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錯!」
「你才錯!」
「你大錯特錯!」
「你錯的離譜!錯的可笑!錯的不能再錯!」
爭吵的音量從溫和的對話演變成大吼大叫的廝殺局面,不過是一分鐘的事。
柏靜端著一壺冰檸檬茶,站在起居室門口。
懊進去嗎?別人爭執時不去干涉是自己的原則。
把茶放在門口好了!但是這樣似乎不大禮貌?賀靜彎後,又打直了腰。
「你干麼站在門口好像跳舞一樣?」
趙媽有趣地看著賀靜的步伐前前後後地跨踏了好幾步,玻璃壺中的冰塊則隨之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他們在吵架。」賀靜很嚴肅地對趙媽說道。
「這種哪算吵架,少爺管這種叫做‘深度溝通’」趙媽很篤定地說道︰「你盡避進去加人溝通!憑著你手中的這壺茶,少爺什麼都听你的。」
趙媽的話還沒說完,埋頭就傳來了一陣淒厲的哀號聲。
「把你的手放開——嘿——」
「你不要勒著我的脖子,我是要拍你的背啊!不然會出人命……啊——」
趙媽和賀靜對望了一眼,兩人馬上沖了進去。
房間內依然飄漫著檀香,而一身飄逸服飾的左浩然卻正以雙手護住自己的喉嚨,臉色青白地扭曲在一處軟榻上,一副痛苦得要死的樣子。他旁邊那位戴眼鏡的男人則忙著捶打左浩然的背,捶得他不斷地發出吼吼的喘氣聲。
「發生什麼事了?」賀靜將茶壺放到趙媽手中,走到左浩色身邊扶正了他伯背,快手松開了他領間的扣子。
「他吃東西噎到,喘不過氣。」石克勤看著這個一臉冷靜的少年,很自然地把掌握權交給了他。
柏靜握住左浩然的肩,在他雙眼大睜時,將他的頭壓低,並隨即用腳膝蓋撐住他的胃,肘關節使勁地往他的背部用力一撞——
「唔」地一聲,半片手掌大的隻果派從左浩然嘴里掉了出來。
左浩然瞪著地上的隻果派,眼眶立刻飄上了一層水氣。
「少爺,你沒事吧!」趙媽三兩下收理起那一塊罪魁禍首,清掃人垃圾桶。
左浩然的目光隨著隻果派消失在垃圾桶中而黯然——方才那一記回望有著無限的怨懣與悔恨。
「人活著要吃多少塊隻果派都有!」石克勤松懈地吐了一口氣,灘坐在椅子上。早晚會被這個貪吃的家伙嚇死!
「稱不會了解我的心情的。那一家店要結束營業了,我的隻果派!」左浩然搞著胸口,用力地喘了好大一口氣。
一個男人居然為了一塊隻果派流眼淚!柏靜不能置信地看著左浩然眼眶微紅紅地對著垃圾桶看了愴然的最後一眼。
左浩然的目光很快轉到趙媽手上的綠茶,雙眼馬上又蹦出全新的光亮。
他搶過趙媽手上的茶大口大口地喝人喉嚨——
「小心……」賀靜直覺地說道,擔心他又被茶水噎到。
「真有你的,這招哪里學來的?」石克勤拍拍少年的肩膀問道。
「老師教的。」賀靜吶吶地答道。父親認為治安太亂,因此要她學習一些必要的防身術及急救的方法。
「賀靜,我崇拜你!咳咳……」喝茶又喝得太猛的左浩然,蹲在牆角用力咳嗽著。
「他老是這個樣子嗎?」賀靜向趙媽問道。若不是親眼所見,自己絕不會相信一個面容如玉、裝束古雅的男人居然會比孩子還貪吃!
「現在已經收斂很多了。我剛來他們家煮飯的時候,還以為他爸媽餓了他三天三夜他沒有一刻沒在吃東西。」
趙媽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左浩然拍拍自己的肚子,打了個飽嗝之後,再度恢復他溫文儒雅的外在形象。
「謝謝你。」左浩然走到賀靜面前,很誠摯地握手致意。
「不客氣。」
「那個綠茶真是好喝,如果你會做隻果派那就更好了!」左浩然雙眼閃著光芒。
「你沒事嗎?」會不會因為缺氧而腦部思考異常?
「他哪會有事?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因為貪吃而噎到。」石克勤揶揄著。
「他常常噎到,你們卻還沒學會急救?」賀靜不可
思議地看著這一票人。
「反正,他最後一定會沒事的。這家伙福大命大!」石克勤捶了下左浩然的肩。望著賀靜臉上閃過的擔心,他安慰地說道︰「小朋友,別擔心。」
小朋友?賀靜不無懷疑地看了這兩個大男生一眼——他們還比較像小朋友吧!吃隻果派噎到是大人會做的事嗎?不懂得替經常被噎到的朋友急救是大人會做的事嗎?
柏靜看著那個依然抱著檸檬綠茶,喝的一臉陶醉的左浩然,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整壺的綠茶見底後,左浩然孩子氣地朝賀靜咧嘴一笑。
「可以續壺嗎?」
「我每天只煮一壺。」賀靜很有原則地說道,慢慢地退到趙媽身邊。
「這就是你最近演講時一定要必備的綠茶嗎?」石克勤好奇地問道,伸手就想搶走那壺茶——聞聞也好。
「這瓶是我的。」左浩然不肯放手,凶巴巴地瞪著他——至少還有一、兩滴吧!
「你這是待客之道嗎?」石克勤抱怨道,手也牢牢地捉著茶壺。
「你又不算客人,你是跟我搶東西吃的蝗蟲。」左浩然回嘴。
「拜托,蝗蟲搶東西也搶不贏你。」
「那你的手現在在做什麼!」左浩然不客氣地把石克勤的手推開,腳掌還很小人地踩了他的兒時玩伴。
「我看看廚房還有沒有其它飲料,找去拿給你們。」趙媽微笑地說道。這兩個大男人即使到了四、五十歲還是會像兩個爭糖的孩子。
柏靜新奇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唇槍舌戰。
「有這種主人很可憐吧?」石克勤一臉同情地看著賀靜。
「是啊!我的隻果派掉了,真的很慘——你要不要考慮今逃つ煮一壺檸檬綠茶來安慰我脆弱的心靈。」
左浩然毫無心機地扯著賀靜的手腕,根本沒察覺對方不自在地僵直了身子。
「你少裝可愛了——很嗯心!」
石克勤適時地拍開左浩然的手,朝賀靜頷了頷首。在這種人際關系冷漠的世界里,左浩然單純的熱情反而會讓人害怕。
柏靜假意輕咳兩聲,緩緩向後退了一步。
「你是新來的助理嗎?看來滿聰明的,希望你不要被左浩然傳染了奇怪的毛病。」石克勤打趣道,黑色鏡框下的雙眼倒是靈活有神的。
「我有什麼毛病!」不待賀靜發言,左浩然立刻回嘴抗議,問時不忘諂媚地朝賀靜靠攏。「別听他胡說,我這人對待自己的朋友家人都很好。而那種會煮檸檬綠茶的人,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比國父創立三民主義還崇高的。」
柏靜的嘴角微揚了起來。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樣子看起來很聰明,腦子里卻全裝稻草!」石克勤一揚眉,好整以暇地說道。
左浩然哼了一聲,圓睜眼,舌頭一吐,擺出一個丑得很徹底的鬼臉。
柏靜驚愕到連嘴巴都忘了閉上一一左浩然不說話時靈氣逼人,然則做出的動作卻是連國小一年級的學生都知道十分不雅!
出乎自己意外地,賀靜竟低笑出聲。真有趣!
左浩然楞楞地看著賀靜。原來眼楮笑起來像彎月是這種樣子,挺好看的呢!
「喂,麻煩稻草人回神一下,我們剛才的那個企畫案還沒完成哩。」石克勤抱怨地拉過左浩然到長桌前。「我還有其它案子要忙哩!」
「腦袋空空的建築師沒有資格教訓人的。」
「沒有商業概念的書法家才沒資格說話。誰要你沒事跟別人打賭!電子商務,你連皮毛都不懂!」
左浩然還沒走到長桌前,兩個大男人馬上又引發了另一波討論。
來不及說話的賀靜再度被遺忘在一邊,楞楞地看著他們二度大呼小叫起來。
「公司原有的庫存及進銷貨品,應該要怎麼調整到和網路配合?」石克勤問。
「如果我想的出來,就不用坐在這邊跟你吼了!」左浩然沒好氣地說道。
柏靜看著那攤了一桌的文件,習慣性走到桌邊收拾著紙張,當紙張被依序分類排好時,賀靜已經看出了問題所在問題並不難解決啊!這兩個人為什麼要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我不要寫什麼鬼企畫案了!」左浩然不勝煩惱地哀叫了一聲。
「那我也不做了!」石克勤干脆手一攤,兩人大眼瞪小眼起來。
「我……可以說說我的意見嗎?」
柏靜一開口,這一對難兄難弟立刻一臉茫然地看著賀靜。
「我們太吵了,是不是?」左浩然擔心地看著賀靜一臉的嚴肅。
「他可能以為我們在吵架。」石克勤說道。
「我們是哥倆好,感情好的不得了。」左浩然呵呵笑了兩聲,立刻和石克勤勾肩搭背了起來,同時還不忘左右搖擺一子,以示友好。
「我是想建議你們——你們可以在‘個別企畫’及‘個別企畫之間的關系’這兩個部分再加強一些。譬如個別企畫一︰可請熟悉公司流程的主管組成一個專案小組,評估是否有單獨成立電子商務部門的必要。而個別企圖二︰可聘請網路方面的人才來對網路行銷方面進行報告。至于企畫三……」賀靜有條有理地陳述著自己的意見,沒有發現那兩個哥倆好已經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來。「最後你們再經由討論出的現狀來進行分析,這樣出來的計畫才會比較完整。」
左浩然崇拜地凝望著賀靜足足一分鐘,臉上的肌肉因為過度震驚而無法立刻回復正常。
石克勤率先鼓掌起來。
左浩然用力地握住柏靜的手,使勁地上一下晃動著。
柏靜的手被祉晃的疼痛,才想推開他,身子卻已被人用力地抱住。
「你一定是上天派給我的天使!」左浩然大聲叫著,開心地拍打著賀靜的背——
抱起來軟軟的,他還以為賀靜至少會結實些。
柏靜困窘地用手撐開左浩然的胸口,不習慣和人這麼親近。多難堪!他們才不過認識幾天!
「好了,人家這麼聰明,你可別把他抱笨了。」
石克勤拉開左浩然的手,只見賀靜迅速地退到角落,不愉快地抿下了嘴角。
「拜托!他如果會變笨,早就在跟你呼吸一樣的空氣時就變笨了。」左浩然有些受傷地看著賀靜沒再抬頭看他一眼。
這個人真的有二十七歲嗎?賀靜感到非常懷疑。
「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隨便抱人,萬一外人看見誤會了怎麼辦?」石克勤教訓道。
左浩然從小就長得漂亮,姑姑、婆婆、鄰居、路人都疼愛的不得了,擁來摟去外加幾個親吻是家常便飯,加上左浩然的表兄堂哥干妹妹全是一些放洋人上,因此左浩然以二十七歲高齡依然像孩子一樣地樂于擁抱人?
「我抱他又沒什麼特殊含意。」左浩然連忙解釋道,把自己的手背到身後,無辜地看著賀靜。
「我們當然知道你抱賀靜沒有任何含意,你又不像你爸爸那麼多情。」石克勤說道。
「他是痴情,不是多情!」左浩然皺起眉,一臉拿爸爸沒轍的模樣。「真服了他哩,從我十七歲那年開始,他就一直在登報找人——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的夢中人才是我的娘哩!」
「其實我最佩服的人是左媽媽,她竟然可以任由自己的丈夫把初戀情人擺在心里那麼多年。過世前,還不忘交代左伯伯要找到他的初戀情人。」石克勤說至讓,仍是一臉的佩服。
「他們是表兄妹。在感情方面本來就比較接近兄妹之情吧。」左浩然聳聳肩,突然有些疑惑地搔搔自己的頭。「阿勤,我們剛才本來在講什麼?」
石克勤楞了一下,而站在牆邊的賀靜卻已經習以為常地看著他們再度陷人一團迷霧中。
巴這兩個大男人比較起來,自己還真是過分清醒了。
「你們剛才在討論那份企畫案。」賀靜清亮的聲音好心地提醒著。
「你怎麼這麼聰明!我怎麼運氣這麼好!」左浩然恍然大悟地一拊掌,再度眉開眼笑地看看賀靜。
柏靜沒答話,主動幫他們挑出需要修正的文件——她一向喜歡解決問題的感覺!
「怎麼沒找專業人來策畫?」賀靜問道。
「因為我們和朋友打賭我們倆可以把這份企畫案寫好!」左浩然理直氣壯地說道。
「你們還是可以找專家商量啊。」相信專業可以減少許多風險。
「我們的賭約是只能找非專業人士商量,絕不找專家幫忙。」左浩然緊張地盯著賀靜問道︰「你不是專家吧?」
「我自認還未到達專家的地步。」賀靜回答,不無好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對哥倆好。「你們真的沒有找別人商量,而你們朋友就這麼無條件地相信你們?
左浩然和石克勤同時點頭也同時疑惑地看著賀靜。
「朋友互信,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左浩然直覺地說道。
柏靜點頭,慢慢地讓自己適應商界外不那麼爾虞我詐的單純世界。
「你是雲龍新聘的助理嗎?哪里找來的,我也想請一個。」石克勤好奇地問,掛著古板黑框眼鏡的臉龐上充滿了盎然的生氣。
「賀靜是我的!」左浩然立刻張狂得意地宣示。
「我不是助理,我是園丁。」賀靜說明。
「我沒見過對企畫案這麼有概念的聰明園丁啊!」石克勤贊賞地說。
「我上輩子燒了好香,所以上天才派了這麼一個園丁幫我。你快感謝我吧!」左浩然不客氣地昂頭,雙手插腰做出得意狀。
「看你抱著那壺檸檬綠茶的樣子,就知道賀靜這個園丁的功用在于灌溉你這貪吃的旱田!」石克勤打趣地說。
「還是你了解我。」左浩然用力地點了三次頭,一臉的嘴饞。
听著他們的對話,賀靜臉上的淺笑又不自覺地出現在唇邊。
「你該多獎一笑,你笑起來眉是眉,眼是眼的。」石克勤看著賀靜說道。
「廢話。」左浩然翻了個白眼,怪叫了兩聲︰「你看過誰的眉毛長得像眼楮?」
「你再跟我辯,我就叫蘇若薇來拜訪你。」石克勤恐嚇道。
「你不如叫我去吃餿水好了。」左浩然勒住絆嚨,一臉難以消受的表情。
「蘇若薇是個熱情追求他的艷麗美女,偏偏左大爺難以消受她那種自我中心的個性。偏偏她家里又有錢,事情于是就變得更糟了。」石克勤好心地向賀靜解釋道。
「有錢有錯嗎?」賀靜不動聲色地問道。
「有錢當然沒錯,只是那些有錢的女人老以為沾染上我這種寫書法為生的人,就會變得富有文藝氣息些。最好再加上父母親反對,這樣她們就可以來上一段驚逃詔地的新版梁祝!」左浩然接口說道,擺出一副無法忍受的表情。
柏靜沒有接話,側過頭時正好看見牆上的一張全家福照片。
「站我旁邊的是我爸媽,不過我長得和我爸一點都不像。」左浩然主動地解釋道。
「他和伯父可像了,尤其是那分執著的個性——伯父執著在感情,這家伙則執著在吃東西!他跟你說過伯父的事嗎?」
見賀靜搖頭,石克勤主動拿了報紙,翻到尋人啟事欄。
素君,你還好嗎?
依然愛練太極拳的雲龍
柏靜看著那一小方框楞住了。
世界未免太小!自己在媽媽的日記里,看過一樣的相遇情節——情節中的男主角叫做左雲龍。賀靜的目光移到照片里勾著左浩然肩頭的儒雅男士……
「我知道我爸是美男子,不過你也不用看的那麼認真吧!看我也不錯!」左浩然把賀靜的臉板過來。
沉思中的賀靜被他的舉動驚嚇到,倏地反手將他推開,防備地看著他。
「你再鬧下去,人家還以為你是同性戀。」石克勤調侃道。
左浩然眨了兩下眼,赫然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偷看賀靜太多次。這很奇怪嗎?他向來欣賞有才藝的人。賀靜當然是個有才華的人。
替自己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左浩然的眼楮又飄回賀靜身上。
柏靜並未注意到他們的對話,仍然把視線放到報紙上——該讓左浩然的父親知道媽媽現在住院的消息嗎?
「你和你老爸感情不好,對不對?」左浩然突然向賀靜問道。
「我們……就像一般人一樣,無所謂好不好。」賀靜略感不自在地說道,從沒有人和自己討論過親子之情。
「你干麼突然問這個?」石克勤不解地問。
「因為賀靜一臉對我爸爸很有興趣的表情,我爸
爸現在當然沒我帥,我只好往戀父情結方面推測了。」
左浩然側著頭,觀察著賀靜臉上有些尷尬的笑容。
「喝茶了!」
趙媽端著茶進屋,而松了一口氣的賀靜則借故起身離開了房間。
媽媽和左雲龍的經歷,就是所謂的緣分嗎?賀靜望著池塘里眯著眼的青蛙忖道。
「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