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蘭娘飽讀詩書,更不是五、六歲的娃兒,自然懂得「行房」這兩字的意思。
漲紅了臉,孫蘭娘當然明白她的夫婿打算作些什麼。
「不!」她緊張的倒退一步。
「你說什麼?」沐液蟀臉色霍然一變,齒縫間擠出陰森寒氣。「身為妻子,你沒有拒絕丈夫的權利。」
「要求女人百依百順已經是陳腐思想,你應該學著尊重。」
「一個好妻子該做的不是要求,而是服從。」他冷笑。
「一個好丈夫應該體貼,而不是自私自利。」她不甘示弱回敬。
「這是自古以來上天賦予男人的權利。」他樂于再三提醒她這個千古不變的鐵律。
「先人食古不化,但你看起來不像那種沒腦子的老古板。」孫蘭娘懷疑瞅著他。
懊張伶牙俐齒的嘴,竟敢拐著彎罵他——沐液蟀氣得牙齒吱嘎作響。
「你竟敢頂嘴?」長腿朝她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幾乎遮蔽房內僅剩的一盞微弱燭火。
「我是就事論事。」在高大如猛獸的沐液蟀面前,孫蘭娘縴細嬌弱得宛如小兔。
「你听我說,今天我們都累了……」
「沒錯,洞房花燭夜,我們何不也實際一點,盡快完成該完成的事!」他輕慢的目光、譏諷的語氣令她渾身不舒服。
「你的口氣像上市集買賣交易。」她不滿皺眉。
買賣?
他唇邊幽幽浮起一抹奇異笑容——他喜歡這個說詞。
「娶你,就是為了有個妻子替我延續子嗣,你最好趁早明白這一點。」
原來,她只是個生孩子的工具!
她總算明白她爹滿心以為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這樁被城中百姓羨慕不已的婚事,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交易?!
對孫蘭娘來說,沒有什麼事能比這個更令她羞辱。
「你真可惡。」
但她不明白,他既然只是要女人替他延續子嗣,只要他願意,憑他的相貌跟財勢,哪個女人不自動投懷送抱,多的是女人心甘情願成為他生孩子的工具,為何他獨獨選中殘缺的她?
「謝謝你的贊美。」萬年寒冰似的臉忽地綻露一抹陽光。
是的,天底下任何一個女人听到這番話,肯定都會覺得屈辱,尤其面對他這個與眾不同的妻子,當然更需要用她第一回合的挫敗,來平息權威被挑戰的不悅。
噙著冷笑,沐液蟀幸災樂禍地期待她露出震驚崩潰的表情,等著看她從容高傲的姿態徹底崩塌……
但她卻沒有反應,只是用那雙黑玉般的晶眸望著他,像是看穿他的詭計。
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惹起了他的火氣。
「現在,你能為我這個‘可惡的’丈夫月兌下衣服上床去了嗎?」他低沉的聲音像是仲夏悶雷,平靜中蘊含危險。
小不忍則亂大謀,孫蘭娘向來明白這個道理。
既然入了這個門,她就注定是沐家的人、是他的妻,往後她有的是時間好好教化他,讓他知道夫妻的意義,不止是生孩子而已。
「我——我要先淨身。」她一派輕松地說道。
「淨身?」在這夜半三更嗎?
「沒淨身沐浴我睡不著,要是睡不著,我可能會翻來覆去一整夜,若一直翻來覆去,我可能也會吵得你——」
「夠了、夠了!」他揉著發痛的腦袋制止她。「來人啊!」他轉身朝門外高呼。
「少爺,有什麼吩咐?」小丫鬟春香很快就跑進來。
「替少夫人汲熱水沐浴淨身。」
「是!」
小丫鬟急忙跑出去,不多時又跟另一名丫頭扛著大木盆進房來,接著又分別汲來幾桶熱水,將木桶注滿大半盆。
倒滿熱水,兩名丫頭相繼退出房,只剩下孫蘭娘跟沐液蟀四眼對望。
見孫蘭娘久久沒有動作,沐液蟀忍不住挑了挑眉。
「還不快洗。」他用一種施恩的傲然口吻催促道。
「不!」
無視他犀利的逼視目光,她再度搖搖頭。
「又怎麼了?」他的臉部肌肉緊繃而僵硬,額際的青筋因極度壓抑而爆跳著。
焙緩綻開一抹甜笑,孫蘭娘用宛如酒釀般甜膩醉人的聲音道︰「請你回避。」
必避?
沐液蟀不敢置信地眯起眼。
去他的回避!
她是他的妻子,從她雙腳一踏進沐家大門那一刻起,她全身上下都是屬于他的,他擁有絕對的所有權與支配權,而她這個所有物,竟敢冒犯要求他回避?!
「你顯然還沒弄懂一件事。」他的覆冰俊顏更陰冷幾分。
「蘭娘愚昧,還請相公明示。」孫蘭娘故意裝傻看著他。
「在這個府里,所有事都由我決定,沒有人能告訴我該做什麼,懂嗎?」
懊個狂妄霸道的家伙——佳人兩排貝齒恨恨咬著。
「喔,這是沐家的家規嗎?」孫蘭娘佯裝一臉驚訝。
「不,是我的規矩。」他繃著嗓音道。
昂然身軀動也不動,顯然無意避開女人家最私密的果裎時刻。
要在一個男人面前寬衣解帶自然需要一些勇氣,不過,她既然已是他的妻,再分彼此也是多余,更何況,這男人還擁有驚人的「霸氣」!
「好吧!」孫蘭娘倒也干脆,背過身解上繁復的嫁衣。
攏得死緊的濃眉驚訝一挑,他還以為她會伶牙俐齒的爭辯一番。
這女人,好像凡事非出人意表不可。
微弱的燭火反射在澡盆水面上,映出一面雪白的背,那滑若凝脂般的肌膚散發出瑩白光芒,她動人的胴體線條,讓他的喉嚨不由自主發緊。
她毫不扭捏、落落大方,卸衣的從容優雅,簡直就像旁若無人般自在,要換了其他女人,不早就羞極哭起來了。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非常、非常與眾不同,遠超乎他的預料之外。
鮮紅色的嫁衣倏地掉落,沐液蟀黑眸一黯,視線順著一雙潔白勻稱的美腿往上,緊緊盯著她豐潤的臀及縴細不足盈握的腰——他喉頭灼熱得仿佛滾過一塊烙鐵,卻又干澀得像是快要窒息。
遽然拔開視線,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氣息不穩得活像狂奔了好幾公里路。
水霧彌漫的房間悶熱得幾乎快令他喘不過氣來,他更不喜歡被莫名情緒操控、心情震蕩起伏的感覺。
一言不發大步跨出房門,接著就是砰然的關門巨響。幾乎同時,那個背對大門、看似平靜自在的人兒也遽然松弛了全身緊繃的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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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
孫蘭娘釋然回頭、看著被用力甩上的門,感到有點吃驚。他,看起來不像那種會輕易放棄的人哪!她還以為,今晚得在他面前表演出浴秀。
望了熱騰騰的洗澡水一眼,她緊蹙的眉頭得以松開,唇邊浮出一抹倩笑。
不管他,她全身上下都酸痛得要命,緊繃一整天的肌肉極度需要徹底的放松。
放下一頭長發,她老實不客氣的跳進澡盆里,包圍著細女敕肌膚的熱水,讓她舒服的發出嘆息,半眯瑩眸還是不放松的盯著房門。
相對于房內舒服享受熱水浴的人兒,在門外惱火來回踱步的沐液蟀可就沒那麼好過了。
今晚的一切,包括娶進門的妻子,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外。
他開始懊惱,在娶她之前實在應該打听清楚,或許就能早點發現她的異于常人,更不會有今晚的挫敗。
說實在,面對這麼個令人神經緊繃的女人,他也忙碌疲憊了一天,實在不是適合圓房的時候,就算順利讓她懷了子嗣,恐怕也是個脾氣暴躁、陰陽怪氣的難纏孩子!
但他的男人尊嚴不容許他臨陣退縮。
傍了她兩炷香的時間,沐液蟀謹慎思考要怎麼應付這個女人。
她很聰明,能言善道、辯才無礙,他的冷言冷語對她起不了作用,她甚至不怕他那讓人為之喪膽的冷硬臉孔。
轉念間,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轉回眼前那道門。
緊閉的門扉里一片靜悄悄,讓人不禁擔心里頭的人兒是睡著,還是淹死了——
去他的擔心——他暗暗低咒。
洞房花燭夜,他卻一個人站在門外吹冷風,她到底還要洗多少?
算算,也該有兩炷香的時間了吧,難不成她當真要讓他站在門外一整夜?!
咬牙瞪著房內微弱的燭光,他可以想像她是如何享受當上沐家少女乃女乃的尊寵優渥,儼然忘了他這做丈夫的還在門外吹冷風。
反覆幾個深呼吸,緊繃的胸口再也騰不出半點耐性,沐液蟀正不顧一切的打算沖進房去,突然間,紙窗上映現一個玲瓏身影。
眯起眼,他緊盯那抹窈窕嬌軀優雅跨出澡盆,慢條斯理的著衣,近乎完美的身影仿佛烙在窗紙上觸手可及,讓他忍不住伸出手——
他是發了什麼瘋啊?!
猛回神,他像被燙著似的迅速收回手,惡狠狠咒罵著。
紙窗內的撩人曲線已被衣衫給包裹起來,里頭的人兒顯然正心滿意足地開始梳理一頭長發,那十足嬌柔的美麗側影,與那張能言善辯、氣死人不償命的嘴完全搭不上。
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她的惱怒,屋外男子幾個跨步、粗魯踢開大門,把里頭的孫蘭娘嚇了一大跳。
「你這麼用力,門會被你踢壞的。」
見他赤紅著眼、滿身怒氣,她非但不害怕,反倒顰起眉輕聲責備他。
瞪著端坐在梳妝台前,一派從容閑適的麗人兒,他心底的無名怒火愈燒愈熾。
她看起來該死的好極了。
兩頰酡紅、倩笑動人,眼底滿是心滿意足,這張宛如出水芙蓉般絕美的俏顏,令一股不在他預期中的悄悄竄升……
目光掃過她身上那襲素色衫裙,沐液蟀仍清楚記得藏在衣衫下的每一寸曲線。
「我的耐性已經快用完了。」他粗嗄著嗓音警告她。
瞪眼望著繃著臉,難以親近的沐液蟀,孫蘭娘半點羞、半點不情願地吐出一句︰
「我還需要一本書。」她可憐兮兮說道。
帶來的書全放在陪嫁的大箱子里,此刻她已經沒有半點力氣去找了。
「書?」他遽然眯眼,好像听到什麼不可思議的神話。
「我習慣在睡前看些書,不然我睡不著。」
她的表情純真而無辜,卻讓他的雙拳握得劈啪作響。
「我們將要做的事不必睡著。」他壓抑地反覆吐息。
「可是我習慣上床前看些書,這習慣從小就有了,改不過來。」她咬著唇,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瞅著他。
意思就是說,他得遷就她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忍耐她,若他還是個男人,就該二話不說把她送回娘家,再奉送休書當作餞別禮。
但他的尊嚴不容許他承認自己的錯誤。
原以為娶個殘缺女人是個一石二鳥之計,沒想到事情完全不受控制,竟演變成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府中沒這種東西。」他繃著臉瞪她。
「沒有書?」她瞠著美眸驚呼。「這麼大的宅邸怎麼可能連本書都沒有?那你平時怎麼打發時間?」
在她那像嘲笑他的粗俗,又像是不可思議的眼神中,沐液蟀竟覺得狼狽不堪。
是的,他不是什麼文人書生、更不懂經史典籍,只是個每天計較分銀分兩的市儈商人。
身上沒半點書卷氣只有銅臭,在他眼里,除了利益與賺進大筆銀兩,他什麼也不在乎。
「我恨不得每逃詡多出幾個時辰來用,哪有多余時間好打發?!」他沒好氣地堵了她一句。
「可是,每個人都該看書,它不但能讓人明道理,還能知天下事。」她滔滔不絕說道。
「很多事不見得讀書才會懂。」他嘲笑她。
「可是看書會讓人長智慧,讓人懂得思考,這是萬事萬物的根本,少了書人會變得乏味……」
「停止你的長篇大論!」他惱火喝斥道。
「我只是就事論事。」她理直氣壯昂高下巴。
又是就事論事!
他沒有想到自己不但娶了跛子,還是一個很聒噪的跛妻。
揉著隱隱作痛的雙鬢,別說一輩子,他懷疑自己能否忍耐這個女人超過一個月。
「不看書你也總會讀點詩吧!像陳伯玉的詩就——」
「陳伯玉?他是誰?」沐液蟀懷疑瞪向她。
除了他以外,她還認識過什麼男人?
他不喜歡那種所有物被人踫過的感覺,就算這東西只是搬回家當擺飾,甚至有些不完美的缺陷,但他的東西,絕不許任何人沾染。
「他是——」孫蘭娘的話頓時停住。「你不知道他嗎?」她盡是一臉不可思議。
「他很有名嗎?是達官貴人還是何方神聖,我為什麼一定得認識他?」
她一副熟稔且親匿的語氣讓他心里很不舒坦,更肯定她跟這個男人一定關系匪淺。
「他是個才子,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孫蘭娘驕傲地昂起下巴。
眯起眼,他的目光緊盯著她崇拜的表情,胸口像是被打翻了一罐辣椒。
他不在乎她,可男人自尊不容許他放縱妻子在身邊,心里卻想著其他的人。
「你們認識多久了?」他平靜的語氣下潛藏著翻騰洶涌的怒氣。
「很久!」她肯定說道︰「打從我識字起,就跟他形影不離,片刻也分不開。」他是她最崇敬喜愛的文人。
形影不離,片刻也分不開?
胸臆間莫名的情緒、像是被打翻的碳爐,炙得他胸口灼痛難忍。
「這麼說——你們是青梅竹馬-?」他陰惻惻擠出忿恨話語。
她側著小腦袋,認真思索半晌。
「也可以這麼說吧,他是陪著我一塊長大的最重要的人。」
「很好!」男性俊臉因為壓抑,肌肉緊繃得幾乎扭曲。「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你為什麼不嫁給他?」
「我怎麼可以嫁給他,他是個已經作古的人哪!」她大驚喊道。
「他死了?」他眼底閃過一抹驚訝,不願承認內心竟有些——高興。
「當然!」她怪異的瞥他一眼。
「你一定傷心欲絕吧?」他仍忍不住想試探她。
「我何來傷心欲絕?早在我出世前他就已作古,我何必去為一個作古幾十年的文人傷心?」
「文人?那個叫陳伯玉的家伙,不是你的青梅竹馬、只是個作古的文人?」他僵硬問道。
「當然是!」這下,輪到孫蘭娘問話了。「你不知道陳伯玉是誰?那有沒有听過陳子昂這個人?」
「陳子昂又是誰?」他臉色鐵青,對自己听不懂她的話覺得懊惱又憤怒。
愕然盯著那張高傲、不肯服輸的臉,孫蘭娘雙肩終于忍不住地顫動,小手緊捂著嘴,最後還是縱聲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眼淚都滾出來了。
「你笑什麼?」他一臉受辱似的怒瞪著她。
「我笑你——哈!陳伯玉就是陳子昂,你竟然不知道……哈哈——」
她那模樣真夠滑稽的了,一張小臉漲紅,笑得連眼淚都滾出眼角,一張秀氣的櫻桃小嘴正不文雅的大張著。
被了其他時候,他肯定會她這模樣逗得哈哈大笑,但此刻,他卻恨不得掐死她!
「不許笑!」他惱怒喝止她。
「哈哈——」孫蘭娘也知道在老虎嘴邊捋虎須無異是找死,但她就是忍不住。
向來高高在上、說一沒人敢說二的沐家富少爺,威嚴卻在今天被踐踏掃地,這教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擺眸閃著熊熊怒焰,沐液蟀一把扯過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兒,將她狠狠拽上床。
「你知不知道惹惱我的下場是什麼?」
斑大身軀將她牢牢壓制,帶著怒火的濃烈氣息噴拂在她肌膚上。
「打我一頓——?」
她不怕他,卻被他強烈的男人氣息、結實壯碩的身軀擾得思緒搗成爛泥。
「打你?」他邪惡的咧開嘴。「我怎麼會對娘子那麼粗暴呢?相反的,我會好好「疼愛」你一整晚!」
瞪大眼,孫蘭娘完全來不及反應,眸底只映出他突然放大的俊臉。
「我的書……」孫蘭娘奮力從被封住的小口發出模糊聲音。
「相信我,接下來你不會有時間看書。」
「可是……」
不給那張小嘴聒噪的機會,沐液蟀霸道地再度封住她櫻唇,奪去她最後的抵御。
偌大的房間就此被消了音,該是濃情蜜意的洞房良宵,房內卻彌漫著殺氣。
敝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