咄逼人。
「我……」她心中一突,竟是無法立刻回答這個問題。
貶答應他提出的交往要求,的確是因為她認為音樂能夠拉近彼此的距離。
同樣喜愛音樂的人,許多觀念說不定會非常契合;假使抽掉了音樂這項聯系,她和他,還能穩定地經營感情嗎?她壓抑不住翻騰的迷惘。
「祥澐,妳總是不肯讓我更進一步,我不知道我們到底算不算情侶?」林偉培的唇緩緩接近。
在這種情況下,她無法接受他的吻!童祥澐偏頭避開,止不住顫抖,「別這樣,這里是公共場所。」
「如果妳愛我,地點不會是拒絕的理由。」林偉培不顧她的反對,執意吻下。
童祥澐雙手擋著他貼上的胸膛,驚慌失措,「情侶之間……也必須要互相尊重……我現在不想……愛不該用這種方式來衡量……對不對?」
她對愛情感到很陌生,「愛」對她來說就像抽象畫,她知道有一幅畫掛在牆上,卻不知道畫里要表達的真意為何?
她希望林偉培和他一起探求畫中的真意,而不是強迫她必須得喜歡那幅畫……
兩者意義之于她,天差地遠。
「我愛妳,所以我希望親吻妳、接觸妳、擁抱妳,否則,我們等同于普通朋友。」將音調放得誘惑低沉,林偉培的雙唇貼近她的頸動脈處。
「拜托你……不要!」童祥澐左閃右躲,恐懼他的過度親昵。
什麼叫情?犧牲自己的堅持迎合對方,強迫對方接受自己的想法?如果真是以上所言,她覺得好沉重……是她不懂愛,亦或是她不適合愛與被愛?
童祥澐雙頰透著粉紅,不知是羞赧還是被太陽曬的後果,林偉培望著她柔弱驚慌的模樣,男性征服感節節高升。
「祥澐……」林偉培一掌扣住她的兩只手腕,另一手攫住她的下巴,不想再讓她逃開他的掠奪。
她要被強吻了……
見狀,孫可賀翻著書頁的指節微微泛白,平滑無紋的眉間生出皺折。
明眼人皆看得出她不情願,可她男友倒忘了尊重怎麼寫!
孫可賀正要探身而出暗示此處尚有外人,不容林偉培太囂張,沒料到童祥澐顧不得身在安靜的圖書室里,使出全身力氣掙月兌林偉培的禁錮,失聲大呼──
「不要!」她一掌拍上他的額頭,五指印清楚浮現。
「發生什麼事?」喧鬧隨後四起,眾人皆被女性的尖叫震懾,紛紛起身察看。
三名櫃台人員三步並作兩步,很快就尋到了童祥澐和林偉培的所在,只見一人驚魂未定,另一人表情詭異,幾乎所有圖書室內的民眾都圍了上來,即使人數不多,齊聚起來的氣勢依舊不容小覷。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一名櫃台人員詢問。
林偉培半背對著眾人不發一語,童祥澐則尷尬地不知所措,支吾其詞。
「我……」她怯怯地看著林偉培,再怯怯地掃了眾人一眼,不知該做何解釋。
眾人的眼神從狐疑轉為好奇,從好奇轉為逼問,童祥澐就快要被無形的目光掐到窒息了……
啪!啪啪!
人圈後方突然響起拍打聲,大家有志一同地轉身,只見一名身穿淺卡其色短袖襯衫搭深色牛仔褲的年輕男子蹲在附近書架旁,身影背對著眾人,垂頭望向地面,彷佛在地上發現了黃金般的寶物。
童祥澐望著眼熟的背影,心下一跳。
孫可賀緩緩站立,一只手彎起似乎拿著什麼,應觀眾要求,他適時旋過身,沉穩地朝人群邁近,以兩指拎著某種生物,很炫耀地舉高牠,溫和一笑。「小姐,別怕,我打死牠了。」
眾人定楮一瞧後,害怕的人閃得飛快,曾幾何時,從未在圖書室現蹤的生物竟然進駐了?三名櫃台人員則面面相覷,心有靈犀。
「剛剛妳是被這只蟑螂嚇到了吧?」孫可賀捏著史上最頑強生物的兩根觸須,朝童祥澐露出微笑。
童祥澐愣住,難給回應。
「妳朋友太秀氣,沒有打到牠,希望他不會介意我搶了他的工作……咦?他人呢?」孫可賀口中的林偉培早已趁隙離開了圖書室,「圖書室里居然會有蟑螂,難怪妳會嚇到。」
孫可賀臉上笑容未減,童祥澐發傻地望著孫可賀,心里又是納悶又是感謝。他……為什麼要替她圓謊?
眾人好奇心被滿足後,各自散開,徒留童祥澐和孫可賀。
「小姐,可以跟妳要張面紙嗎?拎著牠總是不好看。」孫可賀的嗓音柔和。
「哦,好……」回神過來的童祥澐撈起掉落一旁的包包,探手尋了幾秒後,直接將另一包未開封的面紙遞給孫可賀。
孫可賀頓了一會兒,嘴角上揚,「不好意思,我需要妳幫我抽一張。」
她不解,等瞄了眼他手中的蟑螂後,才失笑,「啊……我真胡涂!」她迅速拆封,並抽了兩張面紙放在蟑螂身下。
「妳不怕?」孫可賀順應地放開蟑螂的觸須。
「我不怕。」用面紙包住蟑螂的尸體後,她再抽一張給他,「先擦擦手。」
孫可賀接過面紙,「我以為女孩子最怕的動物是蟑螂。」
「我很怪吧?」她自嘲,不忘低頭擦手。
「為什麼這麼說?我倒覺得妳很勇敢,有自己的想法。」
童祥澐抬起頭,覺得他的話意有所指。難道……他都瞧見了?
憶及林偉培強行索吻的經過,童祥澐心中泛起陣陣酸澀,再想到這個男人對她伸出了兩次援手,于情于理,她都欠他一個正式的感恩。
「謝謝你,這次……和上次。」童祥澐耳根發紅。
不管真相有沒有被他全數目睹,他挺身而出的行為,讓她感激于心。
「舉手之勞。」一貫的輕松笑容,「不瞞妳說,我其實有些擔心這個爛借口打發不了眾人,好險,大家很捧場。」
童祥澐笑了,「你……那只蟑螂在哪抓到的呢?」
圖書室禁止飲食,但只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櫃台人員近來吃外食吃得過分……本來,誠實告訴她蟑螂來源不是件難事,可如果要延長日後的話題,不好好利用這個契機怎麼行?
孫可賀親切地笑著答復她,「秘密。」容他賣個關子。
「我去洗手,妳也別忘了,再見。」細心提醒後,他舉步離去,留下極想知道來龍去脈的童祥澐在原地發呆。
孫可賀非常肯定她有話想對他說。
毋需抬起沉溺于書上文字的視線,他也可以輕易感覺到童祥澐怯生生又渴望他主動發現有人注意他的目光。
不過,他暫且想當個無感之人。
餅度刻意絕非好事,她不是傻子,時間一久,她會發現他的現身不是巧合。
她也許天天上圖書館頂樓練習長笛,但他不希望營造他也是天天來圖書館頂樓報到的形象。
若即若離,忽隱忽現──他起了開頭,得引她一並踏上路程才有機會。
所以,自從「蟑螂事件」後,他隔了將近一個星期不來市圖。
等他再出現,就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獲。
她,想和他搭話……
童祥澐的長笛吹吹停停,心有旁騖。
他看書看得好專心哪!
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氣,她終于放棄眼神示意,提著長笛走近孫可賀落坐的長椅。
「不好意思……」童祥澐輕聲細語。
哪里哪里,我正等著……
「妳好。」孫可賀仰頭看她,給予禮貌一笑,順道讓她的身影在心中刻得生動。
她的造型和他一樣不崇尚太多變化,前額劉海總以綴著水鑽的精致發夾乖順地固定在左耳上方兩、三公分附近,其余發絲則任其垂落在背後及胸前,五官稱不上亮眼突出,但秀美的嘴角即使不需加深笑容也自然地上彎。
「打擾你看書……」
「沒關系。」孫可賀毫不介意。
童祥澐放松地偷偷輕吐氣,像是心中的大石頭有了著落。
捕捉到她的小舉動,孫可賀溫柔地詢問︰「怎麼了?有事?」
當她看到他走上露逃言樓時,清麗的臉上閃過難以掩藏的愉悅,肯定另有想法。
「我一直在找你……」
童祥澐這幾天三番兩次前來圖書館尋人,學校放暑假,所以扣掉社團暑期團練的時間,只要有空,她必來市圖報到。
她不敢保證一定會再踫到他,但圖書館是她和他唯一的媒介。
等了三五天,她以為大概沒機會了。
圖書館頂樓是她練習長笛的首選,圖書館卻可能不是他找數據或看書的最佳場所。相逢,本就可遇不可求……
「哦?」找他?為什麼?
孫可賀饒富興味地瞅著她,童祥澐這才感到于理不合。
她的表現似乎超出了陌生人的界線,盡避他曾解救她兩回。
「我一直在找你」這句話,曖昧得太不適宜。
「抱歉,我沒有不良企圖,請別擔心,只是看到你太驚喜了,因為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怎麼越說越怪?「不是!我不是非要見到你不可,我們不熟,你說不定早就忘記我是誰了……」
童祥澐急忙澄清,深怕對方誤會她過于隨便。
孫可賀發現她不自覺地以手扯扭著裙襬,模樣緊張。
「我對妳的印象很深刻,絕對不會忘記。」他莞爾。
童祥澐因為孫可賀的這番話,緋紅了頰。
「妳別怕我會懷疑妳的用心,等我飛黃騰達,我可能才會開始懷疑周遭人是不是對我圖謀不軌。」
聞言,童祥澐微愣,而後小聲地笑了。
「妳對蟑螂的來源真這麼好奇?」孫可賀猜測她想再見他的原因。
蟑、蟑螂?
「不是……我找你不是為了蟑螂……」
「那……」孫可賀靜待下文。
「可以請你等我一會嗎?」童祥澐提出要求。
「只要別超過晚上閉館時間,我都會賴在這里。」孫可賀言明,雖然不清楚她的用意。
童祥澐像吃了顆定心丸,沒有二話,她放下手中的長笛,揣著錢包,離開了孫可賀的視野。
他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感染了她的絲絲興奮。
不可否認地,他開始期待她的歸來。
謗蘆里,究竟賣什麼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