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沖了個澡,已經是近午夜十二點的時間。
傅崇恩頂著一頭濕發走到書房,開了筆電,準備K讀那份最近的臨床報告。那是關于小兒代謝異常的臨床報告。
他想起自己在過去曾經有一年,幾乎有大半年的時間都住在醫院里,當時同樣有個住院的小男孩常常會來找他玩,他想,如果那孩子還活著的話,現在應該也二十多歲了吧……
他坐了下來,點開報告文件,卻讀不到幾行字就傳來門鈴大作的聲音,打散了他的思考。
這時間?他皺了眉。
大概是孫智媛吧,這時間也只有她會來。他起身去應門。
不過,門外的並不是孫智媛。
「鈞德?」竟然是他妹。
見傅鈞德站在門外,提著行李,樣子有些落魄,傅崇恩忍不住問︰「你不是離家出走了嗎?」
「……你可不可以不要說得那麼冷靜?好歹你看到我也驚喜一下吧。」傅鈞德白了他一眼,逕自走進門,左右張望了一趟。
「咦!二嫂還沒下班呀?」咚的一聲,她把行李擱著,一坐上沙發,擺明就是打算賴著不走。
他無言,半晌後嘆了口氣,道︰「早就離婚了,還哪來的二嫂。」
「離婚了?為什麼?」
「先不說這個。你到底來干嘛?」傅崇恩關上門,走到她身旁,俯眼睇著這個向來任性的妹妹。
「我——」她張嘴、閉口,張嘴、閉口了幾回。「唉,你知道嘛,就是……先暫時借我住幾天……」
聲音愈來愈小,最後只剩下蚊子听得見。
「……」傅崇恩不語,盯著她。
傅鈞德則是避開二哥的眼神,直到終于受不了這凝重的氣氛,干脆扯開話題︰「你真的離婚了?」
「這事能假嗎?」他吁了口氣,掉頭走向廚房。「要喝什麼?」
「為什麼?二嫂哪里不好?」她激動站起身,尾隨在傅崇恩身後。「二嫂人長得漂亮,頭腦又聰明,為什麼要跟她離婚?」
「你管那麼多干嘛?」他開了冰箱,拿起果汁灌了一大口。
「吼,我知道了,你在外面有女人對不對?」
「對你個頭!你腦袋都在想什麼?」
「不然你們好好的,干嘛突然離婚?」
「那不是‘突然’。」傅崇恩將果汁擺回冰箱,錯身繞過像只蒼蠅嗡嗡叫的傅鈞德,直往書房方向走。
「可是……」傅鈞德不放棄逼問,繼續跟著他。「你不會舍不得嗎?二嫂那種女人是可遇不可求耶。」
她是真心喜歡她那二嫂,簡直把對方當成偶像巨星來崇拜。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問。」
「小——」傅鈞德一怔,奮力反駁︰「小孩?我才小你五歲,你憑什麼說我是小孩!」
「你的心智年齡只有十五歲,不是小孩是什麼?」
「傅崇恩!」
「再吵我就把你趕出去。」他使出大絕招,在書桌前坐了下來,點開那份文件繼續閱讀。
「……」這招果然見效,傅鈞德閉上嘴。
直到她看懂了那份文件的內容。
「小兒代謝?」她皺了眉頭,也困惑︰「你不是轉去心髒外科了嗎?」
「見鬼了,我哪時轉去心髒科?」
「二嫂跟我說的啊……啊、不對,現在不能叫她二嫂了。」
一听,傅崇恩愣住,愣了好半晌。
「智媛跟你說我轉到心髒外科?」他眉心深鎖,想不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嗯……我想想。」傅鈞德歪著頭,思忖了幾秒。「大概是半年多前吧,我也不太記得。」
半年多前,那大概是他們開始醞釀著要離婚的時間點。皺著眉,傅崇恩不語,他不懂孫智媛為什麼要說這種謊。
見他臉色不太對勁,傅鈞德發覺自己似乎說錯話了。
「那個……」她想圓場,卻擠不出話來。
「算了,應該是爸又畫了什麼大餅給她吧。」
「什麼大餅?」
「爸一直幻想我總有一天會乖乖回他的心髒科,好增加他手底下的勢力。他大概也是這樣對智媛洗腦……吧。」
听著他的話,傅鈞德始終困惑,最後忍不住問︰「你們,為了小兒科和心髒科而離婚?」
「你高興這麼解釋的話。」
「啊,為什麼?你為了小兒科就把二嫂甩掉?」
傅崇恩忍不住閉上了眼。
「為什麼?」
那煩人的為什麼還持續侵蝕他的耳根。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問。」他也懶得再解釋了。
「可是……」
「你再問的話,我就馬上打電話回家,跟媽說你在這里。」
「你——」傅鈞德一怔,沒料到他會耍這招。「你這可惡的哥哥,竟然用這招威脅我!」
傅崇恩看了她一眼,隨即拿起手機,佯裝撥號、接听。
「喂,媽——」
「你……」傅鈞德大驚,伸手欲搶他電話。
「我知道鈞德現在在哪里哦。」
「你閉嘴!」她壓低嗓子,搶電話的動作沒停。
「我跟你講她在哪,不過你以後不要再逼我轉心髒科。」左閃、右閃,傅崇恩要閃過妹妹的「攻勢」其實易如反掌。
「OK,那就成交,我跟你說她現在就在我家——」
刷一聲,手機已經被傅鈞德搶下,她立刻打算切斷訊號,卻發現手機根本就沒發話出去。
「你耍我!」她氣到臉紅。
傅崇恩聳聳肩。「是你笨。」
「你這幼稚鬼!」她氣得把手機扔還給他,惱怒地走出書房。
書房終于回歸平靜。
「呼。」
傅崇恩嘆了口氣,看著手機的螢幕畫面,怔怔地,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浮上心頭。他不是很明白為什麼,只是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正走在一條眾人都會勸阻的路上。
有時候他實在搞不懂,明明他不是獨生子,卻還是得背負這種莫名的期望,到底為什麼?
倏地,蘇淇旻的笑容浮上他腦海。
如果是她的話,她應該會讓小沛忻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單純、很快樂吧?如果是她的話,她應該不會強迫小沛忻一定要干什麼很了不起的行業;如果是她的話……
突然,他心一驚,回過神來。
——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後來那篇臨床報告他只看了十分之一,之後便趴在書桌上睡到不省人事,還是傅鈞德來把他搖醒,叫他滾去床上睡。
打了個呵欠後,他振作起精神,才踏進診所。
「傅醫師。」
很難得,梅姐今竟然坐在櫃台內。
「嗯?什麼事?」
「淇旻她應該會請一段長假。」
「長假?為什麼?」他意外。
「早上我打她的手機,是醫院的人接的。他們說她上午出車禍,人現在好像還沒清醒。」
震驚。
車禍?還沒清醒?
「怎麼會?她現人在哪間醫院?」
「在你父親的醫院。」
「那狀況呢?狀況怎麼樣?」他比自己想象的還要來得心急。
「我剛才打電話去問過,听說情況已經穩下來,只是還沒清醒而已,應該是沒大礙了。」
听完之後,傅崇恩才稍稍放下心,卻是整個上午心神不寧。
他很想親自打電話去詢問她的狀況,甚至想直奔醫院去探望她,但他沒有,他忍下來了,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拋下工作去探望一名「員工」。
是的,只是名「員工」。
好不容易,他耐著性子撐到了中午休診時間,立刻趕到醫院去探望蘇淇旻的狀況。只不過,當他看見躺在病床上的蘇淇旻時,他沒料到自己竟然會那麼的——心疼。
沒錯,是心疼。
他緩緩走進病房、走到她的床邊,靜靜凝視著。
她的左臉有一大片擦傷,左手和左腳都上了石膏,替她動手術的醫生說,她有輕微腦震蕩,也因為稍微內髒出血而動了手術,不過目前已經沒有大礙,只需要休息。
傅崇恩忍不住伸手,以手背觸了觸她的臉頰。
這動作令蘇淇旻緩緩張開眼,環視了四周圍之後,視線落在傅崇恩身上。
「是你……」
他微笑,收回了手。「你怎麼會摔成這樣?」
「……現在……幾點了?」她立刻想到女兒還在保母那兒。
「下午一點多。」
「那還好……」她暫且放了心。
「怎麼了嗎?」
蘇淇旻先深呼吸了幾次,麻藥退去後的感覺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下午五點多要……去把沛忻接回來。」
「保母電話給我吧,你這樣怎麼去接?」他笑了出聲,其實是想斥責她。
「沒關系,我再叫我同學……去接。」
「同學?」他納悶。
「以前大學的……」
見她似乎很疲憊,索性,他模了模她的額頭,道︰「先別說這些了,你先睡覺吧,我下午會再來。」
「……」蘇淇旻看著他,已經有多久沒被人家這樣模額頭了?
或許人在身體狀況惡劣的時候,精神也會松懈下來吧?她突然鼻一酸,視線模糊,眼眶頓時布上水氣。
「別想太多。」他微笑,將她的手機擺在床邊。「我下午會在醫院,有什麼事就打電話給我沒關系。我剛才已經把我的電話輸進去了。」
她硬是將眼淚給吞回去,擠出微笑,然後點了點頭,已經沒有力氣再吐出任何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