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身為貓頭鷹,就不應該在理當清醒,精神奕奕的深夜打盹;但是莫心荷也犯不著充當鬧鐘,硬是把窩在樹梢打瞌睡的貓頭鷹老兄嚇醒,害人家險些睡眼蒙的從樹上跌落,丟了身為鳥類的臉。
巴險些跌落院里的貓頭鷹同受魔音之害的還有日月雙影。自從受命于主子,將莫大小姐送進門主寢宮來之後,他們兩人的耳朵就再也沒有好日子過。
不過他們還是盡忠職守,像兩尊雕像似的,無動于衷的守在門口,一點也沒把同處一屋檐下,另一個角落的床上那位慶音制造狂,所制造的「公害」放在心上。
「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這兒,放我走,听到沒!?」
明知道就算喊破喉嚨,也沒人會搭理她,莫心荷還是不死心的拼命制造「公害」,若不是右腳踝的傷讓她動彈不得,她絕對不會光只是坐在床上動口不動身的。
發現自己再如何叫嚷,都只是在唱獨角戲後,莫心荷決定擴大戰事。首當其沖的便是她觸手可及的古董花瓶。
叭——唧——!靶謝她心地太善良,沒瞄準他們兩個人身上砸。
「快放我出去,否則我就砸碎屋內所有的古董!」莫心荷恫嚇力十足的對守在門口的兩尊「雕像」叫囂,「快叫你們門主來見我,听到沒?」
戰況正熾烈時,夏侯鷹無聲無息的從秘道潛出,赫然出現在莫心荷眼前。
「門主!」日月雙影早已習慣主子的神出鬼沒,並無任何異樣反應,兩人都必恭必敬的向他問候。
莫心荷的情況可就令人發窘了!雖然她制造大戰的目的就是要引他現身沒錯,但是他也犯不著選在這個令人尷尬的節骨眼出現啊!瞧瞧她此刻的模樣︰兩眼布滿紅色血絲的圓眸,嘴巴張大得足以喝掉整個太平洋的海水,雙手像孔武有力的女泰山似的高舉著一只「性命垂危」的古董花瓶。整個畫面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花樣年華的少女應有的嬌俏可人,倒是九成像住在河東那只母獅子的近親。她也知道以這副模樣「迎接」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實在大為「不妥」,奈何過度的驚愕奪去了她的靈敏反應,沒能及時「補救」。
「你們先出去。」夏侯鷹像是沒看見她那出人意表的「迎接式」看也沒看她一眼,徑自對玄日和絳月下達命令。
「門主?」日月雙影同表志異。
「下去!」
玄日和絳月不敢抗命,不大放心的關上門出去,保持全面備戰的狀態守在門外。
倒不是怕莫心荷身懷絕技,而是因為她方才對門主「嚴重不敬」,且順利得逞的殷鑒不遠,護主心切的兩人才會格外提防。
莫心荷則趁夏侯鷹轉身背對她之際,把握機會,迅速將高舉的古董花瓶歸位,拉拉自己的裙襬,把久違的淑女風範祭出來,一派大家閨秀的秀雅坐姿。
懊死!她是要和他談判的,干嘛還在這兒搔首弄姿,想搞美人計不成?盡避在心底不斷的咒罵自己,她的身體還是听而不聞的繼續調整自己的坐姿。
令她氣結的是,辛辛苦苦擺好的淑女POSE,在他轉身面向她的瞬間,竟鳴金收兵,棄她而去;留下來陪她上陣的竟是忘了偽裝的真實感情。
眼見夏侯鷹一言不發的逼近床邊,莫心荷不由得背脊一涼,瑟縮了一下。怪怪!
她干嘛這麼不爭氣的讓自己屈居劣勢?理虧的人是他啊!這個想法反轉了她原來的心緒,怒聲對他咆哮︰「不準過來!大騙子,不準過來,听到沒?還有,把綠兒還我,放我回去!」
夏侯鷹壓根就沒有把她的話听進去,依然步伐穩健,魄力十足的向她逼進。
「不準過來!」明知他不會听她的,莫心荷還是不停的吼叫。
夏侯鷹突然伸出手來,莫心荷心頭一震,驚叫道︰「你要做什……」
「妳的嘴角受傷了!」他的語氣雖然一樣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拿著手絹為她擦拭嘴角血絲的手,卻出乎意料的溫柔。
莫心荷因為他的溫柔而忘了反抗,也不再破口大罵,只是瞪大倩眸緊盯住他不放。她應該拒絕他、反抗他的,她的理智一直在她耳畔對她千命萬令,可是她的心卻違反了理智,背叛了她。她只是靜靜地任憑他一次又一次的拭去嘴角的血紅。
「痛嗎?」夏侯鷹問,語調冰冷依舊,眼神卻比方才多了一份柔情,不再那麼缺乏溫度。
莫心荷被他看得芳心悸悸,被動的搖搖頭,她只覺得他踫觸過的地方正在發燙,但是並不痛,若是他不提醒她,她根本忘了她方才被人踹了一腳的事,更沒有發現自己的嘴角破了皮。
「很抱歉,我的手下失禮了。」夏侯鷹定定的深凝著她。
莫心荷無力招架,心慌意亂的垂下眼簾,說道︰「你不要怪他們,他們只是護主心切罷了。」她真的不怪對她動粗的玄日,反而很受感動,能讓手下如此忠心耿耿,代表他是一個深得人心的好主子。這麼一想,她心頭的氣消褪許多,決定和他好好溝通,問明事情的真相。她總覺得他並不壞,雖然她很氣他。
于是莫心荷深吸一口氣,調整一下自己的心緒,毅然決然的抬眼重新面對他,「你為什麼要把我抓來?」
她這麼單刀直入,夏侯鷹反而覺得有些不適應;不過他究竟是紅門門主,一眨眼便重新掌握狀況。「因為我恨何培夫!」他倒也干脆。對于她的不知情,他並不意外——何培夫會掩飾自己的罪行系天經地義的人之常情。
「為什麼?」
夏侯鷹望著她,並未回答。
莫心荷急于知道原因,急切的又問︰「你既然把我抓來當人質,我就有權利知道一切!」
她那一臉認真的表情,令夏侯鷹心中產生一股異樣的悸動,莫名的、甜甜的,而且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但是在另一方面,帶著酸味的難言怒火也同時侵蝕著地的理智,顛覆地、心中那座冰山——
她那麼在乎何少昂?甚至愛屋及烏的對何培夫也如此關切!?
夏侯鷹下意識的緊握雙拳,無名的怒火直沖心口,燒得他痛苦難挨。
怎麼回事?他怎麼會有如此反常的情緒和心境?
見他不說話,莫心荷更加心急,「你告訴我吧!」她的雙手下意識的握住他的。
夏侯鷹眉心微蹙,雙眼閃電似的掃向雙手,不是生氣,而是詫異。
莫心荷卻尷尬又窘迫的迅速收回自己膽大妄為的一雙小手。老天!她在干什麼呀?
她忐忑不安的縮成一團,不敢面對他,只願地上突然出現一個大洞,好讓她躲起來。
原以為夏侯鷹會取笑她,但他沒有,只是面無表情的回答她的問題,「何培夫殺死我的雙親,害我家破人亡,所以我也要殺了他全家…….」
「不可能的,我父親不會殺人!」莫心荷激動得駁斥。
案親!?這詞像一把無情冰刃,狠狠的劃破他的心口。是這樣嗎?她和何少昂已經好到直喚何培夫那賊人為父親了!
夏侯鷹恨恨的撂下狠話,「不會?等我抓到何家父子,在他們父子受死前,我會給他們機會向妳坦承自己的深重罪孽!」
「不準你動我父親和少昂哥哥一根寒毛,否則我不會放過你,風谷也不會輕饒你的!」莫心荷並不想把風谷牽扯進來,只是一時急慌了,沒了主意才沖口而出。
「正合我意,我早想和風谷算算總帳了,我倒要看看風谷的代理人如何向紅門交待!」她對何培夫父子的極力維護,看進他眼里便不自覺的轉化成足以焚天滅地的怒火。
「卑鄙!風谷和紅門素來井水不犯河水,無冤無仇,你休想藉題發揮!」在她的內心深處,有一個非常頑強的自我,正在聲嘶力竭的告訴她,他不是那種無恥下流的男人!然而,維護風谷的強烈動機,讓她硬是忽略了內心真正的想法,而毫不留情的盲目攻擊他。
「井水不犯河水?」她無情的攻擊,促使他態度更加冷酷強硬。「風谷包庇殺死我雙親的凶手在先,藏匿紅門的叛徒武敘揚在後,這又該如何解釋?」
「我……」他已經知道武大哥的事了!?一連串出乎意料的沖擊,震得莫心荷無言以對,困難的吞了吞口水,才期期艾艾的擠出一句不成調的問話。「你……到底……想怎樣?」
「我要血洗風谷!」夏侯鷹再次撂下狠話。
她是何少昂的未婚妻!這句話像魑魅魍魎似的緊緊糾纏著他,不停地侵蝕他的理智,助長心火的狂記。
「呵……哈……哈……」莫心荷突兀的失聲怪笑。「不可能的,你辦不到的……哈…‥」
夏侯鷹並未被她的態度影響,繼續以沒有溫度的口吻反擊︰「因為外人不可能找得到風谷真正的所在;就算找到了,如果沒有風谷「真正的主人」允許,任誰也進不了風谷。所以想血洗風谷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是嗎?」
「對……」既然他知道,為什麼還顯得這麼自信!?
夏侯鷹彷佛會讀心術,雲淡風輕的道破她的迷惑,「妳覺得很奇怪,我既然知道風谷的入谷規則,為什麼還這麼自信的揚言血洗風谷?」他壓迫感十足的坐上床緣,欠身逼近蜷縮在角落的她,聲音像一簇冰石中的火焰,內斂卻危險至極。「外人是進不了風谷沒錯,但是要血洗風谷並不一定要進入風谷才辦得到。」
平常,他很少說這麼多話,尤其是對抓來的人質,今夜是二十多年來最大的特點——是她那雙似是會說話的眼眸讓他變得多話,或者是其它的因素?他自己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亦無心正視。
「什麼意思!?」莫心荷被他故弄玄虛的話攪得心頭大亂。
她倉皇失措的反應在在刺激著他骨子里的殘忍——妳就這麼在乎妳的未婚夫?夏侯鷹恨恨的吐露深沉的殺氣,「听說你們風谷有一套「點將錄」和一套「群芳譜」;「點將錄」專門記載風谷男性成員在外面那個表象世界里的真正身分;「群芳譜」則是登錄女性成員,有沒有這回事?。
「你…‥」莫心荷像遭雷擊,萬分驚愕。他怎麼會知道!?就算在風谷,除了代理人之外,也鮮少有人知道這個秘密的。莫非這就是執第二勢力牛耳的紅門真正的實力!?「就……就算你知道……也沒用……因為……」
「因為「點將錄」和「群芳譜」一直收藏在風谷最隱密的地方,而且並沒有完整的副冊外流是嗎?」她的無助泄氣讓夏侯鷹無處宣泄的無名怒火獲得某種程度的補償。但很快地,更深沉的刺痛便排山倒海而來,幾乎將他滅頂;而他的嘴巴,卻執意妄為的繼續著具有侵略性的話語,「雖然沒有完整的副冊外流,但是卻有各個族群的分冊流傳在外,以便于風谷成員在外面那個表象世界彼此的連系。我只要把這些分散于世界各個角落的分冊全都拿到手,便可以各個擊破。我有自信,憑紅門的實力,假以時日,一定可以辦到這一點;到那時候,妳說我可不可以血洗風谷?」
不是的,他並不想說這些話,這並非他的本意,他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與企圖。
是她對何少昂毫不保留的極力維護刺激了他,逼得他說出一堆違背心意的狠話!
「你不會的!你不是那種人!」莫心荷出奇平靜,定定的凝視著他,語氣是風平浪靜的溫柔寧和,像清晨乍現的曙光。
夏侯鷹像遭人當頭棒喝,表情復雜難解,彷佛潛藏著無盡的憎恨,卻又流露奢極度壓抑的熱情,「妳又知道了?」
莫心荷一雙比湖水還清澈的倩眸,瞬也不瞬的停格在他面罩寒霜的冰臉上,「我就是知道,你的眼楮和整個人都是這麼告訴我的。你或許真的根透我父親,但是你並不恨其它人,更不想血洗風谷;因為你的心里明白其它人都是無辜的,而你並不想牽連無辜,你所說的那些話只是在嚇我的,是無心的氣話。」
她真的相信如此,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就是如此執拗的相信著他。
夏侯鷹被她彷若核子彈爆發的宣言震得無力招架,幾近崩潰。所幸自小訓練有素的自制力及時發揮作用,費了好大的勁,才讓他在她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從她帶給他的強烈沖擊中回復貫有的冷靜。「妳少自以為是——」
「我說對了!」莫心荷淺淺一笑,言語間有無懈可擊的堅定。
夏侯鷹好不容易拾回的面具,再一次被她輕易的擊碎。他左眉微挑,以一種奇怪詭異,又摻雜著恨意和激動的復雜表情瞪視著她,久久不發一言。
流動的空氣似乎在瞬間凍結,變得冰冷而令人窒息。
莫心荷無力承受他那像會穿透人心的視線,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好解除自己的窘境時,夏侯鷹的身軀冷不防的傾身更進一步的逼近她;她慌亂的視線不經意的停格在他那張冷酷俊帥的冰臉下半部,那兩片抿緊的唇瓣。頓時,她的心髒像是被炸開了般,全身血液狂亂的沸騰逆竄,使得原已酩紅的雙頰染上更令自己發窘的紅嫣。
莫心荷不禁垂下頭,不敢正視他。
夏侯鷹卻霸道的托起她的下巴,強迫她再一次面對他。
莫心荷拼命地命令自己逃開他目光灼灼的凝視,然而,他那雙深邃的黑眸,像磁石似的霸氣十足的吸引著她,她逃不了的,也不想逃!她的腦海清晰的刻印著這樣的訊息,就算會在他灼熱的目光下停止了心跳,她亦無怨無悔。
「求求你放了我-不要殺我義父——」
義父!?她是何培夫的養女!?這才是她如此關心何家父子的主因!?他的心霍地亮起撥雲見日的光彩。
「…‥一定是誤會……我義父不會殺人的……如果他真是那麼殘酷的人,就不會收養父母雙亡、年幼無依的我,還把我視如己出,關愛備至的撫養成人…他真的很慈祥,你相信我……我父親不會殺人的……他真的不會——」她不想哭的,但是他那雙沾染著無盡甭寂的黑眸,卻讓她的心再一次無端的隱隱作痛。
「別哭——」她的一席話,像及時甘霖,澆熄了在他體內狂燒的熾烈怒火;而她的淚,卻像硫酸似的,燒灼格痛了他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最奇怪的是,他居然莫名的慶幸著收養她的人不是自己的義父夏侯岳。
夏侯鷹伸出柔情萬千的手,輕輕的、溫柔的替莫心荷拭去了淚珠,一次又一次發自內心的低喚著,「別哭——」
原來她是何培夫的養女,是何培夫一手養大的,所以她才會如此維護何培夫,而不是因為對何少昂愛屋及烏所致。瞬間,他對何少昂的敵對意識減褪了不少。
他的柔情就像催淚劑,莫心荷的淚因而愈加無可收拾的泛濫,「你答應我別殺我父親……好不好?」
「我——」
「門主,時間很晚了,請讓屬下護送莫小姐回「留仙閣」歇息。」玄日平板的聲音,不識趣的從門縫逸進室內,驚擾了他們的世界。
夏侯鷹和莫心荷像是幽會被人發現的情侶,迅速的分開。
「進來!」夏侯鷹起身離開床緣,轉身面向壁面,背對著床與門口,不讓人瞧見他此刻的表情。
進門的玄日和絳月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主子進一步的命令。玄日和絳月交換了意見,玄日再一次請命︰「門主,夜已深了,請下令讓屬下護送莫小姐回「留仙閣」歇息。」
夏侯鷹終于右手一揮,準了玄日的請示。天知道他是多麼不情願、多慶憎惡自己準了這項命令。
「等一下,把綠兒還我,你把牠怎麼了?」莫心荷想起了擱在心口的另一件大事。
玄日和絳月飛快交換一下意見,玄日便火速將莫心荷帶離夏侯鷹。
莫心荷不肯死心的掙扎叫嚷︰「還我,把綠兒還我!」
待她的叫嚷聲遠離了夏侯鷹的收听幅員,夏侯鷹才以冰冷的語氣對留下來的絳月問道︰「那只母鷹在哪里?」
「回秉門主,牠正和鷹王在一起,屬下已替牠上了藥、包扎好傷口,不礙事的。夜已深了,請門主讓絳月服侍您更衣沐浴,好上床歇息。」
夏侯鷹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才示意絳月上前服侍。
天然溫泉的特殊功效讓夏侯鷹感到全身舒暢,連日來的疲勞在氤氳的霧氣洗滌下漸漸褪去。
他靠躺在浴池池畔的石頭上,眺望窗欞外的夜空。沒有序亮的夜,和他此刻的心境不謀而合。他閉上雙眸,讓絳月用熱毛巾為他熱敷眼楮。
閉上雙眸的剎那,莫心荷那張白皙清麗的俏顏再一次地浮上心頭。
她居然就是何少昂的未婚妻,而且還是何培夫的養女?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最令他感到不解的是自己的心態,他似乎很不希望也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
為什麼?以往,只要是和紅門有關的事,或者是義父命令他做的事,他都二話不說、盡心盡力的做到最完美的境界,從未有過遲疑、排拒或逃避。
而今,面對莫心荷是仇人的事,他卻下意識的想逃避,不想面對,更有一種保護她、不想把她拖下水的念頭。對夏侯鷹而言,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心情,他愈想愈納悶,莫心荷的影像卻愈來愈清晰。
她睡得習慣嗎?一個人會不會感到害怕?有沒有吃飽?過得好不好?
懊死!他胡思亂想些什麼?紅門對待人質之好,向來是他們最引以為豪的傲事之一,他操什麼心?再說,他為什麼這麼替她擔心?
「絳月……」無論如何說服自己,夏侯鷹依然管不住自己多事而自作主張的嘴。
「門主有心事?」絳月不動聲色的響應。
「不!」夏侯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問什麼,就算隱隱約約知道也說不出口,他一向不習慣向人吐露心事的。
絳月細細觀察他的反應後,以極自然、一點也不突兀的語調說︰「我們紅門對人質一向周到,尤其莫小姐所住的那間,是我們紅門最好的人質室「留仙合」。絳月也詢問過負責服侍莫小姐的人,莫小姐似乎沒有什麼不適應之處,明早絳月會鄭重叮囑他們,要他們更細心服侍。請門主不必擔心,如此待如上賓的招待,一定不會讓您被風谷的人笑說您氣度不夠,待人質不夠好的。」
這是絳月和玄日最大的不同點。玄日個性較耿直,做起事來版版六十四,較不知變通,也較不懂人心;絳月則恰恰相反,他個性較為溫和,處事也較有彈性,又善于察顏觀色,比較貼心。
所以夏侯鷹每每情緒較為低落時,都會留絳月在身邊。這並不代表他比較不重視玄日,事實上,他對日月雙影一樣看重,他們兩人也對他一樣赤誠忠心,只是個性不同罷了。這一點,玄日和絳月也心知肚明,所以他們兩人並不會互相排斥對方,反而更加合作無間、各司所長的共同保護門主。
听完絳月的話,夏候鷹的心情好轉了一點,但還是怪怪的。
「啟秉門主!」玄日面色凝重的闖進霧氣氤氳的大浴室。
「把她送回「留仙閣」了?」夏侯鷹察覺到他的神色怪異,和平常不同。
玄日和絳月交換了一下視線,才道出實情,「方才玄日護送莫小姐回房途中,莫小姐又籍故逃走,都怪玄日不好,一個不留神讓她得逞,結果她在逃月兌時不小心又傷了右腳——」
「傷得重不重?她人呢?」夏侯鷹不待他說完,便從溫泉里一躍而出,匆匆抓了件浴袍穿上。
「我把她帶回來了——」
夏侯鷹話才听一半,人已經飛奔離去,留下一臉愕然,愣在原地的玄日。
玄日回過神想跟上去保護主子,絳月拉住了他,神秘兮兮的道︰「稍安勿躁!」
「怎麼回事?」玄日滿面狐疑的望著絳月。
絳月雙眸盛著耐人尋味的色彩道︰「反正我們遲一些再過去不礙事的。你既然那麼閑,就和我一起清理這里吧!」
「算了,你每次都這樣,話老是說一半,真是….」玄日嘴上是叨嚷,卻已著手幫忙清理。反正絳月做什麼事都有他的道理,他拿他沒轍,只能照做。
絳月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說什麼,也開始清理工作。
夏侯鷹甫踏進寢宮,莫心荷的叫嚷已盈滿地的雙耳。
「好痛哦!痛死我了,好痛——」莫心荷噙著淚,不肯讓淚水奪眶而出,只是不停撫著包扎好的右腳。
夏侯鷹看到這一幕,胸口莫名的疼痛,有種嘔血般的苦楚。他雙拳緊握,竭力克制內心暗潮洶涌的難言激動,維持一貫的冷傲,走到她身邊。
偌大的陰影罩頂,莫心荷這才注意到他的接近,把眼光移向他。
她本想先發制人,開口罵人,然而在接觸到他那對閃爍著幾絲疼惜之情的眼眸時,芳心不由得輕困,罵人的話嵌在唇齒間,硬是出不了口。
夏侯鷹伸出大手,動作不太自然、有點生硬,卻讓人感受得到他的關心之情,輕觸她扎著白色繃帶的腳,「很痛嗎?」
莫心荷抿緊小嘴,硬是噙住淚水,不讓它滑落,強忍劇痛的猛搖頭。
懊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夏侯鷹的內心深處有種針扎似的痛楚,「對不起!」
不關你的事啊!是我自己要逃走才又受傷的,她的心在吶喊,卻發不出聲音,喉嚨一片燙熱。
「對不起——」夏侯鷹用低低沉沉而扣人心弦的聲調,一次又一次的道歉。
他的手盛滿柔情的輕執起她扎著白色繃帶的右腳,俯軀,用自己的雙唇,一次又一次的親吻著散發著濃郁藥水味的白色繃帶。
莫心荷知道自己該反抗,該立刻斷然拒絕他這種過分親昵的舉動,立刻!然而,她的心卻老老實實的眷戀著這份溫柔,她沒有也不想掙月兌,只是放縱自己沉醉在他的溫柔中,任憑腳上的傷處,隨著他一次又一次的親吻而愈來愈發燙熱,但是她知道那並不是痛。
待她發覺時,自己的眼前早被氤氳的霧氣籠罩,雙頰的淚痕早已交錯無數。
「放我走好不好︰求你——把綠兒還我,放我們走……我不要父親和少昂哥哥為我擔心更不願風谷為了我而和紅門起爭端……我不要……求求你放我走,好不好——」這明明是她迫切的渴求,但是想到這也意味著和他的再一次分離,莫心荷便情不自禁的悲從中來。
「別走——」夏侯鷹抬起頭,執著的逼近她,直到彼此都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對方吐納在自己頰上的溫熱氣息。
在他那彷若暴風雨即將來襲前夕的沈郁大海般顏色的雙眸凝視下,莫心荷迷失了自己,一顆心像被人狠狠的撕裂了,好痛好痛。
一個人,怎能有如此孤寂的眼眸,如此的令她心疼不舍。
「別走——」夏侯鷹再一次低喚。
「……不走!我不走……別哭……」莫心荷無力招架,放任自己被那雙盛滿千年孤寂的雙眸征服、牢牢擄獲,「別哭….」她伸出雙手緊緊的環抱住他略嫌冰涼僵直的頸項。
夏侯鷹亦默契十足的響應她,緊摟著她,「傻丫頭……哭的是妳自己啊……」
「不是我……是你……我是替你哭的……」才說著,莫心荷的淚水便沖破堤防,萬頃狂奔,淹沒了世界。
夏侯鷹本想說些什麼話來反駁她莫名其妙的言語。然而,不知名的溫柔囂張放肆的襲上心頭,吞噬了他所有的武裝和自制,讓他的眼楮四周難以遏抑的刺痛泛紅,鼻子也酸酸熱熱的。
他的情感正承受著從未有過的沖擊。就算想起不共戴天的仇人時,他也不曾如此激動、深受震撼過。今夜,因為她的淚、她的哀求,他竟然遭受如此大的沖擊!這究竟是為什麼?他不懂,只盼能止住她的淚。
「別哭!」夏侯鷹命令道,其實他並不想用命令的口吻待她,只是,除此之外,他又不懂得該怎麼做才貼切,只好繼續以命令的語氣逼︰「別哭了!」
哪知他不說還好,愈說她就哭得愈凶。
莫心荷明白他不是在凶她,而是關心她,只是他不會表達。然而,就因為知道如此,她才會更想哭,愈欲罷不能。
「別哭!別走!」夏侯鷹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命令,一次又比一次多點溫柔,少了幾分強硬。
莫心荷投降了!明知道自己應該盡快想辦法逃離這里,但是她偌大的決心卻在他一句「別走!」之下,徹徹底底的瓦解了。
她不逃了!就算這樣會讓父親和少昂哥哥為她掛心,就算如此下去可能會引發兩大勢力之間的沖突,她也不管了。因為她實在無法、也舍不得丟下他,任他繼續孤獨的品嘗著無邊無際的寂寞和孤單,她不能!
「我不會走的……」莫心荷夢囈似的低吟幾聲,便含著淚在他溫柔的臂彎中逐漸睡去。
夏侯鷹想替她拭去眼角殘存的淚珠,卻怕驚醒臂彎中的伊人,于是作罷,動也不動的維持固定的姿勢抱著她,像在呵護舉世無雙的寶貝般。
同時,他在心中暗下重誓︰下一次她哭的時候,他一定要緊閉雙唇,不許自己多話;這麼一來,她就不會哭了。他相信如此。
一想起她的承諾,她會待在他的身邊,不再逃離他,他的心就忍不住波濤洶涌,是激動,更是狂喜。
玄日和絳月不知在何時挨近他身邊,悄聲的提醒他,「門主,時間很晚了,請您——」
夏侯鷹冷著一張臉,阻止他們往下說。「從今夜起,她就睡在這兒,不再回「留仙合」,省得她又逃走受傷。
「可是——」
玄日才想反對,絳月便巧妙截斷他的話,「門主英明,絳月和玄日一定會照辦。」
玄日雖不知道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局面,但他卻知道絳月既然這麼說,那就表示這麼做最好。因此他便不再多言,隨即附和絳月,「請門主放心!」
夏侯鷹雖然未多做表示,絳月卻看得出來他很滿意。
「你們也早點休息。」他倏地想起什麼又說︰「把鷹王和綠兒帶過來。」
「現在——」玄日才要說話,就被絳月暗踹了一腳。
「絳月這就讓玄日去辦!」說著,他便示意玄日照做。
玄日像丈二金剛,搞不清狀況,不過沖著和絳月多年的默契,還是照辦了。
玄日一走,絳月便從被櫥里取出一件質地輕軟、保暖度極佳的蠶絲薄被,小心翼翼的包裹住主子和主子懷中的佳人。確定薄被無滑落之虞,他才悄聲道︰「請門主早點休息,我和玄日會妥善照顧鷹王和綠兒。待明早來喚醒您時,再將牠們帶進來。門主晚安!」
絳月轉身之際,夏侯鷹突然想起另一件大事而喚住了他。
「絳月——」
「請門主吩咐!」
「不——沒事……」夏侯鷹愣了半晌,硬生生的召回已到唇邊的話。
絳月善解人意的單膝下跪,輕聲請命︰「請門主恕絳月斗膽踰矩,絳月想請門主在莫小姐腳傷未愈前,暫時別把已抓到人質的事通知正在英國的夏侯護法,好讓莫小姐安心靜養,以免將來傳出去,說咱們紅門虐待人質,豈不有損紅門一向善待人質的清譽。」
「就照你的意思辦!」夏侯鷹立刻準奏。
「謝謝門主,絳月退下了。」這就是絳月的長處,總是能適時的替主子解決說不出口的心事。
夏侯鷹出神的瞪視緊闔的門數秒才收回目光。
他再一次捕捉住背中佳人的嬌顏,心中五味雜陳。對她究竟是怎樣的倩嗉,他已分不清楚,也不想分辨清楚。
此刻,唯一支配著他三魂七魄的是一股執著堅定的意念——好好的守護這份難以言喻的溫柔。
風谷的「滄浪湖」素以湖上風雲詭譎多變著稱。白天日麗風和,入夜之後,漆黑的天幕,不時被碧落中的閃電撕裂,和「寧靜湖」經常的祥和寧謐呈現強烈的對比,很容易使人聯想起︰「亂石崩雲,驚濤裂岸,卷起千堆雪。」的壯烈。
不過今夜,或許是驟雨初歇,又或許是巧合,「搶浪湖」呈現出少有的寧靜。成群的魚兒,沉潛湖底,安靜地入眠。
反倒是默默地在湖面緩行的畫舫上的四位訪客,個個心濤澎湃,感應不到這份難得的寧靜與豐盈。
抵達湖心水島上的「風雨樓」後,四個男人不約而同的在觀景台的石桌四周圍坐下來。觀景台也很靜,甚至有幾分懾人的靜謐氣息。
天邊的閃電像被消音的影片,然而,盡避它因沒有裂石穿雲的雷聲相伴而顯得格外沉默,但那忽明忽暗的璀璨,在在顯示出它的不平靜、它的焦躁。這和觀景台上的四個男人此刻心境,正好不謀而合。
這份令人焦躁的過分沉寂,自從武敘揚從紅門幫會總部潛逃回來,證實了莫心荷確實被軟禁在紅門幫會總部當人質後,便一直存在何氏父子、段仲剛和武敘揚之間。
四個人都心知肚明,想要盡速解決這次的綁架事件,最快的方去就是再一次潛入紅門幫會總部,神不知鬼不覺的將莫心荷營救回來,如此雙方才能在相同的基點上坐下來對談。
然而,紅門幫會總部之神秘與風谷不相上下,豈是隨隨便便就可深知。
當然,對武敘揚而言是如反掌折枝般輕而易舉,但是在座的人誰也不想、更未動過要武敘揚帶領他們潛進紅門幫會總部的念頭。這是風谷人的情義——雖說武敘揚在三年前加入風谷之前是紅門重要的一員,對紅門幫會總部熟悉至極;但是大家並不想讓他進退維谷,夾在紅門和風谷間難以取舍。
「我——」敘揚似是下了某種重大決心,率先出聲。
拔少昂後來居上的奪去他的首席發言權,「我看這件事就先擱著,等到有更進一步的情報,或者夏侯鷹有所聯絡再做打算,散會吧!」
「可是……」武敘揚沒料到何少昂會做這樣的決定。
他才想說什麼,何少昂便阻斷他︰「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就算風谷的情報系統依然無法在短期內查出紅門幫會總部的確實位置,我也不要從你口中知道。還有,我以代理人的身分,命令你不準再擅自闖入紅門幫會總部!」何少昂的態度固然如一湖止水般溫和,散發出來的氣勢卻是不容置喙的強硬。
武敘揚深受感動,但是他的責任感讓他無法釋懷,「但是我們不能讓心荷一個人——」
「你應該比我們還清楚紅門非常善待人質的事實,所以,你也應該比我們更清楚心荷不會有事的。」何少昂穩若泰山的安撫他。
武敘揚頓時啞然,何少昂沒說錯;他又轉身尋求何培夫和段仲剛的意見,他們兩人也是一面倒的支持何少昂的決定。
「心荷會沒事的!」何培夫勉強擠出這句話,是在說服武敘揚,也是在說服自己。
段仲剛了解的拍拍何培夫愁雲滿布的肩頭,何培夫反握他的友誼之手,盡是感激。
武政揚見狀,大為激動,「對不起……對不起……」
除了歉然,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拔培夫在心中默念著︰心荷,請原諒為父的無能,不能馬上去救妳,妳一定要平安無事,心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