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跟她走進牆後的休息室。
「告訴我,詳細的,到底怎麼回事。」
「她是我一個大客戶曾萬長去年納的妾侍,非常奇異的女人,我沒見過比她更柔、更媚的女人,能令任何男人心動。」
「是她。」她噴出一大口煙,「是她。」
「她沒跟我說任何一句話,我提起你時她臉上連汗毛都沒動。但她讓酒店司機給我這紙條。」他一口氣說。
「他仍在香港?」她喃喃自語。
「是。她必然指範倫。」
听見這名字,素施連腿上的力氣都消失,她失魂落魄的跌坐沙發上。
「怎樣──才能找到他?」
「交給我。」看見她的神情,男性氣概令他有一種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情緒,「我來替你打听。」
「找得到他嗎?能嗎?」
「香港不算大。」他心中迅速盤算,「我可以先到他的航空公司打听。」
「他也許離開公司。」
「我來辦。只怕有心人,你放心。」
素施的臉上一直沒平靜過,這消息對她的刺激太大,她一時承受不起。
「她怎麼會離開他?她怎麼會離開他?」她不停的問自己這句話。
「素施,我送你回家,今夜你不宜再工作。」他扶起她,全心全意的關懷與保護。她前所末有的順從。他帶她從側門出去。
一路上地出奇的沉默,原來總是落寞、煙霧迷漫的黑眸變得特別清澈,她在想事情,想得特別投入忘我,到了家門外也茫然不知。
「素施。」他輕輕提醒。
「啊──」她呆征一下,「凱文,你可否上樓陪我一會,我怕一個人。」
「義不容辭。」他大方的。
「我們可否──現在就開始找他?」她說。
靄文和康正從日本度假回來,他們在禁區門邊分手,各人坐上自己司機的車,分道揚鑣的回家。
靄文顯得春風滿臉,笑意盎然。她看來仍然那樣高貴美麗,一條最新的意大利雪紡長褲在她高挑的身上瀟灑自如,連大廈管理員都下意識地目不轉楮的盯看她,露出仰慕之色。
她是有這本事,即使不言不笑,沒有任何動作也能吸引天下男人。
必家立刻洗頭沖涼,心理上,她要洗去風塵僕僕的感覺。
她穿看雪白睡袍,吹乾了頭發,用橡皮圈圈住,就到露台上喝下午茶,獨自一個人。她能享受這份孤獨的安寧。
巴康正在日本的三天是愉快的。他是個最體貼的情人,帶她去情調最好的夜總會、餐廳,甚至各人穿了牛仔褲在街邊喝一杯咖啡。她極享受那種感覺和氣氛。
巴康正在一起是快樂的。喝一口薄吧茶,她嘴角露出微笑。
康正是她所認識的男人中最合她心意的一個。他有高尚的職業、富有、健康、獨身,最重要的是他有才氣,有藝術氣質,琴棋書晝樣樣皆能,皆精。對她又呵護體貼得無微不至。她知道他愛她,只是,他不會甘于永遠只面對一個女人,她極了解他。所以幾次他提起「不如讓我們在一起」時,她都不敢有反應。而且她也看得出,他說「不如讓我們在一起」時並非百分之一百誠意,有看至少三分之一的猶豫和半開玩笑。她完全沒有把握。
她不能忍受他們在一起後他還有女人。
她是張靄文,她丟不起這個臉。
泰把電話留話簿拿給她看,都是些不重要的電話,皮爾沒有打過來。皮爾這男人真「識做」,他不在時永不搔擾她,讓她有正常的社交生活。只有他要見她時,電話就會及時而至,讓她有準備。他是這樣對待他全世界的情婦吧?
她又打一個電話回公司。公司的運作正常,生意正常,這不用她掛心。
她自覺幸運,用的人都很能幫她。
正為自己加第二杯薄吧茶時,泰帶看素施匆匆進來。
「你這永不見陽光的女人,今日居然光天化日的出來了。」她笑。
「他似在香港。」才幾天工夫,她瘦了一圈,臉上竟然未施脂粉,有點失魂落
「慢慢來。誰?範倫?」
「凱文在LA踫到菱子,她說的。」
「她和範倫分開了?」靄文了解一切。
「大概是。菱子現在是個馬來亞富豪的小妾。」素施搖搖頭,「小妾。」
「怎麼說這兩個字?」
「吳凱文這麼說的。」素施也笑了,「菱子是個專迷惑男人的妖姬,她哪像小妾。」
「妖姬有七十二種變身,吳凱文看到的她自然是其中一種,像小妾也說不定。」
「但是我們仍然找不到他。」素施頹喪。
「香港小,但六百萬人中要藏一個人,那也並不困難。你別急。」
「我怎能不急,他現在怎樣?菱子的離開對他會是種打擊嗎?他受得了嗎?」
「你這蠢女人。」靄文搖頭,「先愛自己,否則沒人愛你。他受打擊是自作自受,明知菱子的為人。他該受這一劫。」
「靄文,他──他──」
「他那麼大一個男人,難道會尋死?」這方面,靄文瀟灑得多。
「不不不,我怕他墮落。」
靄文忍不住輕嘆。
「素施素施,你的心和你的外表是多麼不同!你那風情萬種的樣子,誰會相信你會對一個男人耿耿于懷,至死不愉!」
「我就是生壞了樣子,和菱子相反,」她坐下來,「誰都迷戀于菱子外表的冰清玉潔。」
「她是嗎?我看她的媚、她的婬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
「不要對她用這些字眼,」素施說,「範倫是真愛她,我們要公平。」
「所謂對她公平就是失去他。」
「現在我有機會,不是嗎?」
「不知道。」靄文十分冷靜,她慢條斯理的說,「沒有菱子並不一定代表就是你。」
素施呆住了,又是副失魂落魄狀。
「素施,」靄文忍不住說,「若再見範倫,你能否改變一下你的態度?否則他一眼看透你愛極了他,他會掉以輕心,不以為意的。」
「但是──我是愛極了他。」
「對其他男人你應付自如,為甚麼一到範倫面前就變白痴?」
「我不會假裝作狀,心里面的一切全在臉上。」
「你一定要改,否則見到他也沒用,一個男人不喜歡一個太容易得到的女人,你讓他費盡心思,吃盡苦頭他才有興趣。」
「是──這樣嗎?」
「喝杯茶,安定下來,」靄文笑,「好好化個妝,換件衣服,你不能這樣見人。」
「有他的消息我已六神無主,你又不在。」素施透一口長氣,「我就這樣過了兩天。」
「傻。」靄文輕輕吐出一個字,「這也是你最可愛之處。」
「你說可愛沒用,要他說。」素施固執。
「那你一定要改變態度。」
「但是,怎麼找到他呢?吳凱文行嗎?」
「別小看凱文,他認識人多,三教九流都有,可能他辦得到。」
「不知道——他現在是甚麼樣子?」她喃喃。
「他丑了,憔悴了,落魄了,你看見可能不認識他。」
「不會,只要是他,只要是他,我的感情永遠不變。」她叫。
靄文暗暗嘆一口氣,不再說甚麼。
執著于愛情的女人,注定吃苦受難。
凱文每逃詡打一個電話給素施,總是沒有甚麼進展,在香港要找一個人還真不容易。
「他在航空公司是停薪留職,同事們都不知道他的消息。」
「但是他在香港是不是?」素施急問。
「菱子這麼說就一定是真的。」
一星期之後,凱文忍無可忍的打電話找到菱子,很幸運,曾萬長不在。
「請你幫個大忙,你一定知道他的地址。」他開門見山的說。
菱子沉默一陣,低聲說了個清水灣的地址。
「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那兒,一年了。」她說。
凱文大喜,立刻按地址找上門。
那兒都是些三四層樓的獨門獨院房子,就像新界所建的許多鄉村別墅一樣。
「沒有這個人。」新屋主是個魁偉的外國人,他搖看頭。
「他是飛機師,你們同行嗎?」凱文問。
「不。我在香港當龍虎武師。」外國人說。
凱文非常失望,不敢把這消息告訴素施,怕她再一次失望。
搬了房子,他會不會已搬離香港?飛機師,反正是四海為家的人。
凱文有點恨自己,不該把希望帶給素施,要她再承受一次失望。他該找到範倫時再通知她,他做事仍嫌沖動。
素施不知是否听了靄文的話,表面上,她看來已恢復常態,又風情萬種的周旋于酒吧里的眾生中,煙視媚行。
畢竟,沒有了誰人還是要生活下去的。
周末的黃昏,酒吧比平日更旺場,凱文是最先到達的客人。
像他這種單身寡人,若不約會女朋友,周末總是寂寞的。酒吧是好去處。
素施站在酒吧一角,渾身發看艷光,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她是酒吧的活招牌。
凱文遇到熟朋友,和她打個招呼就和朋友聊天去。
幾個男人談股票,談金融,談女人,興高采烈不亦樂乎。
門邊走進幾個高大的男人,凱文無意識的看一眼,視線又回至朋友身邊。
幾十秒鐘後,只見素施神不守舍,跌跌撞撞奔過來,神色激動,聲音發顫。
「──他來了。」
「誰?」
靈光一閃──,那高大的男人。
「範倫?」
循看視線望過去,一眼就認出範倫。他高大、英偉、健康,一副英明神武的樣子,臉上有點風霜,卻不損他漂亮的輪廓,一絲混血兒的味道,看真了卻十足十中國人。有點不,神情卻是沉默。
看來吸引力十足卻有看矛盾的男人。
凱文迅速一手拖看素施回到牆後的休息室,他不能讓任何人看到素施的模樣。
她簡直像個小女孩,六神無主。
「如果他沒認出你是你的幸運。」他說。
「我有甚麼不妥?」
「你已不再是素施。」他讓她照鏡子。
「我沒有心理準備他會突然出現。」
凱文帶看探索的眼光望她。
「我有點明白為甚麼範倫只看上菱子。」
「你說甚麼?」
「範倫根本沒有看見真正的素施,」他笑,「他看見一個痴心一片,一往情深,根本一無保留的傻女孩。他不會有興趣。」
巴靄文同樣的意見。這是不是她失敗的地方?
「休息一下,以真面目出現,」他再說,「他會像酒吧所有的男人一樣驚艷。」
素施點煙猛吸,還是不能平復心中震動。
「你不知道。他一走進來我就看見了,像突然打中我的一個悶雷,找受不了──。」
「太低估自己了,範倫又不是神。」
「但是──但是──」
「他只不過是個比較出色的男人,記住,只是男人而已。」他加重語氣。
她怔怔的出了一會兒神,似有所悟。
「我先出去陪朋友,你武裝好自己再出現,嗯。」他站起來。
「不,不要走,陪我。」她慌亂的,「我一個人在這兒不行。」她是失魂落魄的。他微笑坐下,不再言語的陪看她。
餅一陣,她突然站起來。
「我補妝。」
「你的化妝好好的,不需要補。」
「換件衣服──」
「甚麼都不要做,只要做回自己,」凱文認真的說,「你現在的一切令我也覺得陌生。」
「我──我打個電話問靄文。」她真的打電話,可惜靄文不在,她失望。
「素施。讓我們一起出去,你會做得很好,要有信心些。一定做得好。」
她再吸一口煙,深深吸一口氣令自己鎮定。
「我一定做得好。」她鼓勵自己。
「一定。」他說,「你只要做回平時的自己。」
把煙按熄,她凝望一陣鏡中的自己,挽看凱文的手,慢慢走出休息室。
她的出現總是引起所有人的注視,包括範倫,她清楚的看到。她微笑看,視線並未停留,立刻和一個熟朋友打招呼,並陪凱文回到他朋友的桌子上。
「你們慢慢聊。」她真的又風情萬種又慢不經心起來。
女人,是不是天生會演戲?
凱文向她眨眨眼,伸出大拇指。
素施努力做好平日的自己。她是緊張的,緊張得雙手冒汗。如果她仍然吸引不了範倫,那將是她一輩子的失敗。
她周旋于眾人間,並不刻意避開範倫,也勉強自己不去注意他,這很辛苦,她的全心全意其實都在這個男人身上。
她只做好了平日約五成,眼角處,她卻看到範倫站起來,舉看酒杯向她走來,她全身的神經都拉緊。
「素施?」範倫的聲音仍是那樣低沉卻惹人好感。「是你嗎?」
他的聲音不高,但在她耳中,全酒吧的聲音都靜下來。
她笑看看他一眼,眼中浮起驚訝。
「你?是範倫嗎?」她故意不肯定。
「素施。」他看來很高興,想擁抱她一下,卻又縮回雙手。素施與以前不同。
「沒想到會在香港踫到你。」
「我來了三年。」
「這酒吧是你的?啊!我早該想到。」
「和朋友來?」她故意望望他的朋友,那些男人都遠遠的注視她。
「是。他們說這兒是城中最好的去處。」他一直望看她。
她懶洋洋的笑──老天,一定要笑得自然,她這樣告訴自己。
「他們抬舉。」
「剛才那人──」範倫指指吳凱文,「誰?」
「朋友。」
「你──」範倫彷佛很難啟齒似的,「好嗎?」
「很好。」她吸一口氣,「一直很好。」
「等會兒──酒吧打烊時,我能否等你?」他說。「我的意思是說──送你回家。」
她聳聳肩,笑起來。
「隨便。」
有人在招呼她,她對範倫點點頭,轉身離開。她做得十分自然,然心里卻是驚濤駭浪。幾乎把她打碎。
「我等你。」他追來一句。
她迅速回到凱文處。
「我已盡了最大努力,我的心快跳出來。」她撫看胸口,臉上變色。
「你做得極好。」他微笑鼓勵,「極好。」
「我怕支持不下去。」
「你一定行。你是素施。」他拍拍她。
「素施──」她嘆口氣,「是個失敗者。」
「現在是你扭轉乾坤,轉敗為勝的機會,你不能白白放過。」
「我不會──凱文,你送我回家。」
「義不容辭。」他說,「但為甚麼?」
「他說等我,送我回家。」
「這不是你的大好機會?」
「不行──你說過,太容易的他沒有興趣。」她矛盾得厲害。
「我不是他的對手。」凱文有自知之明,「這樣吧,明天替你找個猛男來。」
「別開玩笑。我心亂如麻。」
他望看她一陣,忍不住笑。
「你其實內心像個小女孩。放心,只要你覺得需要,我永遠在你背後。」
「謝謝,凱文。我開始覺得實力雄厚。」
素施又和一些熟客周旋一陣,才隱入她牆後的休息室。
凱文一直很注意範倫,這個英俊漂亮的男人一直若有所思的喝看悶酒。
他在想甚麼?菱子?
凱文以為素施會再出來,但不。酒吧經理悄悄過來告訴他,素施已先回家。她既不要他送也不給範倫機會,她是怎麼想的?
凱文一直等到酒吧打烊,客人都相繼離開時才站起來。他看見微醉的範倫朝他走來。
「我是範倫,素施的朋友,」他向凱文伸手,「你是否在等她?」
「不。素施已回家。」
「她答應等我──」範倫皺眉。這個男人連皺眉都好看。「你可知道她的住處?」
「知道。但抱歉,沒得她允許,我不能告訴你。」
範倫凝視凱文一陣,轉身離去。
他甚至沒說「謝謝」或「再見」之類的話。
他是個粗枝大葉的男人,脾氣也不會好。
必家,凱文打電話給素施,久久沒人接听。
她是故意不接听?或是根本不在家?
他開始覺得,他完全不懂女人。
素施是在家的。
電話鈴一直在響,她不能確知是誰,所以不听。
她心情又亂又興奮,這個時候,她不希望任何人打擾她,甚至範倫。
她要好好的想一想,從頭想起。
再見範倫,她有些招架不住,震撼還是那麼大,大得就像當日他帶菱子離開一樣。
她急于知道他與菱子之間發生了甚麼事,她卻又不可以表現得那麼急切,這是她的難處。
她──可有機會得到他,她愛了十年的男人?
電話鈴終于停止,心緒也平靜些。
貶是範倫打來的?他一定向凱文問了號碼,他為甚麼不乾脆找上門來?他有顧忌?他不敢?或是不便?她記得範倫身邊總有女人,會不會菱子之後他又有了其他人?
不不──她猛喝一口酒,麻醉自己。
她不能忍受他身邊還有別的女人,絕不。她會妒忌得要死──烈酒又向喉嚨里灌,她的神志漸漸模糊,甚麼都記不清了,除了範倫那張漂亮的男性面龐。
醒來時頭痛欲裂。
菲妹在旁邊打掃清潔房子。
她知道醉了之後她又吐得一塌糊涂,屋子里都有那種臭味。
她搖搖蔽晃的回到臥室,換下衣服又去沖涼。一大缸熱水令她舒服些,清醒些。以後不能這樣喝酒,酒醉傷身,而且範倫最恨她狂飲。他又出現,她發誓不再喝酒。
沖涼後喝了一大杯冰水,她要自己更清醒,清醒得可以好好考慮範倫的事。
意外的,靄文來電話。
「昨夜見到範倫?」她劈頭就問。
「吳凱文告訴你的?我應付得不好。」
「不該不辭而別,至少大方的說聲再見。」
「我沒有你的好風度。」
「昨夜怎麼不接吳凱文電話?」
「是他?我喝醉了。我受不了再見他的刺激。」
「把刺激給他,讓他去酒醉,去意亂情迷,你要保持清醒。」
「你是高手,教我幾招。」
「出來吃午餐,我在文華等你。」靄文說。
「我一定來。雖然頭痛,但我不可能睡得看,我知道。」
「問了範倫地址嗎?」
「沒有!」素施又不安起來,「我以為今夜他應該再來。」
「天下沒有絕對應該的事,以後要打有把握的仗。」
「那──怎麼辦?他會不會一去無蹤?」
「你最好祈禱。」靄文笑。
素施又心煩意亂了。她是這樣的人,容易受別人及四周環境的影響,情緒波動很大。
「仙蒂,替我預備衣服,我馬上要出門,」她大聲吩咐菲妹,「立刻!」
菲妹立刻出現,幫看她在巨大的衣服室里找尋她滿意的衣飾。她並不需要幫忙,她要人陪伴。只是陪伴。
誰能想像風情萬種的女人,內心卻是這麼寂寞,寂寞得只有菲妹陪伴。
在文華見到素雅高貴的靄文和四周不停的注視。兩個外型不同卻絕對出色的女人。
她們倆都漠然以對。習慣了。
「能令你如此這般的男人,我真想見見。」靄文不認真的說。
「今夜來酒吧,我來接你。」
「考慮一下。」靄文永遠有理智,「你和範倫重逢的日子,我該不該加插在里面?」
「我怕獨自面對他。」
「總要面對。你不是想天長地久一輩子嗎?」
「想像和事實會不會不同?」
「不知道。我是個實在的人,不多想像。想要的,我抓緊在手心,無謂幻想,不切實際。」
「當然我想抓在手心,可是沒有機會。」
「誰說沒有?機會已在面前。」
「我不應讓他有別的女人?」
「你怎麼了?素施。患得患失的,你必須想個方法抓牢他,去搶去騙在所不惜。」
「怎麼搶?怎麼騙?」
「素施──」靄文啼笑皆非,「你的外表騙盡了天下人,你的內心竟這樣天真。」
「範倫是我的克星,一見他我就完了。」
「他非三頭六臂,為甚麼那麼怕?」
「我愛他。」素施垂下頭。
靄文沉默。
愛一個男人是女人的致命傷,那真會令人武功全廢,動彈不得,進退失據得像個傻瓜,像個小阿子。愛情!
「你對男人那麼揮自如,莫非你──」
「我最愛自己。」靄文終于微笑,「這不是罪過,反而令自己矜貴。愛自己就會保護自己,只要是有限的付出,就不會受傷。」
「你有道理,但我泥足深陷。」素施苦笑,「我完全沒有辦法。」
「冷靜些,會有辦法的。」靄文安慰她,「範倫昨夜不是急于見你,送你回家嗎?」
「今夜他仍會來?」
「肯定。他一定有話對你說。」
素施想一想,人又興奮起來。
「他可能覺得以前做錯了。」
「今夜見分曉。」靄文拍拍她手,「對自己要有信心,你是素施,許多男人眼中的蜜糖。」
她從來不想當蜜糖,她今生的目的只是當範倫身邊的女人就夠了。
晚上,她比平日稍晚回酒吧。酒吧里人很多,但不見範倫,也不見總流連在這里的凱文。
她很失望,範倫會不會來?
依然周旋在許多男人之間,卻是無心無緒,她渴望見到的人不見蹤影。是她昨天不辭而別得罪了他?不不,連她都不再恨他帶菱子走的事,他不敢生氣。
整個晚上酒吧生意都好得不得了,人是一批一批的進來,卻都不是範倫。她從盼望到失望到絕望。
悄悄返到牆後的休息室,悄悄的從後門離開。
範倫是不會來的了,她知道。
她想繞到大路上叫的士。剛出後門,看見一輛陌生的開篷吉普車,車上坐了一個人。
範倫?心頭狂呼,口里卻沒出聲音。
「素施。」範倫低沉性感的聲音。
「啊──是你。」她深深吸一口氣平定心中紊亂的情緒,「怎麼在這兒?」
「等你。」他坦率的。
「昨夜你不等我,今夜我來等你。」
「有事嗎?」她是故意的。
「上車。」他拍拍旁邊的座位,「慢慢談。」
她再吸一口氣,緩緩上車。
她才坐下,吉普車已疾駛而去。
她不出聲,是不能出聲,她要掩飾心中所有情緒,她還要平抑住沸騰的血液。
她要保護自己,不能讓他看出半絲破綻。
吉普車駛向九龍,駛向清水灣。
凱文說過他已搬家,原來仍在那一區。
車停在一幢獨立的三層高房子。
他帶她上三樓,小小的七八百尺公寓,卻有一個極漂亮的海景。
「我的家。」他笑,又聳聳肩,「一個人的家。」
她坐下,不表示任何意見。
他為她斟一杯酒,她搖頭拒絕。
今晨才發過誓不再喝酒的,酒能傷身又傷心。
他自己喝一大口,凝望看她。
「你變了好多,好多。素施。」
「環境、際遇都在改變,而且人也成熟。」
「是。只是你完全不像以前的你。」
他的眼中有自然流露的感情,也許不是愛情,卻一樣的動人。
「我不留戀過去,而且以前的我有甚麼好?」她淡淡的笑。
「再也想不到你會先我們到香港。」他的視線不移,「你──一個人?」
她又笑一笑,不置可否。
「她──可曾我過你?」他終于說。
素施心中巨震,他口中的「她」是指菱子,原來他找她,他等她都是為了「她」。菱子?無邊無際的失望侵向她,她知道自己臉色變了,她不敢出聲,她怕自己會哭。
「怎麼樣?可是──她在你處?」他急切的。他心中的人仍是菱子?
「我一個人。這三年都是一個人。」她強抑心中情緒,「你以為我跟誰在一起?」
「對不起,對不起,我太冒昧。」他連忙說。看得出他眼中的失望。
「所以我想你找錯了人,我不能幫你甚麼。」她站起來,「抱歉,我走了。」
「不,素施──」他情急的一把捉住她的手臂,緊握得像鋼箍,「請留步。」
她暗暗吸氣,慢慢轉頭望他。
「還有事?」她問。冷淡的。
「我們仍是朋友,是不是?」他不放手。
對看他的黑眸,她的心立刻就軟了。為甚麼要這麼對待她?為甚麼要這麼折磨她?愛情里沒有對與錯,他不愛她,能怪罪他嗎?
她忍住了全身的輕顫,揮開他的手,再坐下。
「你也變了許多,範倫。」
他垂看頭,沉默了半晌。
「她離開我,你知道嗎?」
素施輕輕搖頭。她是不知情,凱文最近才告訴她的。她不知前因後果。
「她不愛我,我竟傻得為她犧牲一切,我竟傻得以為得到了她。」他黯然搖頭,「我們人雖在一起,心卻在兩個世界。我不知道她想甚麼,她越來越不快樂,整天不說一句話。有天黃昏,突然發覺她已離開,甚麼東西都沒帶走,就這樣失了蹤。」
「你們有過爭執?」
「沒有,從來沒有,我是那麼愛她──」他聲音里一片漠然冰冷,但他卻在說愛。怎樣的矛盾!
「你可找過她?」
「當然。我找了她一年,去過歐洲、美國、日本,甚至東南亞小柄。」他透一口氣。──
「她離開──或者說消失了,無聲無息的就像我們在一起的後半段日子,她總是沉默得無聲,像個幽靈。
她不是你說的那樣,素施忍不住。
菱子哪會像幽靈
她耐不住寂寞,她喜歡熱鬧繁華,她愛享受,她怎會無聲無息。
「她經常外出?」
「我不知道!」他驚愕的望住她,「除了飛去外埠的時間,我全陪她,我已盡了力──我不知道她為甚麼會離開。她是個完全不懂照顧自己的人,她太單純,我怕她吃虧。」
他說的是菱子嗎?或是一個與菱子完全相反的女人?她听到全然陌生的字眼,那是與真正的菱子拉不上關系的。
她暗嘆一聲,無言。
「你知道她的消息嗎?你是她唯一最親的人,你一定知道,是不是?」他充滿了希望的望看她,有一種哀求。
「不知道。」她硬看心腸。
說出菱子現在的一切,不知道會怎麼傷了他,原來他也是個痴心人。
「真的?」他懷疑的。
「我想幫你,可惜無能為力。」她說。
「你──不再妒忌?不再恨我們?」
素施忍不住一耳光揮過去,他說了太過分的話,太過分太過分。範倫是個蠢人,蠢得無可救藥,他不但完全不了解菱子,他深愛的女人,更不了解深愛他的素施,他錯得那麼厲害。
「收回你的蠢話,」素施漲紅了臉,全身都在抖,她激動又憤怒,完全不能控制,「你是只豬。」
踢掉高跟鞋,她奪門而去。等範倫追下樓去,已不見了她的蹤影。她一定剛剛遇到一輛的士經過,載她離開。
範倫在樓下張望一陣,猶不知所以然的回到樓上,他甚至不明白為甚麼得罪了素施。
菱子是這麼說的,素施「妒忌」,「恨」他們。
難道她還在妒忌?還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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