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因為工作需要才把我調過來?」他剛才的言行讓她不得不懷疑。
「被看出來了?」他輕笑。「我這人就是這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也不必太多心。我愛玩,但玩不出什麼危險來的。」他兩手攤開。「你不是說不怕我嗎?」
她很小心地看了他修長的手臂一眼,又回到那晶亮迷人的雙眼。「你是我的直屬上司,我只希望一切公事公辦——」
他放下手臂,嘖嘖嘆息。「湘音,你直起來像根木頭,女敕起來像只怕生的小白兔,我真的很好奇,我那大哥會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她迷惑地蹙眉。
「去,去拿吃的。」
他推她一把,她腳下踉蹌一步,及時吞下口中的痛呼。
她立穩身子,听到有人叫喚延唐,是二夫人,她趕緊從他身邊走開。
四周的人笑語如珠,有人走過身邊時便傳來淡淡的香氣,水晶高腳杯輕撞的聲音如銀鈴般好听,湘音卻覺得自己快溺斃在一個陌生的大海中,就算求救也沒人會注意到。
她悄悄從一扇門中溜走,想著有人問起就說自己在找洗手間。但她也不敢亂走,跟著一名侍者來到廚房外頭,就找了一個陰暗的角落靠牆站著,按摩自己發疼的腳踩。
禹湘音,原來你是個膽小表!雖然這樣責備自己,還是無法強迫自己回到那個讓人眼花撩亂的陌生世界。老板的壽宴,她卻連個禮物都沒帶,更別提根本不在邀請名單上了。
那個霸道的男人,便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她離開時不敢四處張望,怕引起他的注意而沒有辦法月兌身。
他毫無疑問必然又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她已經習慣了四周人總是投向他的傾慕眼光,這只有使她更希望離他越遠越好。
越跟他相處,就越不了解他。他把她帶回家來,根本沒有道理。至于延唐的態度,就只能用莫名其妙來形容了。
她覺得身不由己、手足無措,而她最討厭這種感覺。
「你在這里做什麼?」
有些嬌女敕的女聲質疑著,湘音倏然直起身子。
「啊,我——」
「你該不會是想躲起來吧?」
是二夫人,眼中有些看好戲的神情,湘音忙不迭地彎個腰就想走開,二夫人又開口了。
「我家唐兒也許是條更大的魚,但絕對比延瀟要難釣得多,你明白嗎?」
她僵在那里,好不容易才擠出聲︰「夫人,您誤會了,我只是萬洋的員工——」
「也是。延家還沒有低下到攬員工入室的地步。」二夫人眼中閃著忖度。「我家唐兒愛玩,你不管怎樣都不能當真,我這是為你好才說的。」
「對不起,我、我得走了。」湘音再也待不住,忍著腳疼快步走開。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誤會?她什麼都沒有做啊!湘音簡直不敢相信剛才听到的話,但她有一種感覺,辯解是無法讓那名貴夫人釋懷的。
不同階級的人,仿佛連言語都無法交會。她不懂那二夫人怎會那麼快就跳到那麼荒謬的結論,而又似乎听不進她說的任何話。
很可怕,像是平行卻不交會的兩個世界,看起來明明一樣,卻是有如異星球。
而她一點也沒有想要一探那個星球秘密的念頭。
她走回轉角,忽然听到談話的聲音,腳步自動停了。
「你怎麼連自己女伴兼下屬腳受傷都沒注意到?」
「我連看她一眼都受不了,為什麼會去注意到?」
湘音眼中升起霧氣。
「那你干嘛還拉她回家?」
「爸要看到我身邊有女人,我就找一個最保險的,這對雙方都好。」
「我看她應該是最危險的才對。」
延瀟淡淡地說︰「你從一開始就完全搞錯了。」
湘音听不下去了,強迫自己移動雙腳回到大廳。
她獨自站在大廳中央,只覺得渾身發冷,腳踝的疼痛早被她遺忘,滿心只有糾結與憤懣。不知迷失在自己的思緒中多久,才被背後的聲音喚醒。
「你腳受傷了?」他一見到她劈頭就問。「什麼時候的事?」
她慢慢抬起下顎,忽然感到奇異的冷靜。「請你馬上送我到最近的公車站。還有,以後除了公事以外,請你不要再接近我,也不要對我再有任何要求。」
他眯起跟。「你偷听我們說話?」
「我根本不想听到。我要離開這里。」
「對我下命令?這倒是我沒有看過的一面。」他聲如冰霜。
「如果你不願意,我就用走的。」
「你不是腳受傷?」
「那是我的事。」她再也無法忍受,轉身就走。
大約是動作太快,一陣劇痛從腳踝射發上來,她向一邊歪倒,被他從背後整個抱住。
強烈的惡心感排山倒海而來,她驚呼一聲,死命掙扎,他卻不放手,她強忍著不願嘔吐,冷汗冒出,眼前慢慢發黑。
「你別想——」這是她听到的最後幾個字。
蘇醒過來的時候,湘音的意識很模糊,身子如同在雲端游移,又有些暈船般的感覺。
她想睜開眼楮,眼皮卻異常沉重。她呼吸急促了起來,手腳也顫動了一下。
「終于決定要醒來了?」含著怒氣的聲音響起。
她嚇得立刻睜開眼楮,果然又是那個讓她躲也躲不開的男人,正居高臨下俯視她。
她……竟然躺在一張床上!湘音幾乎是跳起來的,又立刻抱住頭申吟,因為動作太快扯痛了全身的神經。
「你是不是有自虐傾向?腳傷了還想跑?」
一股怒氣不知打哪兒來,她沖口而出︰「你才是有虐待傾向!你離我遠一點,我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他頓了一頓,似乎對她破天荒的脾氣感到意外,再度開口時口氣平靜多了。「我不是故意要讓你難受,更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她仍按捺不下一口氣。「我知道。你討厭我,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就做出來了,對不對?」
她覺得不平,更讓她驚慌的是,眼前又升起霧氣。
他沒有馬上回答,只是默默看她。她慢慢下了床,眼楮避開他,深呼吸了幾口氣才又開口︰「這里是哪里?」
「我家。」
她的驚慌不減反增,他家是他住的地方,還是他父母家?
不管是哪一個,都很糟糕!這不是她的世界,她也不想介入他的生活。
世上沒有一個人希望跟討厭自己的人多相處一分一秒!
他也不該跟自己討厭的人攪在一塊。他這樣,到底是何苦?
她低頭靜靜地說︰「我想回家。」
以為他又要強迫她看著他說話,但他竟只說︰「如果吃不下東西,至少喝杯熱茶、洗把臉再走。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很晚了?她下意識看了看表,天!已經過了午夜!她昏睡了這麼久?除了在自己床上,她在哪里都睡不好的,難道自己昏倒得這麼嚴重?
她不敢想象自己是否造成了什麼混亂、又是怎麼來到這里的。丟臉丟到別人家里去,且還是執行長的家!
只要踫上他,沒有一件事不是悲慘的,她早該覺悟到。
「來。」他不知如何變出一杯熱茶遞上來。「慢慢喝。」
他的口氣雖仍清冷,但至少溫和多了。湘音小心接過茶,輕啜了一口。
「還可以嗎?會不會反胃?」他硬邦邦地問。她搖搖頭,心里只是沉沉的、幾乎帶著悲傷,而不是往常的那種不適。
這輩子還沒有被討厭過,原來竟是這樣難受的感覺……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不自覺地保持距離,那種兩片磁鐵互斥的反彈力,那種習慣照顧女人、對上她卻僵硬不自然的勉強。
她累了,真的好累。一件接著一件的怪事,以為最糟的情況已經過去了,卻發現不管是幻象也好,病痛也罷,都沒有他眼中那種忍耐教她覺得難過。
夠了!延襄理究竟懷抱著什麼心思?執行長又會怎麼想?
雖然都是足夠教她煩惱的事,但比起這份難受,全是小巫見大巫。
有些話她很想就這樣說出來,卻又忍住了。
怕他又要堅持什麼,她乖乖把茶喝完,去洗手間梳洗臉面。
走出他公寓時,他伸出手像是要扶她,在踫到她手臂前又收了回去。她盡力不露出跛腳的樣子,撐到馬路邊。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並肩坐在計程車後座,似乎像過了一世紀,她才終于到家。
「你不用下車了!」她說得急,卻很堅決,把車門砰地用力關上。
她轉回身,卻能清楚感覺到他灼灼的目光,因為背後像是被什麼燙到似地疼,直到車子開走才消失。
她不想再堅持什麼。夠了。宿命還是神怪,她都已經受夠了。
不能改變的,可以躲開嗎?
隔天早上她一下樓,就看到延瀟斜靠在大門馬路正對面的牆邊,環著雙臂等她。
一夜安睡的清爽感立刻消失不見。「延特助?」
「有種感覺你會逃跑,我是來確認的。沒有行李嗎?」他語帶譏誚。
她忍住隨著不適感一並涌上的怒氣。從昨天開始,她對他的反應除了病痛以外,似乎又多了這樣一種情緒。
她從皮包中拿出一個信封交給他,他卻沒有伸手接下的打算。
「辭職書嗎?」
「沒錯。我不會不告而別,我要正大光明地辭職。」她盡量保持禮貌的語氣。
「不準。」
「什麼?」她以為自己听錯了。
「我說不準。」
「延特助,這是勞基法的保障,你不能強人所難。」
「真要動用勞基法,你也沒辦法說走就走,在正式交接之前我有足夠的時間找到合法理由把你留下,你信不信?」
她不敢置信地瞪視他,一時連暈眩感也沒了。「你——」
「我下定決心的事,還沒有人能撼動過。你想挑戰我嗎?」
「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我不是你的眼中釘嗎?除去不就痛快了?你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她氣得發抖。「最重要的是,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不是你說了算!我是完整的一個人,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自主的權利!我不想陪你玩游戲,更不想當你的實驗品。你下定決心的事無人能撼動,難道我下定決心的事就該隨你來撼動?」
她直視他的眼光不再游移,而是明亮而無畏的。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