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呼吸到外頭清新的空氣,莊心雯不由得嘆了一大口氣。
「年底就嫁人,」她走到屋外,忍不住本噥,「找對象又不是大半夜捉雞,隨隨便便用蒙的就可以!」
黎思宇就站在一邊,听到她的話忍不住走到她身旁,好心的提醒,「你講話最好小聲一點。」
自言自語的音量還那麼大,也不怕傳進她阿母的耳朵里,這女人真的沒什麼神經。
听到身旁響起的聲音,她先是嚇了一跳,然後不悅的面向他。雖然這個男人很高,但是身材高挑的她幾乎可以與他平視。
「少在那里假好心!虧你長得還不錯,卻一肚子壞水!」
黎思宇知道她是指方才做戲說她打他的事,他沒有費心跟她爭辯,只是淡淡一笑,溫和的說︰「我只是秉著公平互惠原則,你把我過肩摔,我讓你被修理——一比一打平。」
看著他滿臉笑意,莊心雯感到不可思議。她心情不爽到了極點,但是他竟然還一派輕松?她拿手當扇揮著臉頰,想降降火氣,「怪人!我又沒跟你比賽,還一比一打平咧。」
不過她放松的神情在看著自己的阿母從聖天宮走出來後,不由自主的又繃了起來。
這女人欺善怕惡——黎思宇看著她想著。
「你在這里干麼?」許貴妹問。
「她來跟我道歉。」
听到黎思宇的回答,莊心雯一臉錯愕。他是哪一只耳朵听到她說「對不起」?
「天要下紅雨了,你會道歉?」許貴妹懷疑的上下打量著女兒,「最好你是變得會想一點,乖乖的,別又打這個緣投少年家!」
看著母親一臉嚴肅,莊心雯無奈的說。「阿母,你放心啦!我絕對不會再打他的。」
許貴妹不放心的看著女兒,最後因為太多左右鄰居跟她打招呼,她也沒空理會自己的女兒,只得再交代一次,要她不準打人就顧著寒喧去了。
莊心雯看著母親的背影不由得嘟起了嘴,覺得有些惱怒,「一直講這種話,我的興趣又不是打人。」
「是嗎?」黎思宇在一旁放冷箭,「我看你過肩摔的姿勢還挺熟練的,應該常練習吧!」
她的雙手忍不住握成拳頭,橫眼一瞪,「不惹我你是會死嗎?」
他看著她氣懊的表情,忍不住一揚嘴角,「沒辦法,畢竟你是笫一個敢動手打我的女人。」
雖然這女人長得並不漂亮,甚至大刺刺的有些男性化,但是可以如此直接有趣的女人他倒是第一次見到。
「很高興成了你的第一次。」她皮笑肉不笑的說。
這話令黎思宇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奇怪,這家伙怎麼那麼喜歡笑?她莫名其妙的瞄著他,懷疑他有病。
「你真的很怕你阿母!」
「我阿爸死了之後,我阿母一個人把我帶大,」她搔了搔頭,一言以蔽之,「她是我唯一的親人。」
她一跛一跛的走到一旁的大樹下,坐在圍著老樹的水泥柱上。
「你……」看著她的模樣,黎思宇有些心虛,他假裝鎮定,讓自己的口吻盡量不要含著太多的關切,「你的腳怎麼了?」
她低頭瞄了一眼,聳了聳肩,「被一個不會開車的冒失鬼害的。」
他的眉頭挑了一下。冒失鬼?
「反正人倒楣的時候,連喝水都會嗆到!」
「怎麼說?」
「當時那車子要闖紅燈,我被嚇了一跳,往後一跳,卻扭到腳跌在地上,當時我以為不過就是扭一下,又死不了,就沒多加理會,誰知道越來越痛。」
「你沒去看醫生嗎?」
「別提了,提到這個我就一肚子火,衰到爆!」她忍不住抱怨起來,「我有去看中醫,卻沒想到遇上個庸醫,不看還好,越看越糟!」
黎思宇定眼看著她的腳,心中頓時很內疚,「你沒跟開車的人要求賠償嗎?」
「沒有,因為一開始我以為不嚴重,又趕著要去面試,所以才趕快離開,對我來說,先找份工作讓我餓不死才是最重要的。」像是想到什麼,她的雙眼不自覺眯了起來,聲音有了肅殺之氣,「回去之後,越想越氣,那家伙連下車看一下都沒有耶!」
他搔了搔頭,壓下替自己辯解的沖動。
「那家伙最好別再讓我遇到,不然我一定把他大卸八塊!唉我跛腳了那麼久,誰知道我會不會因為這樣永遠長短腳?不管怎樣也要他負責一輩子。」
聞言,他無聲的吹了個口哨,「一輩子?那很久耶!」
她沒好氣的瞄了他一眼,「你干麼一副害怕的樣子?我又不是要你負責。」
黎思宇的笑容有些尷尬,「其實我看你的腳應該沒那麼嚴重吧?你剛才還用腿掃了我一下。」他很不識相的提醒。
這家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莊心雯振振有詞的表示,「誰叫你要先惹我!」
「我沒惹你,只是有感而發的說了幾句。」他思緒一轉,蹲在她面前,伸出手握住她的腳踝。
他的舉動使她嚇了一大跳,目光跟著看向四周,慶幸大樹擋住了在聖天宮前納涼人群的視線。
「你在做什麼?」她的手撐著他的肩膀,意圖阻止他的動作。
「別緊張,我只是想看一下。」他不顧她的反對,硬是拉高她的牛仔褲。說到底.她會扭傷他得負絕大部份的責任。
看著他專注的神情,溫熱的大手握著她的腳踝,她不由得臉紅心跳了起來,長這麼大,她還沒有被男人這樣踫過。
「你別亂……」她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放開她,起身走開,走向自己的車。
莊心雯不解的看著他走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
不一會兒工夫,黎思宇去而復返,手中還多了一瓶從車上拿下來的東西。
她驚恐的看著他又蹲了下來,有些慌張的想要縮起自己的腳,「你到底要做什麼?」
「這瓶藥是我女乃女乃的祖傳秘方,治療鐵打損傷很有效。」他不顧她的反對,再次拉過她的腳,放在他的大腿上,「別亂動,我要替你擦藥。」
「你替我擦藥?你腦子不正常嗎?」他們根本稱不上熟識,說得更白一點,第一次見面她就打了他,他沒必要對她那麼好吧?
「我很正常。」他露齒一笑,不在意被她損,「你有一雙很漂亮的腿,若變長短腳,我會很難過。」
他的話使她的心一突,看著他小心翼翼的倒出瓶子里頭的紅色藥水,輕柔的擦在她有些紅腫的腳踝上。
莊心雯立刻感受到腳踝因為他的握揉而傳來一陣溫熱,不過現在她的臉更熱,她不自在的再次用手在自己的面前揮動著。
這種感覺好陌生,從小到大,她總是以保護者自居,畢竟她太「大只」要被人捧在手心里寵愛著也有點奇怪,但他現在的舉動竟讓她有種被寵著的奇怪感覺。
他一邊揉著,一邊輕聲的交代,「還是要再去看個醫生,確定沒有傷到骨頭才好。」
「嗯。」她低聲輕應。明明知道自己應該拉開他的手,但是看著他的臉,她卻沒有辦法移動,這個男人挺溫柔的,踫觸也不那麼討人厭,而且腳好像真的沒那麼疼了。
「你對陌生人都那麼體貼嗎?」她忍不住問。
黎思宇沉默了一會兒,最後肩一聳,「看對象。」他老實的回答。
「我不懂,」她側著頭打量著他專注的神情,「你對我那麼好,我又算什麼樣的對象?」
他若老實告訴她,那日在大馬路上差點撞到她的人就是他的話,以她的脾氣可能會把他過肩摔個八十次,所以他只是挑了挑眉,淡淡的說︰「我覺得你的個性很獨特。」這是實在話,畢竟敢在大街上對他比中指,還把他過肩摔的女人,這世上可能只有她一個。「我在你身上看到很不一樣的東西。」
她思索著他的話,「你的話听起來怪怪的,」緊接著她皺了皺眉,「感覺像是贊美又像諷刺。」
他忍不住一笑,抬頭看她。
「你的車子很顯眼,」看著漂亮的黑色跑車,莊心雯說道,「在台灣好像很少見。」
「嗯。」他不是很認真的回應,「限量進口,全台灣大概二十台吧!」
「上次差點撞到我的車好像也是這一款……」忽地她的眼楮一眯,聲音清晰,「不過是紅色的。」
她的話令他倒抽口氣,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去年要買車時,他的雙胞胎哥哥正好回台灣,缺車代步,便跟他買了同款車,不過他們一個買黑色一個買紅色,而差點撞到她的前後幾天,因為他的車進廠保養維修,所以便借了兄長的車。
他不自在的清了下喉嚨,「那還真是巧。總之,」他很快的轉了話題,「你的腳受傷了,這一陣子盡量少走動,多休息。」
「我也想好好休息一陣子,不過我阿母說一個月內要給左右鄰居呷餅。」
「什麼意思?」他漫不經心的隨口問。
莊心雯聳聳肩,為了將注意力從他揉著她腳踝的修長手指移開,她強迫自己開口,「就是一個月內要把我給嫁出去。」
「一個月?」他難掩驚訝。
他的輕揉很舒服,她忍不住放松了,「對啊,一個月,很扯吧?」
黎思宇揉著她的腳踝,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清她的臉。
「是有些可笑。」
「是啊,可笑!」莊心雯瞄了他一眼,看著他打扮光鮮亮麗的樣子,「反正像你這種人是不會懂的。」
「這種人?是哪種人?」
「就是買得起只有少數人能擁有的限量跑車,」她的手上下的指著他,「過慣好日子的人。」
她的形容令黎思宇輕輕笑了起來,眼見揉得差不多了,他退後了一點,放開她的腳,體貼的將她的褲管給拉下,站起身坐到她的身旁。
「其實我的能力也不錯,」莊心雯說道,「若給我機會我也可以做得很好,只可惜……」想到這事,她不免沉下臉色。
之前她在某家廣告公司做行銷的時候,她推的一個企劃案極為成功,使得一家飲料廠商的新產品一上市就獲得好評,但偏偏這個大客戶派出來跟她接洽的人是個色鬼經理,就因為她沒有忍住氣,打了那個豬哥經理,使得她被老板解雇。
便告行銷這一行說起來也挺小的,風聲一放出去,還真沒幾家敢用她這個大膽妄為得罪大廠商的員工。
「可惜什麼?」
「沒什麼,」她抬頭看著天空,不想多說,「說再多也改變不了什麼,現在好像也只能听我阿母說的做。」
「你不會是要告訴我,你認命了?」雖然對她了解不深,但是她直率的個性不像輕易會被打敗。
認命?莊心雯細細的思索這兩個字。
「我不知道,走到這個地步,」她的臉色浮現落寞,想起了在法院等著審理的傷害官司,「好像只有認命吧!」
他注意到她神情上的轉變,老實說這女人要選擇什麼樣的未來跟他沒有半點關系,但是他非常肯定自己不喜歡她現在臉上落寞的神情。
她應該是活潑開朗、熱力四射,有著不顧眾人目光的瀟灑才對。
莊心雯探了子,看著跟鄰居談話談得開心的母親,不由得露出一個淺笑。
「我已經失業好幾個月,我阿母雖然嘴巴沒說,但卻急在心里,畢竟她四十歲才生下我,她認為自己年紀大了,怕不能照顧我一輩子,在她傳統的觀念里,找個男人就等于有了穩當的未來,她也才能安心,所以才會急著逼我去相親,為了讓她心里舒服,其實我應該听她的話才對。」
她那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知道為什麼,令他有著想要撫模她臉頰的沖動——帶著安慰性質,單純的想要模模她。
「你母親的心態我能理解,」遲疑了一下,他的手輕撫著她的臉,「只是失業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他踫到她的瞬間,她的眼底閃過驚訝,但是她沒有躲開,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他對她一笑,「去找份工作就好了。」
「有那麼簡單就好了,」她翻了下白眼,低下頭,也避開了他的踫觸,「我在台北得罪了人。」
「我看你的個性,得罪人應該是家常便飯吧!」
這話還真是不中听,應心雯不以為然的掃視他一眼,「你是不是還想被我打一次?」
「你阿母在,你不敢的。」他知道她的死穴在哪里。「我可以幫你,你的專長是什麼?」
「打雜。」
「……什麼?」
「打雜。」
黎思宇無奈的嘆了口氣,「別開玩笑。」
「那也是因為你先開玩笑!」她的手一揮,根本沒把他的話給放在心上,「反正我的專長是打雜,如果你能替我找份好工作的話,讓我月兌離苦海,這輩子為你做牛做馬都沒問題。」
「真的?」
「真的!」這話她根本沒有經過思考就月兌口而出。
他不過就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縱使他對她還挺溫柔,蹲在她的面前替她擦藥,這輩子她也很懷疑是否還會有第二個男人為她做同樣的事,不過她很實際.知道今天過後,他要回台北,她留在彰化,以後兩人不會再有交集,所以剛才那些悸動——只是一瞬間的感覺罷了。
「剛才……」她緩緩的開了口,「對不起。」
听到她突如其來的道歉,黎思宇有些意外。
「我不該動手。」她對他擠出一個笑容,瞄了他一眼,「只不過有的時候真的忍不住!」
他淡淡的揚起嘴角,「既然你都開口道歉了,基于紳士風度,我沒有不接受的道理,改天請我吃頓飯當賠罪就行了。」
她立刻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情,沒好氣的看著他,「油腔滑調。」
「我只是看不慣你那麼嚴肅的樣子,」他揉揉她的頭,「開心點,又不是世界末日。」
「少年仔,欲去我家坐坐嗎?」
听到母親的聲音,莊心雯反應迅速的站起來,閃過了黎思宇的手。
她阿母現在「肖女婿」肖得很嚴重,若讓她看到她跟他的互動,誰知道阿母會做出什麼事!
像黎思宇這種帥哥身邊肯定不乏女人,她才不想不自量力的貼上去。今天她已經丟臉丟到家了,不想要再添上一筆。
「阿母,我剛才問過了,」他還沒開口,莊心雯就搶白,「他說要趕回台北,沒時間。,
「是嗎?真是可惜!」許貴妹一臉的失望。
黎思宇不認同的瞄著莊心雯。他什麼時候說要趕回台北了?說謊不打草稿,還一點心虛的樣子都沒有。
「阿母,要回家了嗎?」
「是啊!憊是你要待在這里跟這個少年仔開講!」
「沒有!」她搖著頭,「就跟你說他要趕回台北,哪有美國時間跟我開講?」
她看著一臉不以為然的黎思宇,對他扮了個鬼臉後,揮了揮手。「我們兩個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可惜以後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希望你一路順風,拜拜……」
「等-下!」
「你又要干麼?」她戒慎的看著他,擔心他在她阿母面前又拉她的手、模她的頭。
黎思宇好笑的看著她緊張兮兮的樣子,他拿著手中的藥酒晃了晃。「給你。」
她有些意外的瞪大眼楮。
「拿去,」他將藥酒塞進她的手中,「每天早晚記得擦。」
他的關心令莊心雯的心頭一暖。
「少年仔,你人真好!你——」
「謝謝。」她打斷母親的話,「阿母,我們走吧!」
「我想……」
「走啦!不要再想了,」莊心雯半拖半拉的帶著母親離開。「明天不是還要我妝水水去相親,那我要早一點回去睡覺才能水水!」
懊幾次她想要回頭再看看黎思宇,但是她最終還是克制住自己的,一次都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