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我跟你提這麼多回了,你到底答不答應?」許夫人用可以媲美「河東獅吼」的聲音,在丈夫的耳邊叫嚷道。
「夫人,你是在為難老夫。」
「老爺,不是我為難你,是你為難自己!我們就尉峰這個兒子,難道你忍心看兒子日漸消瘦,無心打理公事嗎?」
「唉!」許庭江面對衣帶漸寬的兒子,和河東獅吼的妻子,一意遵守承諾的信心開始動搖。
為了兒子的婚事,已經讓他的耳根不得清靜好久。
「你別光嘆氣好不好?老爺,杜家又不至于辱沒了咱們許家,你干嘛這麼固執?再說峰兒雖然高中狀元,但不過是翰林院一個小小的修撰,難道要等到像你這麼七老八十才混到一個右都副御史的職位?」
「夫人,你這分明是在侮辱我嘛。」許庭江氣憤地說。
「我沒有侮辱你,若不是你太過迂腐,不願與人交際,我看你早當御史了!可是咱們峰兒不必跟你一樣辛苦嘛!一旦他娶了安平伯的女兒,就可以平步青雲。先別說安乎伯的交游有多廣闊,就憑他妹妹杜妃是皇上的寵妃這一點,咱們峰兒還能不發嗎?就不必待在翰林院里發霉了,是不?」
「夫人,你簡直是利欲薰心。」許庭江一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表情。
「我不是利欲薰心,是替兒子打算。峰兒這麼有才干,被埋沒在翰林院修史豈不是太可階了?你自個不就說過皇上輕文崇武,文人想出頭可難得很呢!再加上你們這些老頭子個個把持朝政,哪有他們年輕人出頭的機會!所以,當然得多靠些關系啦。」
「夫人……」正當許庭江一臉正氣地準備教訓妻子時,管家許祿匆忙地跑進書房稟告。
「老爺……聖……聖旨到了。」
許氏夫妻嚇了一跳,兩人面面相覷,如臨大禍。
許庭江趕緊穿好朝服,帶著妻兒到前廳跪接聖旨,只見宮中的司禮太監何公公滿面笑容地朝他拱拱手。
許庭江一家大小背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跪下听旨。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朕知悉安平伯長女杜縴雲容貌端麗,才德兼備,與新科狀元許尉峰可堪匹配,特下旨賜婚,著許杜兩家圈選吉時良辰予以拜堂完婚。欽此,謝恩。」
「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許家大小倍天喜地的謝恩。
「許大人,恭喜了。」
許庭江接過聖旨後,滿臉訝異地問︰「何公公,聖上怎麼會知道小兒和杜家千金的事?」
「許大人有所不知。狀元郎奪魁之作「安邦定國策」深受安平伯青睞,所以進宮求杜娘娘做媒,皇上才會下旨賜婚的。」
「原來如此。公公一路辛苦了,還請上座奉茶。」
「不用了,咱家還得回宮覆旨呢!」
送走何公公一行人後,許夫人得意洋洋地說︰「你不是不肯嗎?皇上下旨還不是得遵從!多虧老天爺保佑,讓安平伯欣賞咱們家峰兒,否則我的喉嚨說啞了,也沒人理會。」
「夫人,就算老夫錯了,行不行?」許庭江嘆了口氣,逕自離開前廳。
許夫人原本還想追上去計較,卻被兒于拉住。
「娘,您就別跟爹計較了。」許尉峰喜孜孜地說。
「現在臉上可有笑容了,沒想到皇上一道聖旨,就把我兒子的笑容給找回來了。」許夫人捏了捏兒子的臉頰,取笑道。
「娘,您別顯著取笑峰兒嘛,不知道娘打算何時到杜家下聘?」
「急成這樣,還真是男大不中留呢!」許夫人笑咪咪地說︰「別急,娘這就去跟你爹商量個日子。」
「謝謝娘。」許尉峰這幾個月來被相思所苦惱的愁眉終于豁然開朗,想到再過些日子就可以把那位溫婉美麗的意中人娶回家,就忍不住咧開嘴,得意地開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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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在中秋夜病倒後一個月以來,蕭暮雨的病勢一直沒有起色。蕭湘和長風日夜服侍,試盡所有的藥方,仍治愈不了他的病。
蕭暮雨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但仍勉強支撐,指導女兒下針用藥,希望能再苟喘些時日。他人雖在病床上,對關長風的教導卻毫不放松,要愛徒加緊研讀他親手所著的醫書和雜學手記,若有不懂的地方就隨時教授講解。
長風眼見師父日漸消瘦慘白,心中雖然著急,卻無能為力。每次師父一哮喘,湘兒的臉色就變得跟師父一樣蒼白,他深知湘兒的憂慮,卻無能替她分擔,
「湘兒,夜已深,你先去休息,讓我陪師父就行了。」長風走近師父的病榻,柔聲地對坐在一旁打盹的蕭湘說。
「不用了,師兄。其實這些日子你比湘兒更累,還是你去休息吧。」
「湘兒,師兄內力深厚,只要打打坐就可以精神百倍。倒是你這麼嬌弱,萬一累壞了,誰來照顧師父呢?」
「我……我還撐得住。」蕭湘倔強地說。
「湘兒,別逞強好不好?我知道你擔心師父,但這幾天來,你為了照顧師父,吃沒吃好,睡不安枕,瘦了很多。師父雖然嘴里沒說,但我看得出來,他很擔心你的。」
「師兄。」蕭湘噙著眼淚,投入長風懷中低泣。
「噓……別難過了,要不然會把師父給吵醒的。」長風輕撫著蕭湘蒼白的臉頰,心疼地發現她眼楮上的黑眼圈,和凹陷的雙頰。
「湘兒,听師兄的話,好好睡一覺。」
「可是……可是湘兒害怕。」
「湘兒怕什麼呢?」
「湘兒怕這麼一睡,就看不到爹了!」蕭湘忍住心中的悲痛,低泣道。
「湘兒。」長風將她摟緊在懷中安慰,沒想到師父的病勢竟然如此沉重,讓湘兒擔心成這樣。
「要不然湘兒靠在師兄的懷里休息一下,若師父有什麼事,師兄一定會叫醒你的,好不好?」
蕭湘張著迷蒙的淚眼點了點頭。長風在地上撲好席子和被子,靠著牆壁盤坐,蕭湘枕著他的胸膛閉上眼楮。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長風由蕭湘均勻平緩的呼吸聲,判斷出她已沉人夢鄉。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走出房間,向睡在外間的菱歌打了個手勢,要他照應里頭的蕭暮雨後,抱著蕭湘回到她的房間。
坐在蕭湘房里打盹的蓮娃,一看見小姐回房,立刻鋪床整被。長風將湘兒放到床上,誰知才一沾枕,她就醒了過來。
「師兄……」蕭湘在迷迷糊糊中看見長風起身準備離去,著急地抓向他的手。
那只白女敕的小手緊緊扯住他的袖子,長風遲疑了一下,坐回床上安撫她。
「湘兒,乖乖睡覺好不好?」
蕭湘倔強地搖了搖頭,想要起身,長風只好將她按回床上。
「湘兒,听話好嗎?你乖乖睡覺,明天就有精神照顧師父了。」
「可是湘兒怕再也看不見爹爹了。」蕭湘哽咽道。
「怎麼會呢?」長風放柔聲音安慰,「師兄保證師父一定會沒事的,湘兒放心好了。」
「娘過世時,爹也是這麼說的。可是湘兒一醒來,娘就走了。」蕭湘哇地一聲撲人長風的懷里痛哭失聲。
「湘兒……」長風心痛如絞,他雖自幼喪母,但並未真實地感受過喪母之痛,畢竟一個嬰兒是無法體會出這種深切的悲傷;可是師母過世時,湘兒已然懂事了,一個五歲的孩子,突然遭逢喪母的打擊,心中的創痛可想而知。如今慈父又病危,教這個可憐的弱女如何承受得住?
「小姐,你別難過了,老爺一定不會有事的。」一旁的蓮娃絞了條手絹遞到蕭湘面前。
長風替蕭湘接過來,溫柔地幫她拭淚。
「湘兒,師兄保證你睡醒後,師父會好好活著等湘兒的。現在別哭了,瞧你把眼楮哭得又紅又腫的,師父明天見到了,會心疼的。」
「師兄,我的眼楮真的很腫嗎?」蕭湘著急地抹干眼淚說。
「是呀,不過師兄保證,等湘兒睡醒了,眼楮還會像以前一樣又大又亮的。」
蕭湘被他逗得破涕為笑,乖乖地躺進被中,但仍抓著長風的手不肯放。
「師兄陪湘兒睡,湘兒才睡。」
長風的俊臉一紅,蕭湘臉上天真無邪的表情,不可能是在暗示什麼,他暗罵自己胡思亂想,尷尬地笑道︰「好,湘兒快閉上眼楮,師兄坐在這里陪你。」
蕭湘柔順地答應,綿密的睫毛疲憊地棲在略微浮腫的下眼瞼上,她臉上的線條慢慢放松,玫瑰紅的朱唇綻出一抹哀傷。
長風痴痴地凝視著這張原該是無憂無愁,如今卻被憂傷所佔滿的嬌顏。他的湘兒,他心碎地想將她緊摟在懷中,希望能用唇吻去地眉際的輕愁;可是他不能。因為屋里有蓮娃在,也因為師父對他的救命、授業的大恩,使得他必須克制住那份深藏在心底的渴望,只能以兄妹之禮對待湘兒。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初見湘兒時,就情難自禁地被她的天真美麗所吸引。從小到大,從不為任何女子所動搖的一顆心,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沉淪了。
案親對他的教育是很嚴格的,雖然因為應酬的關系,他也有機會到煙花柳巷喝花酒,卻未曾坐懷亂性。他一直知道宋采薇是自己的未婚妻子,但他對采薇卻僅僅維持著兄妹的情誼,不曾有過非分的綺念。
為什麼一遇見湘兒,情況就變得這麼不同?她既沒有采薇艷麗,又少了份成熟女人的風情,有的僅是像嬰兒般純稚的心靈。她開心時大笑,悲傷時垂淚,—舉一動都是那麼自然、毫不雕飾。她有時候也會使使小性子,但她連發睥氣時都是溫柔的,嬌嗔而不謾罵。
是她似水的柔情和白紙般純淨的心靈吸引住他的嗎?長風疑惑地搖了搖頭。
是,也不是。
彬許那是她最初吸引住他的主要原因,但真正讓他難以自拔的卻是她那顆逐漸為他融化的真心。每當他為湘兒吟哦一首情詩時,那對晶亮的眼楮便會微微一動,害羞地垂下眼光,但總又忍不住偷窺向他。他可以從她羞紅的粉腮,窺見她那顆正為他狂亂跳動的少女芳心,霎時,他的心就跳得跟她一樣急。
日子原本是過得這麼愜意愉快的,情意在紙條傳遞中滋長,不料卻在一個夏日午後被湘兒所破壞。她告訴他她有個未婚夫,在這極痛的打擊下,她同時也給了他最甜蜜的表白,她願意為他背棄婚約。
他听了驚喜交加,如果沒有師父這層關系,他甘願為她背負俗世—切不義之名,只求和她雙棲雙宿,願做鴛鴦不羨仙。然而他不能傷恩師的心。
長風輕輕嘆了口氣,眼光再度凝注在那張令他魂牽夢縈、坐立難安的嬌顏上。她終于睡熟了,他輕輕地把自己大手中那只似蓮藕般白女敕的小手放進被里,然後起身,戀戀不舍地看了她最後一眼後,才轉身離開蕭湘的房間。
西斜的明月將一縷幽暗的微光投射在小巧的花園,長風—個人迎風佇立良久,腦中浮現出李白的詩句︰「相見不得親,不如不相見。相見情已深,未語可知心。胡為守空閏,孤眠愁錦衾。錦衾與羅帷,纏綿會有時。」他和蕭湘人隔咫尺,卻命各天涯,為什麼老天爺在注定他們相遇的同時,也注定了他們的分離。
他感到心中一痛,恨不能飛身離開這個傷心之地,但又不忍心讓蕭湘獨自承擔照顧恩師的重擔。不管未來情況如何,他都必須侍奉師父、照顧湘兒,哪怕是再艱難他也必須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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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三十,宜嫁娶,是許、杜兩家請算命師替新人合定的黃道吉日。
早在前幾天,安平伯府已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僕人們將斗大的雙喜金字和紅紙剪出的吉祥字,掛得到處都是,將杜府營造出一派喜氣盈門的景象。
吉日當天,一大清早,杜府上下忙里忙外,把杜夫人替女兒準備的二十四擔名貴非凡的嫁妝排到前院,就等著吉時一到,許家派出的迎親隊伍到杜府迎娶。
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過街穿巷而來,騎著一匹駿馬的新郎倌,人如玉樹臨風,引來夾道看熱鬧的百姓們議論紛紛。
新科狀元娶妻本來就是件挺熱鬧的事,更何況這位新科狀元還是貌若潘安的京城第一才子,娶的又是皇上賜婚的安平伯府千金。許、杜兩府聯壩,真不知羨煞多少曠男怨女,夾道的百姓中不斷有人發出嘆息聲。
迎親隊伍準時來到安平伯府,穿著鳳冠霞帔大紅禮服的新嫁娘在侍女攙扶下,于鑼鼓喧天、絲竹管樂聲中坐進花轎,一行人再度過街穿巷,帶著那二十四擔嫁妝和陪嫁的丫鬟,聲勢更加浩蕩地返回許府。
報轎被抬到許府大門口,新郎倌下馬,等到吉樂演奏完畢,立刻上前掀開花轎,扶出他日思夜想的新娘,若不是身旁的小廝提醒他還得無拜天地,只怕他已將新娘直接迎進洞房。
在一連串的跪拜禮後,好不容易中氣十足的司儀終于宣布送入洞房,許尉峰松了口氣,拉住大紅的彩帶,在一群人簇擁下,領著新娘穿過花園小徑,走進新房所在的院落。
等到一干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他急切地拿起綁著紅絲帶的秤揭起新娘的蓋頭巾。那比百花都還要嬌艷的容顏,一寸一寸浮現在他眼前。他滿足地吁了口長氣,專注的眼光凝視她低著頭的嬌容。
「娘子。」他溫柔地低呼,一根手指輕輕抬起那張玉容,「我盼了良久,終于盼到你了。」
杜縴雲心跳如小鹿亂撞般,微微抬高眼皮,將眼光朝上望,和許尉峰那對深情款款的眼楮對個正著,又忙不迭地垂下眼光。
「娘子……」他再度輕喚,「或者我也可以叫你縴雲。」
新嫁娘的喜悅,讓杜縴雲忍不住嘴角上揚,她微微點了個頭,算是回答夫婿。
「縴雲……你好美。」許尉峰被她白里透紅的肌膚所引誘,忍不住低下頭在她的臉頰一啄,杜縴雲的身子像被蜂蝶逗弄的花辦般微微抖動。
「縴雲……」許尉峰見佳人沒有拒絕,遂大著膽子捧住她的臉,吻著她暈紅嬌美的容顏,最後含住她的唇,放肆地舌忝吮著。
杜縴雲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她掄起白女敕的拳頭,輕輕捶著他的胸。許尉峰很快地放開她,驚愕地問︰「我吻疼你了嗎?」
她紅著臉頰搖了搖頭,眼光幽怨地瞟了他一眼。
「縴雲,你生氣了?」他驚慌地問。
「不是,只是妾身還以為相公心里根本沒有縴雲。」
「縴雲,你怎能這麼說呢?」許尉峰將她轉過去的身子又扳了回來,「自從在棲霞寺見過你之後,我就一直想著你。」
「那你為何……為何不上門提親呢?」杜縴雲大著膽子問。
許尉峰愣了一下,表情又驚又喜,原來杜縴雲盼望著他上門提親。
「我原本想提親的,但是爹他……」許尉峰遲疑著,他該把父親不願背棄和蕭家的婚約告訴新婚妻子嗎?
「莫非公公認為杜家高攀不上?」
「不是的,縴雲。」許尉峰搔了搔頭說︰「杜家財大勢大,要說高攀也是我們家呀。娘怕我秋闈時分心,希望等高中後再……」
「那你中了狀元後,為什麼仍不來?」
杜縴雲埋怨地睨了他一眼,許尉峰連忙陪笑道︰「上府道賀的賓客那麼多,又耽擱了一下。」
「我看若不是皇上賜婚,不知道你還要拖到何時!你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才會一日拖過一日!」杜縴雲氣惱地說。
「不是這樣的,縴雲。」許尉峰又急又慌,「我的心里真的有你,你模模就知道。」他將妻子的手抓到胸瞠上撫模。
杜縴雲又羞又惱地掙開,「那你為何一再拖延?你知不知道,上門來求親的人有多少?要不是娘知道我的心事,爹早就把我嫁給寧凱了!」她說到最後,不禁聲含哽咽。
「不!」許尉峰听了又驚又喜,原來皇上賜婚,並不是岳父大人看上他的文才,而是因為縴雲喜歡他!「縴雲,別生我的氣,我知道錯了。我是真的有求爹娘上門提親,本來爹娘也答應了,剛好何公公來宣旨……」
「真的,你沒騙我?」杜縴雲破涕為笑地問。
「我哪敢騙你呢?我的親親好娘子。」許尉峰再度將嬌妻攬人懷中,密吻了好一會兒她嬌艷的櫻唇,然後沿著雪白的頸項一路灑下細吻。
杜縴雲無力地任他推倒在床上,任那雙大手解開她累贅的大紅禮服,任那饑渴的唇肆虐她從未被任何男子輕薄餅的嬌軀。她呼吸急促地喘息著,感覺到小骯下有股熱焰燃起,體內的熱情像那對大紅花燭般越燒越旺。
許尉峰將帳幔放下,急切地探索那玲瓏美麗的嬌軀。他鷙猛的眼中只看見眼前藏不住的春色,對屋外突然刮起的一陣大風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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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暮雨的病勢日漸沉重,有幾日甚至陷入昏迷囈語的階段。在十月三十當天,他突然精神轉好,蒼白的臉頰開始泛起潮紅,他自知已到回光返照的彌留狀態。
當晚,他將一家人招到病榻前。
「阿福,謝謝你數十年來跟著我出生人死,我們雖名為主僕,實情同兄弟,我走了之後,還請你代為照顧湘兒。」
「老爺,你千萬別這麼說,這次你一定也可以撐過去的。」蕭福老淚縱橫地說,但蕭暮雨只是搖著頭。
「爹,您不會有事的,湘兒一定會治好您。」蕭湘撲人他懷中哭道,他撫著女兒的頭嘆了口氣。
「湘兒,人生自古誰無死呢?爹等待這天已經很久了。湘兒也不忍心讓爹繼續被病痛折磨吧?」
「湘兒不管,湘兒只要爹陪著湘兒……」
「湘兒十六歲了,該懂事了。爹死了之後,把爹葬在你娘旁邊,也該是爹去陪她的時候了。」
「不……不要!爹……」
蕭湘的悲泣令蕭暮雨心亂如麻,他何嘗舍得下唯一的女兒,然而他已病人膏肓,藥石罔效。
「長風……」
「徒兒在……」長風哽咽地應道。
「為師在臨死之前,有兩件事相托。」
「請師父吩咐,徒兒一定會替師父辦到。」
「我就湘兒這麼個女兒……」蕭暮雨輕撫著女兒的秀發說︰「十五年前,我的好友許庭江夫婦替他們的兒子尉峰誠意相求,要娶湘兒為妻,我當時不便拒絕,于是許家以家傳血玉鐲為聘,替兩個孩子訂下婚約。阿福,把我床下的鐵櫃拿出來。」
蕭福取出鐵櫃,依照主人的指示取出一只血紅色的玉鐲。
「長風,人無信不立,我死之後,你將湘兒送到金陵。許庭江如今身為右都副御史,應該不難找到。」
「長風謹遵師命。」長風咬著牙悲痛地答應下來,蕭湘一听,哭得更加柔腸寸斷。
「湘兒,唉……」蕭暮雨嘆了口氣,繼續說道︰「然而我與許家有十五年未曾聯絡,許尉峰如今已二十歲,有可能另娶他人,所以為了湘兒……」
長風怔忡著,不明白師父的用意,對方有可能另娶他人?那他還送湘兒去金陵干嘛?
「我的女兒決計不能受到委屈,如果許尉峰已然娶妻,我要你照顧湘兒一輩子。」
「徒兒愚純,不明白師父的話。」長風心亂如麻地說。
「如果許尉峰已有婚配,你願意照顧湘兒,娶她為妻嗎?」
長風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師父先是斷掉他的痴念,又重新燃起他的希望,他的思緒一時之間亂成—片,竟無法回答。
「長風……你可願答應為師?」
蕭湘止住了哭泣,梨花帶雨的慘白嬌容轉向師兄,她微微抖動了一下櫻唇,臉上的表情又羞又急。
為什麼他不像剛才那樣干脆答應?
「徒兒……徒兒謹遵師命。」長風跪在師父床前哽咽地道。
「好……太好了……」蕭暮雨一陣急喘,蕭湘連忙拍撫著老父的背。
「長風……」他向愛徒伸出瘦可見骨的枯掌,長風立刻伸手握住。
「湘兒……」他將女兒的小手交到徒弟的虎掌中。
「長風,我把湘兒交給你,我相信你定然不會辜負為師的期望,你一定要讓湘兒幸福……」
「長風會照顧師妹一生—世。」
「那……太好了……」蕭暮雨的眼神逐漸渙散,「良緣天注定……你們一定要好好……把握。」
「爹……爹……」蕭湘抽噎著,卻喚不回父親的生命力。
「那血玉鐲……要還……許家,靜娘……靜娘……我來陪你了……」
「爹……」蕭湘痛哭失聲,趴在父親的尸體上哀泣,地仍可感覺到父親懷中的余溫,然而慈父的鼻端卻已沒有氣息。
「湘兒……」長風摟住她安慰,雖然和師父相處不過半年,然蕭暮雨對他的救命之恩和授業之澤,在他心中有如第二個父親。
他視線模糊地望著病床上已無生氣的瘦弱殘軀,不過兩個半月,就將一個鐵錚錚的硬漢折磨得不成人形。他慨嘆生命的脆弱,師父的醫術雖然救過無數人命,卻醫不了自己。真的是生死有命,半點不由人嗎?
不!他悲痛地搖著頭,在心頭發誓定要精研醫術,挽救世間被病痛折磨的可憐人,他不願再見到更多像湘兒這樣痛失慈父的孤女。那串串像珍珠般寶貴的淚水,不該在湘兒凹陷的臉頰上凝聚成河,滴流進他的衣襟里。他輕撫著她蒼白沒有血色的容顏,發現她的痛哭已變成低泣,漸漸的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蕭湘竟然哭昏在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