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悶悶不樂的用著膳,白克力因堅持主子與僕人不能同桌共食的規矩,只是靜靜立在堂下等待。
「木顯青呢?」吃了一會,段頌宇問。
「木將軍一早便去了校場。」
「校場」
「是。」他點了點頭。「一大清早便得開始士兵的日常訓練任務。」
奏章—木顯青看,士兵—木顯青訓練,好一個文武雙全的家伙。反觀這個罕伯澤王子平常在做什麼?吃飯?睡覺?玩樂?
「木將軍遣屬下回來,是要屬下看著王子用膳。」
「她會不會管太多了?」段頌宇實在很火,很想把手中的銀筷給甩開。
白克力臉上的擔憂加深了,「木將軍關心王子,其忠心日月—」
「夠了!」他不需要一直听到有人談論她對他多好,就他的感受來說,這個女人讓他氣得只想要一拳把她打倒在地。
白克力見主子怒氣沖沖的模樣,只好依言閉上嘴。
吃完飯之後,侍女恭敬的跪在段頌宇面前,拿起洗手碗舉在頭頂。他在添加了香料的水里洗淨手,然後拿著棉布將手擦干,才看向白克力。「叫那個女人來見我。」
「王子,木將軍是男兒身。」
「隨便!」他懶得再糾正了。將擦手的棉布丟回水里,他站起身,緩步走下階梯。「總之,叫她來見我。」
「可是木將軍最近為了出戰月牙泉的事,這些日子都在忙著訓練士兵。」
「那又如何?」出了正殿,他居高臨下看著下方用來蓄水的大水池,水面因陽光的照射而折射出光亮。
站在高點遠眺,四周是一片蠻荒無垠的沙漠景致,只是淨水沙洲得天獨厚的擁有地下涌泉,所以周圍雖是一片沙漠,但是環繞著沙洲一帶的卻是翠綠的草地。
「木將軍每每回宮夜色已深,所以—」
「叫她來見我!」段頌宇的眼里閃著堅持,聲音一冷。
「……是。」這個眼神使白克力的心頭一凜,他從沒見過自己的主子有這麼堅決的一面。
段頌宇下意識踫了踫還在發疼的手臂,這是那天木顯青把他壓制在地所受的傷。
詛咒她明亮的黑眼珠和她利落的擒拿技巧!他一向驕傲,但是在她身上,他嘗到了無法言喻的挫敗,那股憤怒的烈焰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噬。
「我要出去走走!」他快要悶壞了。
「可是木將軍—」
「我知道。」他才起個頭,段頌宇便打斷了他的話,「她不準我出宮。」
「是的。」白克力怯生生的看了他一眼,「王子就別為難屬下了。」
看來這個看似力大無窮的大男人,個性恐怕比原本的罕伯澤好不到哪里去。段頌宇的嘴一撇。
「下去水池邊走走總行吧!」他煩躁的走下階梯。
白克力立刻跟在他身後。
「熱死了!」段頌宇粗魯的將上衣拉開,水池的水看起來還挺干淨的。「這水是做什麼的?」
「蓄水供宮殿與士官們所用。」
「意思是不能下去游泳了?」
「游泳王子的意思是……泅水嗎?」白克力面露不解。
「泅水」段頌宇想了一會兒,「大概吧,游泳—古代叫泅水?」
「但王子並不擅泅水啊,王子幼年時,還差點淹死在—」
「好了!」段頌宇抬起手,阻止他的話,「我知道了。」
他實在不想再听到罕伯澤之前的「豐功偉業」,這只會讓他覺得更窩囊。
難怪他總是哭喪著臉到他夢中,他根本就生錯了朝代、投錯了胎,眾人盼也盼不來的權勢明明就唾手可得,偏偏他的懦弱使得權勢成為他的包袱,壓得他無法喘息,最後只能選擇一死了之,而自己的靈魂則莫名其妙的住進了他的身體。這種詭異的情況,要不是真實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他絕對會把這事當成笑話看。
到現在他還是搞不清真正的罕伯澤到了哪里去,而他是否有需要扛下他的責任?畢竟這份責任並非屬于他……
抬頭看著刺目的陽光,段頌宇找不到答案。
「王子有事找屬下?」木顯青的手帥氣的勾著掛在腰間的皮制腰帶,走了進來。
段頌宇沒有料到要見她一面,竟然得足足等了一天一夜!從他交代白克力要木顯青來找他,到她真的出現在他面前,已經是隔日日落之後的事。
他的情緒早就從一開始的憤怒轉為平靜,反正他一向是個聰明人,很快明白目前的自己處于弱勢。
他沒時間浪費在憤怒上頭,而該保留精神去思索,除非他弄清楚一切,不然他根本沒有跟眼前這片未知戰斗的本錢。
對段頌宇來說,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紀還是這個莫名的時代,只要他想,他就能擁有他所想要的支配力。
加上這些人稱他為王子,就算他是個無能的人,但是他的出生便賦予他支配的權力,所以他絕對會在最快的時間內拿回他應有的東西!而這個女人,他的目光對上木顯青,白克力說她是男人—他靜靜的看著站在台階下的她,他絕對要她付出代價。
段頌宇半坐臥在用動物皮毛制成的軟墊上,淡淡的問︰「我只是想知道,我們什麼時候回去那個什麼大都?」
木顯青瞄了他一眼,「王子願意回去了?」
「我如果說不,你會讓我待在這里嗎?」
他的話使木顯青沉默了一會兒。她靜靜打量著眼前人,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明明是同樣的一張臉,但是給她的感覺卻不如以往熟悉。
「屬下很高興王子想通了。」最後,她只是這麼說。
「是想通了,不想通行嗎?我沒有必要跟自己過不去。」他輕柔的語氣有著諷刺,「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听話,你會毫不留情的把我丟到地窖去穿鼠皮大衣。」
她似乎在他的話中听到了……嘲諷但這是不可能的。木顯青心頭閃過困惑,這個孩子氣的王子,根本不知道嘲諷是怎麼一回事。
「沒錯。」她輕聳了下肩,語氣依然一派淡然,「只是在回大都之前,王子還有很多事得做。第一件事當然是讓自己恢復健康,王子現在的樣子,看起來跟鬼沒啥兩樣。」
如果他看起來像鬼,段頌宇不以為然的撇了下嘴,站在他面前的她就是個邪惡的巫婆!
「然後呢?」
「什麼?」
「有第一件事,就會有第二件事,你最好一次說完,讓我有心理準備。」
木顯青清明的目光仔細的審視他。
他不耐的挑了挑眉,「怎麼不說話?難道真的只有一件事你這人真不貪心。」
她深吸了口氣,在搖曳的燭光中,眼前的臉孔顯得冷漠而威嚴,他沒有提高音量說話,但是聲音卻令她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這個經驗對她而言是陌生而且前所未有的。
「騎馬。」她簡短的說,「在茴月國,不論男女都擅騎術,所以王子勢必得學成。」
「騎馬?」段頌宇冷冷一哼,「那很容易。」
在二十一世紀,他可是相當得意自己精湛的騎術,他還擁有三匹血統高貴的純種馬,這三匹馬替他贏得了為數不少的獎金。
「對一個總從馬背上摔下來的人來說,王子會說騎馬『容易』真令人匪夷所思。」
她的眼神,再次讓段頌宇覺得這個叫罕伯澤的王子真是個一無是處的白痴,還害得他現在得被眼前這個目中無人的女人狠狠踩在腳底下。
「是否容易,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他沒有讓自己心頭的不悅顯露出來,只是抬起頭,不疾不徐的看著她道。
雖然這女人打從心底令他生氣,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她的眉宇之間有著不同于一般女子的英氣。她太過男孩子氣,一點都不溫柔甜美,卻有其獨特的味道。
一個女人出仕,不是太過大膽就是太過愚蠢,但她顯然非常聰明,一介女流卻能管理一個數百人的沙洲,不管是以現代或是古代的角度看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吃—用膳了嗎?」
反正既來之則安之,他會學著當一個古代人,相信只要他想要,他可以扮演好任何一個角色。
「屬下剛回宮。」
段頌宇這才注意到她神色疲累,不由得皺起眉頭,「跟我一起吃。」他的手輕輕一揮。
在門外的侍女立刻拿來矮案,放在他床上。
「王子先用吧,屬下還有—」
「你稱我為王子,」他抬起頭打斷她的話,黑眸在火光之中閃閃發亮,「那麼現在我命令你,跟我一起用膳。」
原本打算要離去的木顯青听到他的話,遲疑了一下,「什麼?」
「我『命令』你,跟我一起用膳。」
木顯青注意到他的黑眸變得深邃,從來他都不曾用過這種口氣跟她說話,雖然外表是個男人,但是骨子里,他就像個孩子,所以她不懂他現在的傲然自信到底是從何而來。
不過雖然有點陌生,但在多年之後,看到他似乎終于有點長進,對她而言是再好不過的事。
她故意以嚴肅的目光盯著罕伯澤,他卻沒有像以往一樣逃避退縮。
段頌宇步下台階走向她,站定在她面前,兩人的身體幾乎要相觸。「听到了嗎?木將軍。」
心猛抽了一下,她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莫名驚慌從何而來,但是她不容許自己退縮。
伸出手拉住她,段頌宇帶她走到床邊,在他的無聲催促下,她坐到床邊的階梯。
看到主子的嘴角因此揚起了勝利的笑容,木顯青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
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如此得意,看來是她想得太多了,他還是那個長不大的王子—罕伯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